“映薰!我和小尹都没到过台湾!改天我们去玩的时候,你一定要当我们的导游!”颗颗佯作兴致勃勃。
“当然啰!”古映薰点头答应。“我在这里麻烦你们、打扰你们,怎能不好好回报呢?先说好哦!哪天如果你们来台湾没找我,被我发现了,铁定跟你们算帐!”
“放心吧!有免费吃住招待这么便宜的事情,我跟小尹怎么可能不要?小尹,你说是不是?”颗颗用手肘撞一下尹汐池。
“是!”尹汐池赶紧回答,“应酬”式地抬头看了古映薰一眼,然后又惶惶低头。是?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因为她根本没在听。
小尹干什么?平日那么吵,这时候却成了闷葫芦!她不晓得这样会令人更难过吗?颗颗暗自嘀咕。
几乎踏遍全球的邪犰,开始和古映薰聊起台湾一些好玩的名胜,颗颗频频好奇发问;局外人般的尹汐池,则一直悄眼四瞄,希望能看到奇迹!
奇迹──会出现吗?
会的!会来的!尹汐池在心中呐喊,眨一眨濡湿的眼,蒙眬的视线忽然映漾一道熟悉的身影……阿奇!她差点脱口大叫,所幸话语冲上喉头便紧急煞住。看清楚了!不是!同样的短发、高瘦身材、夹克牛仔裤……很像,但毕竟不是。
那人已消失在机场扰攘的人潮里。
尹汐池的心仿佛从万呎高空坠落,被失望狠狠啃噬。奇迹──真的不会出现?
她不暗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刚才不小心喊出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此时此刻,对映薰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比“阿奇”这两个字更残忍!
那是一把刀,会在映薰碎裂的心上再捅出血的一把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终于,古映薰低下头看看表,站起来。“我该进去了。”
颗颗立即将她按回椅上,“急什么!还有一点时间,再讲讲话嘛!反正你进去也是要等的!”
他们甚至不敢流露出丝毫真正的意图──再等一下!说不定阿奇在最后一刻回心转意,现在正赶来机场!
多留一秒,就多一份可能性──多一个希望啊!
古映薰顺从地继续坐着,紧咬下唇,没说什么。她当然明白大家的好意;自己又何尝不也抱着无意义的期盼?
傻呵!古映薰的每根思维神经都在搐痛:为什么还要痴心妄想?如此可悲、可怜复可笑的痴心妄想?
邪犰始终平静,从容的轻谈浅笑。注定了的命运,是无法变更的。他最懂。
当广播的催促声传来时,古映薰终于再次站起,坚决道:“我该进去了。”并微弯腰提起行李箱。
坚决得绝不会再为任何挽留而逗留!
事实上颗颗也开不了口。已经没有希望了,不是吗?强留到最后一刻,结果依然是绝望──彻底的绝望!泛红着眼眶,颗颗觉得心好痛,但欲知道自己的痛楚难及映薰的千万分之一!
尹汐池已忍不住潸潸泪下,用尽全身控制力才能不恸哭出声。
邪犰拍拍古映薰的臂侧,只说:“保重。”
古映薰点头,转身便大踏步而去。
竟没有人敢吐出一个“再见”。的确,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的意思岂非等于“永远不再相见”?
当然不是指离去者与三位送行者;而是另一个应该出现,但又绝不会出现的人!
古映薰消失在候机室门口的前一刹那,尹汐池和颗颗虽然都激动得只能怔怔目送,却也有着同样的幻象──依稀看见一道高瘦的身形冲过去,拉住那抹娉婷的背影!
然后,她们居然真的看见──夏奇缓缓走来。
帅气的短发有点凌乱,面无表情,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
“阿奇!映薰才刚刚进去而已!你赶快去追她回来!”尹汐池和颗颗都想冲上前这么喊,可是一看夏奇的神情,她俩就什么话都梗在胸腔,双脚如枷上千斤重的铅块。隐约明白……邪犰走过去。五分钟前他已敏锐的捕捉到躲在幢幢人影外的她。他了解。
既定的宿命无法改变,最后一瞥又怎能舍得下?
此生,最后的一瞥呵!
放手比拥有需要更多的勇气;见比不见需要承受更大的痛楚。她还是来了,没有让对方发觉。
躲在远处看着这里,看着一份情缘的正式灭亡;看着两个曾经短暂交会过的生命,正式断裂,回归各自原来的世界。
从今以后,永远──不、相、干!
“你们自己回去吧!”邪犰说。
尹汐池与颗颗怔忡点头。只有小邪能安慰阿奇……“走!去喝个爽!”邪犰大力拍一下夏奇肩膀,然后搭着她的肩离去。
他并没有准备要安慰她。
对于真正把心割出血来的伤痛,任何安慰都没有用。这时候的夏奇,只需要麻醉、清静,和一个完全明白的人在身旁。如此而已。
而这一切只有邪犰完全明白。
傍晚时分。
尹汐池独自在街上闲晃。
颗颗有事,小邪大概还在陪阿奇……映薰回台湾,已经是今早的事了。
大悲大乐情绪易惑的尹汐池,当然仍陷在怆惘之中。机场送行时的种种情景,不断侵袭着她脑海。
阿奇和映薰都没有哭……她忆起那次在楼梯间偷看到的──映薰哭奔而去,如此激动,仿佛整个世界已碎掉;阿奇哭倒在小邪怀里,如此凄惨,仿佛失去所有活下去的力量……但这次,离别的一刻,她们竟都坚强得没落下半滴泪!
为什么?是心已灰泪已干?还是悲哀到了尽头,连哭也变成一种苛求?
尹汐池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是和邪犰离别,自己一定会哭死!
这时,她正伫立在一家精品店的玻璃橱窗前,盯着橱窗内。满脑子的阿奇、映薰,对里头琳琅的阵列视若无睹。
一声轻响打断她的沉思。
转过头丢,看见旁边地上有只褐色钱包,一个男人的背影远走……尹汐池立即拾起钱包奔上前,正要开口,那人已回身站定。大概是察觉到东西掉了。
她将钱包遮上,打量面前这斯文的华裔中年男子。
“谢谢。”他接过。
一张小卡片却由钱包里掉落地,尹汐池赶紧又弯腰捡起,交给他。
“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她绽开灿笑,忍不住开口赞道:“好特别的名片!”
刚瞄了几眼,发现名片上是幅风景。
见她甚有兴趣,他将名片递回给她细看。
黄昏、海边、游艇,右下角缀着小小的字:中英文姓名、电话、附近一个海滨的名称。
“这是你的游艇、你的地址?”尹汐池顿时好奇。
他点头,深思的凝视着她。
她交还名片。本欲问他是不是住在游艇上,以海为家?后来一想,彼此是陌生人,自己实在无权多管闲事!虽然,这中年男子予她一种很亲切、很慈蔼的感觉……他将名片放回钱包里,再将钱包放回西装口袋,一边喃喃低语:“如果我的孩子在的话,一定和你差不多大……”
尹汐池如遭电极,莫名的震撼中,陡然有种错觉:眼前站着的并非一个陌生人,而是尹传雍──她最敬爱的爹地!
错觉仅是刹那的闪现,她很快的回过神来,发现他正走向路旁停着的一辆黑亮名贵房车。司机已打开车门恭候。
“沈叔叔,再见!”她脱口高喊。
名片上的中文名字是:沈似峰。
那人闻言仿佛一怔,回过头来瞥她一眼。俊逸的轮廓,温和的神情……尹汐池感受到的竟是某种沧桑的凄凉意味……他上车。车子离去。
她依然呆站在原地,依然满腔莫名的震撼……晚上,当她告诉颗颗这宗“奇遇”,惹来的却是一阵调侃。“小尹!你该不会那么快就厌倦了小邪,转恋上成熟魅力男士吧?”
“别开玩笑了!”尹汐池难得的一脸严肃。“人家可是很认真的跟你讨论这怪异现象的!你说,是不是真的有前世、轮回之类的事?否则如何解释──为什么我们一见某些人就觉得很亲切、很投缘,而且好像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你不晓得我那一瞬间的震撼,几乎就要以为面前站着的是我老爸!虽然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比我老爸年轻多了,而且两个人长得也完全不像!”
颗颗照例左耳进右耳出。没办法,谁教小尹“前科累累”,三分钟热度及大惊小怪的劲儿有事没事就发作,上回是“潜在同性或无性疑云”,这回则是“陌生人之前世今生”。若相信她,不被搞疯才怪!
“哎呀!”尹汐池突然尖叫,“搞不好我们前世真是父女!咦,不对!人家说前世和今生都是反过来的!所以前世我是他爸,他是我女儿──”
“得了你!”实在听不下去的颗颗,唯有打断,“依我看,你一定就是太想家,想你在苏黎世的老爸,所以看到个慈祥亲切的陌生人,马上产生移情作用;不然就是你的恋父情节太严重了,所以,恭喜你啦!你终于可以不爱从小一起长大的仇人,改去爱一个爸爸型的陌生人!”
尹汐池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颗颗错愕,不明白自己的随口胡诌,哪部分竟这么有“分量”,能令好友“感动涕零”?
其实,尹汐池只是想起那句“如果我的孩子在的话,一定和你差不多大……”
想起他临上车前回头的一瞥,那种沧桑的凄凉意味……她号哭得更惨烈,仿佛世界已末日,再没有任何希望!
时间,确实永远无法令一个女人奱成真正的男人,去符合所谓两性间的天经地义……世俗礼教发出的怒吼,永远如此理直气壮,无坚不摧似的誓要淹没所有违规者的反抗、躲逃、乞求……面对这一切,被斥为罪大恶极的某种爱,是不是永远只有放弃一途可走?
“我还是很不能谅解阿奇的决定!”
尹汐池一边说,一边盯着电视萤幕,一边乱按着遥控器,一边偎着邪犰。
“因为你不是孤儿。”
她捶他一词。“你以为你就很明白阿奇的孤儿心理?你虽然没父没母,却根本不算是孤儿!瞧你把我爹地妈咪骗得团团转,疼你多过疼我,简直就是得天独厚的独生子!你怎么可能了解阿奇那类孤单奋斗型的孤儿?”
“是吗?一定要是哪种人才能了解哪种人吗?”他笑道:“难道我必须像你一样脑袋长草,才能明白你笨到什么程度吗?”
被羞辱的人当然立即开打,心情遂也逐渐开朗起来。
事情已过去一个多礼拜,尹汐池与颗颗沉重的哀伤亦转化成淡淡的惆怅……不晓得映薰怎样了?尹汐池相信,映薰的家人一定会认为她终于痛悟前非、迷途知返,放弃那条众叛亲离的不归路!他们一定会用最宽大的包容、最温暖的亲情来接纳她!
夏奇亦迁离邪犰这里,回到宿舍。生活的轮子踩在原来的轨迹上,三女相处情境一如往常。
不变的是情境;心境呢?
体悟着,尹汐池轻吁不已,双臂不知不觉抱紧邪犰的腰杆,脸深埋进他的胸壑里。
不要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更不要忘记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省思──
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
邪犰俯下头,吻住她。
她热烈地回应着,满心欢喜。唔……这人虽然可恶透顶,一无可取,可是她既然爱上了,也只好更爱更爱他啰!还能怎么样呢?唉!……他横抱起她,离开客厅沙发处,走向房间。
房间!沉溺在缠绵热吻中的她,一时无法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