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讲这个?”她幽幽地问。
尹浬又想叹气,又想微笑。他们早就了解,看起来像个标准乖乖牌的她,实际上是个不吃软也不吃硬的小姐,所以才能搞定条码三个男生,且游刃有余、胜任愉快。
“那我们讲点别的吧。”只能转移方向,使用迂回战术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被发掘的吗?”
好,总算是个比较有趣的话题。诸宜庭斜睨了他一眼。
他对她微微一笑,英俊的脸庞带点倦意,有种莫名的、性感的魅力,让已经看惯他的诸宜庭,心跳都为之加快。
“我是在打工的时候,遇见郑哥的。”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开始叙述──
当时,尹浬在披萨店打工、送外卖。一个下大雨的夜里,为了赶广告上说的三十分钟抵达,他淋得全身湿透,在路上还摔车,一瘸一拐地,把温热的披萨送到郑哥家里。
门一开,饶是见多识广的郑哥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外送小弟是个高大英挺的男孩子,湿答答的狼狈不堪,膝盖、手肘都擦伤,脸上还有血丝……他对郑哥笑了笑。
“你没事吧?”郑哥接过披萨,忍不住问。
“没事,天雨路滑,有点小事故而已。”他对自己的骑车技术可是非常有信心。
郑哥上下打量他一下,锐利的眼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然后,郑哥掏口袋……
“他给你很多小费吗?”听得入神,诸宜庭忍不住追问。
尹浬忍著笑。她虽然软硬不吃,但是很容易认真,马上就被故事吸引住了。
“那倒不是。”尹浬说。“郑哥从口袋掏出名片,问我对演艺圈有没有兴趣。”
“就这样?你们是送PIZZA认识的?”真没趣!她还以为是像所有偶像艺人的官方说法──参加比赛出道,或是走在路上被星探发掘呢。
“是呀。那时我已经搬出家里半年了,存款见底,打工又赚得非常非常少,满惨的。”他换了个坐姿,长腿伸得更直了,很舒服的样子。“所以郑哥算是我的贵人。”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但在当时,对一个刚考上大学、自小被保护得好好的年轻男孩来说,这一切都很令人胆寒。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诸宜庭有这个疑问很久了,却没有机会问:现在,正好提出来。
“因为我受不了高压统治。”他简单地说。“加上大学没考好,丢尽我爸的脸,我算是被赶出来的。”
“不太可能吧?只因为没考上好大学,就被赶出门?”
他笑笑。“就像有人的舅舅可以只像陌生人,为什么我的爸爸不能因为这样赶我出门?这世上有各种不同的家庭,你没遇过,可是不见得不存在。”
两人沉默了。
“……所以,我就问志雄,到底为什么要拿那些东西。”旁边,阿嬷的喃喃自语传来。她接过了诸宜庭递过去的小蛋糕,却是一直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玩,也没有打算吃的样子。
“阿嬷,蛋糕拿起来吃呀。”诸宜庭弯身过去轻声提醒。
“……如果要吃的话,志雄上次买的鸡蛋糕最好吃。你有没有吃到?”阿嬷快把小蛋糕捏烂了,诸宜庭赶紧抢救,索性剥成一小块一小块,喂阿嬷吃。
一面喂,她一面哄阿嬷说话。即使答非所问,东拉西扯也好。
“为什么阿嬷一直讲志雄?”尹浬在一旁静听,终于忍不住问。“可是郑哥的名字是郑光昶啊。”
她回头看他一眼。“我们也不会叫你顾以理,不是吗?”
“郑哥也有艺名?”这倒新鲜。
诸宜庭的脸色又是一黯。她的声音平平的,几乎不带感情。“照他的所作所为,他想要隐姓埋名,我一点也不意外。”
“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你这么恨他?”尹浬真的困惑了。
从认识以来,他从未看过她对谁、对什么事有过如此冷硬的态度。就算生气──是的,她也会生气,而且大家都目击过她发火的样子──也不是这种冰冷到令人发寒的表达方式啊。
“一个人连生养他的父母都可以不顾,只为了追求自己的所谓理想,你觉得这不算什么吗?”她的眼眸燃烧著罕见的冰冷怒意。“阿嬷一直最疼他,对他期望最高,就算曾经反对过他走这一条路,但这几年阿嬷身体也渐渐不好了,一直希望他回来,不要说奉养了,就是回来看看也好,可是,他做了什么?人就在台北,可以忙到几年不回家?”
虽然她在说郑哥,但,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根根的针,刺进尹浬的胸口。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离开家,就头也不回……
“你不懂。”这就是他试图解释的,可是,今天起头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此刻,他努力想要寻找适合的字句,让面前的她能理解。“如果没有成就,要怎么回去?郑哥的努力,只是为了闯出一点成绩,之后才能……”
诸宜庭睁大了眼,打断尹浬的解释。她诧异反问: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家人要的,根本不是你们所谓的‘成绩’?”
突然,尹浬像是被在附近草丛中飞来飞去的小虫给螫了一下。
阿嬷一口蛋糕吃了好久,诸宜庭还是盯著他,阳光还是暖洋洋的,但在那一刻,很难解释,他觉得一切像是电影停格,停了两三秒。
或者该说,他脑筋突然一片空白,空白了两三秒。
“你到底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呢?”见他呆住,她不解地继续问。
深呼吸一口,他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因为我希望你和郑哥的关系,可以变好。”
“为什么?”
“这样,你才可能回公司,回到我身边。”
诸宜庭想了想。
“不太可能了……”这是她小小声的回答。
那天,在安养中心小花园的谈话,在尹浬不得不赶通告去之际,被迫结束。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挤压出两个小时的空档,摆脱掉众人──包括他的现任贴身助理!!只身前往新的安养中心,和他挂心的人碰面!
可惜结局不如所愿。他显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有说服力。
他,红遍大江南北,呃,是两岸三地:横扫东南亚,还要进军东北亚、放眼好莱坞的偶像,真正要示爱的时候,却从头到尾都不被相信?!
这就是尹浬的感觉。他已经把握机会表白过不止一次,不是被她傻笑敷衍过去,就是被工作或环境逼得非走不可,变成连续剧“明日同一时间请继续收看”的讨厌吊胃口收场。
她在身边的时候,一直觉得反正还有时间、有的是机会。可是到现在,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面,讲手机也很不方便,实在令人不得不焦虑。
谁能想到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助理,可以让他这个大明星牵肠挂肚、患得患失?
电话响了又响,最后,接进语音信箱。他皱著眉,看看自己的手机。
难得看他露出烦躁的表情,后台化妆间里,马克从镜中望了望同伴。“还是找不到人?”
“电话没人接。”尹浬闷声说。
“你从下午总彩之前就开始打,到现在还没找到人?”马克困惑著。
“以前她很好找啊。”
没错,以前她还是助理时,永远都是一通电话随传随到……
越想越烦躁,尹浬忍不住拉了拉有点紧的领口。
“不能拉!”新任助理在旁边惊叫起来。“那个领结我打了好久才打好的!”
闹烘烘的化妆间里,他们正在为出场做准备。今晚,他们是颁奖典礼的嘉宾。
三人都是一身正式的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衬衫,还结著贵气的真丝领结,气势非凡。早些时走星光大道的时候,已经造成了轻微的暴动,尹浬到现在耳边还响著粉丝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可是,他几乎无心注意这一切。周遭潮水般的热情,抵不过他的焦躁。他这两天联络不上诸宜庭,光想到她,心里就一阵发慌。
台前是现场直播,后台工作人员忙碌穿梭,人人都很紧张,好像在打仗一样,气氛很紧绷。不过,条码已经算是见惯了大场面,即使兵荒马乱,他们还是自顾自地不受影响。
尹浬皱著眉在发简讯。邵恩不见人影。马克皱著眉望望镜中的自己,然后突然提高嗓门:“小江,你有没有搞错啊义?今天的灯你看过没?下手这么轻,立体感都没有出来!你以为我们在东风的棚吗!下午总彩时我就跟你说过,这边立体光打得不好、灯很白,眼窝鼻影不用力上的话,拍出来脸是平的!平的!能看吗!”
化妆师是个年轻女子,不是他们惯用的Robert被大明星这样一马,当场僵住。
“还有你!你为什么不讲话?!”马克从镜中狠瞪助理一眼。“都上工这么久了,你连这种事都不会帮忙注意、提醒!以前……”
以前诸宜庭在的时候,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过他没骂完,就硬生生被打断了。
邵恩把门槌开,一把火似的飙进来,黝黑性格的脸上,充满要杀人的表情。
“麦克风出问题!”邵恩咆哮的对象还是助理。他简直像要咬死那个已经脸色惨白、全身发抖的助理。Sennheiser跟Shure高音效果差这么多,你还弄错!刚刚我问音控总监才发现。总彩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要确认吗!你到底在做什么!“
可怜的助理被连续轰炸到眼眶发红,半晌,才进出水盈盈的一句:“对、对不起。”
“现在讲对不起有什么用!”
尹浬望著暴躁的同伴,很想叹气。
他们都很想念以前那个看似平凡、但总是把一切细节照顾得妥妥贴贴,可以让人完全信任的小助理。
相较之下,尹浬还是最独立、最不需要她照顾的。
她对他而言,根本不只是一个助理呀。
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手机,浓眉锁得更紧了。
被骂得泪眼汪汪的助理缩到角落!也就是尹浬身边。她拿著面纸擤鼻涕,然后,注意到尹浬的动作,靠过来用浓浓鼻音说:“呃,下午、彩排的时候,你、你有电话找喔。”
彩排的时候,他们的手机都由助理负责保管,可是到现在也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才想起来要讲?!尹浬当然不会骂人,他只是耐著性子问:“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她……她没说什么。”助理又抽了一张面纸,擦眼泪。“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啊,对了,她说是你的学姐。”
学姐!
听到这两个字,尹浬马上深呼吸一口。“我学姐打电话找我,而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只是学姐,又不是女友、家人!只是一通不大重要的电话,连一向最客气的尹浬都发火了,新助理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她进这一行好几年了,担任过多少大牌艺人的助理,像这样充满挫折的经验,真是太少太少……
都是因为前一位助理的关系!真不知道是怎样的超人,可以搞定这三个当红的偶像!那人,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连一向在业界很有名气、脾气也很大的化妆师小江,都被骂得垂头丧气,小心地帮已经很好看的马克做完最后修饰,然后一言不发地板著脸离开。
“刚刚音控说1680的机器也有问题,胖子!你马上去问……该死!”
像困兽一样在小化妆间里走来走去的邵恩脱口而出之际,才发现错误。他很不爽地踢了旁边的椅子一脚,怒冲冲地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