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困兽一样在小化妆间里走来走去的邵恩脱口而出之际,才发现错误。他很不爽地踢了旁边的椅子一脚,怒冲冲地枫出去了。
室内重新落回安静,不过,是很僵的沉默。
“条码!出来准备了!”副导播亲自来请驾,他探进身于,对他们吆喝。
临去,尹浬把手机交到泪汪汪的助理手中。
“如果我学姐再打来,请她一定要留下联络方式,让我能回电。”他英俊的脸上不见平日的温柔亲切,而是罕见的严肃神情。“拜托你了。”
他重重请托的口吻,好像不是要她接电话,而是要她去救谁的命一样。
“我……我一定会。”助理握紧了手机,非常肃穆地回答。
别的事情也许会出差错,但,死守著电话,她绝对办得到。
深夜。
下了一场雨之后,空气清新了不少。诸宜庭踱出了医院的大门,信步走著,她揉揉酸涩的眼,抬头,望了望雨后的夜空。
因为光害的关系,台北市的夜空,根本看不见太多星星。可是,她眼前有金星在乱冒。
已经一天粒米未进,她到现在才发现饥饿会让人手脚发软、全身无力。
慢吞吞经过停满各式车辆的街道,她像梦游一样晃进大家方便的好邻居──便利商店。五分钟后,又像梦游一样晃出来。
叮咚!电动门在她身后滑开,又关上,又打开。
因为她一出门就站在那儿不动,感应器尽责地开门关门、开门关门
啊,她是在作梦吗?
梦里,有王子出现,还有豪华马车……
不不,那不是豪华马车,而是一辆闪闪发亮的崭新跑车!
王子一身燕尾礼服,略乱的发是名师手法,正对著她走过来。整个场景像是在拍电影或MV,让诸宜庭忍下住四下瞄了瞄,下意识要找摄影机。
“嘿。”王子走近,出声唤她,语气好温柔。“终于找到你了。吃消夜?有没有我的份?”
消夜?她低头看看手上的关东煮、茶叶蛋,以及……
“这是?”尹浬在她身边,看清楚她拿的东西,诧异问:“怎么买了烟?是帮别人买的吗?”
通常,她买烟是用来孝敬司机大哥或摄影记者们的。但是现在,她手上还真的有包烟,而且是──黄包装的长寿烟!
“啊,这是……这不是……我……”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谎话,慌了半天,才嗫嚅承认:“是、是我买的。”
“你抽烟?”
她叹口气。“有抽过。我阿嬷以前是烟枪。从小,只要看到黄长寿,就会想到阿嬷。刚刚结帐的时候,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她隐约知道。尹浬也知道。
潜意识里,她在希望,希望时光倒流、希望外婆能变回以前健康年轻模样,能抽烟、谈笑、带著孙女四处闲晃冒险,而不是像现在,对什么都没有特殊反应,谁也不认得。
“那也好。你可以当我车上第一个抽烟的人。”尹浬笑说,试图转移话题,不想见到那张粉嫩脸蛋上突然的黯淡。
他指指身后火红色的跑车。“要不要试坐一下?”
“你的车?这是你买的?”诸宜庭下巴差点掉下来。
这么高调,这么嚣张的车,一点也不像尹浬的风格。
何况,他老兄出入都是公司派司机接送,哪里需要买车!哪来的时间享用!
“是,前两天才刚交车。”只要是男生,无论年纪,讲到车子,十有八九都会流露出小男孩得到小汽车时的兴奋。“我找你好几天了,一直想跟你说这件事,可是,找不到你。”
“这两天……”
说到这个,她突然就哽住了。再俊美的王子、再拉风的跑车,都没办法拯救她低落的心情。
“阿嬷怎么了吗?”尹浬大胆猜测,从面前那张粉嫩脸蛋上突然出现的阴霾来推论,他猜对了。“怎么又回来和爱医院?身体不适?”
“发烧。烧了几天,一度还意识不清。”她握紧手中的购物提袋,慢慢说著。“我从关岛工作回来才知道阿嬷转送回和爱……今天下午才从加护病房出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怎么会发烧?是感冒吗?”
“泌尿道感染。本来是小事,可是阿嬷年纪大了,身体很虚弱,加上她又不会讲,讲了也不清不楚,没人……没人知道,等到照顾的阿姨发现时,谁晓得已经烧了多久……”咦!地上有星星?一闪一闪的,怎么回事?
“没事了,现在应该没事了。”突然,她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王子的燕尾服前襟,多了几个暗色水渍。
“嗯,希望是。”她慌了两天的心、飘荡无落处的心,此刻,像是踏实了。
在还没引发太多注目之前,他带著她上车。没敢开远,只在医院附近绕。
诸宜庭当然没在崭新的车上抽烟。小羊皮座椅多么精致高级,沾上了烟味的话,真是万劫不复:她连吃东西都不太敢,深怕弄脏这辆价值连城的新车。
“吃呀,我想吃茶叶蛋。”掌握著方向盘的尹浬一点也不在乎。“可不可以拜托你剥给我吃?今天一整天都在忙颁奖典礼,我从中午的便当之后,就没再看过食物了。”
诸宜庭大惊。“怎么会?你们总彩之后应该有时问,至少有半小时。
换装前就该先吃一点的,不是吗?“
尹浬耸耸肩,英挺如雕像的脸上隐隐浮现笑意。“那我可以吃茶叶蛋了吗?”
“而且典礼结束之后不是有庆功宴?你也该去吃一点东西嘛。”一日为助理,终身是助理,诸宜庭开始帮他剥蛋壳,一面唠叨。“啊,对了,今天是颁奖典礼,那你们有没有得奖?”
她在医院守候,身心俱疲,根本没有余裕注意这些。
尹浬不说话,只是张开嘴,很理所当然的接受喂食。
“有没有喝的?”还得寸进尺。
罐装冰红茶插上吸管,送进他嘴里,他很愉快地吸了好几大口。
待饿死鬼般的王子暂时满意了,才轮到诸宜庭自己吃。她暍著只剩一半的红茶,追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得?公司很重视这个奖的。”
“有啊,我们得团体奖。邵恩写的歌虽然有入围,可是全部杠龟。”他淡淡说著,好像不大在乎。
诸宜庭又结结实实大吃一惊。“那邵恩一定会抓狂!他超级在乎这件事的,有没有人看著他?”
尹浬暗暗叹了一口气。身旁的她,果然是最了解他们的人。
今晚,正因为没人想到邵恩有多在乎,大家都忙著庆祝条码得了奖,典礼之后的庆功宴上,媒体闪光灯此起彼落,道贺声不绝于耳……然后,被迫要受访、讲点话的邵恩,就在众人面前发飙了。
著名饭店特别帮他们保留的贵宾室内,能砸的东西,大概都被砸光:椅子摔烂了一张,花瓶破了两个,幸好是市面上买得到的水晶花瓶,若是砸总统套房里面的古董,邵恩可能要多写几首歌、多接拍几部广告才赔得起。
众人就这样傻住,看著邵恩失控:而尹浬,则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人满为患的贵宾室,开车,来找她。
他受够了。
得奖是意料中事,私底下的诸多运作,旁人也许不知,但是满室的娱乐圈人没有不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他表演得奖后欣喜若狂热泪盈眶,发表一些感谢爸爸吗妈感谢东感谢西不如谢天的言论……他实在办不到。
邵恩做音乐有多认真,大家都看得到:可是,始终得不到肯定。他们是偶像团体,尹浬自己甚至在试图跟导演讨论戏的时候,被大导演说过“你睡饱一点,上镜头漂亮最重要,演技这种东西,留给实力派去担心就好”这种话。
他没有怨恨或不平。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成败悲喜、偏见批评,都要咬牙吞下去。
可是咬牙咬久了,牙关很酸:他可以要一点点放松的时间和空间吗?
所以他买了车。车子是移动的房间,专属于他。在里面,他爱怎样就怎样,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爱招待谁就招待谁。
他招待的第一位贵客,现在正启动助理模式,犯了职业病,忧心仲仲个没完。尹浬也下阻止她,让她自由发挥,说个够。
“为什么没人拉著邵恩?”诸宜庭碎碎念,她已经把红茶暍完,此刻正低头在包包里翻找著。“助理在做什么?佳晶姐又在做什么?他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啊,找到了。”
原来她在找手机。那只被忽略了好几天,害尹浬找不到她的元凶,此刻握在她手中,她开始拨号。
“你要打给谁?”
“邵恩啊。”她理所当然看他一眼。“我来跟他说!”
确实,她应该能制得住邵恩,可是,尹浬却是老大不开心。
“你又不是我们的助理了,不需要担心这么多吧。”语气有点酸。
一双乌亮眼睛诧异望著他。“可是,就算是朋友……也可以问问吧?”
她不说还好,说了,更酸。尹浬的微笑已经完全消失。
就不能专心在他身上一下下吗?他要求的也不多,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不必跟别人分享她,这样,很过分吗?
“你现在打也没用,手机根本不在他身上。”
“我打给佳晶姐,她可以把电话拿给……嘿!”一只坚实手掌横过来,硬是把她的手机抢走了。
肇事者直望著前方,装作专心开车,像是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诸宜庭眯了眯眼,摆出学姐的派头。“把手机还我,我要打电话。”
“不要。”学弟耍赖,看她能拿他怎样!“我找你两天都找不到,打电话你不接,也没回电:可是,你现在却要主动打给邵恩,不行。”
“顾以理,手机拿来。”全名都出现了,学姐真的要发火了。
他很快看她一眼,深邃眼眸中闪烁星光般的笑意。
“还你可以,我有个条件。”
眼看他已经把车开到僻静的郊区,慢慢靠边停下了,诸宜庭狐疑地问:“有什么条件?”
“亲我一下就还你。”笑得好迷人的王子,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登徒子?
闻言,诸宜庭脸上一烫,傻笑也不是,骂他也不是,整个人呆掉。
“你……”
“怎么样?”他带电的眼,意有所指地瞟了瞟她手上握得紧紧、都已经被捏得变形的红茶罐。“反正……刚刚我们已经间接接吻过,应该没那么难了吧。”
轰!慢慢晕染的红霞此刻炸开,一颗浅红色的包子出现了。真是喜气洋洋。
这么可爱的包子,他非尝一口不可。
长长的、甜甜的一口,让人心跳加速,脸红耳热的一口。
学弟食言了。他没把手机还给学姐。
到他终于交出手机,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第九章
之后,诸宜庭的手机永远开机,永远记得充电,永远都不会大意错过来电。
尤其是某人打来的,更是立刻接起,不论何时何地。
她已经得到过教训了……
“现在才结束?”午夜一点半,她在睡梦中被手机吵醒,迷迷糊糊接起,那边是闹烘烘的背景,听不大清楚。“联访不是排九点到十一点吗?”
“班机延误,到九点二十才降落:出机场,又拖了一小时。联访延长到快三小时……”尹浬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他们到东南亚去宣传,因为主演的戏剧大卖的关系,他们目前基本上是红得发紫。紧凑的行程中,他却一定会抽空打电话给她。
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