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了。”小鹿乱撞的感觉并不陌生,但在以前,只有看到乔姐的时候才会这样啊,诸宜庭暗自懊恼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吃?”尹浬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上的食物。“可是你看起来很想吃的样子。不用客气,拿去吧。”
“真的不用啦。”
两人你来我往推拒了半天,尹浬终于暂时放弃推销。他们继续并肩在人潮里泅泳,准备定向今晚的目的地。
啊,他们当然不是在约会、逛夜市,而是要来看乔素芝表演。
舞台搭在室外,通常是庙口。天色渐暗之后,摊贩就会一个接著一个出现,最后,演变成夜市。
“所以,通常会演多久?”一面走著,尹浬细心地帮她挡开拥挤入潮,随口问。
“不一定。通常九点半到十点之间会结束。不过,如果你要留到最后,跟乔姐打过招呼再走,就会更晚了,因为还要收拾、拆台……”
“乔姐还要帮忙拆台?”尹浬诧异。
“当然啊。”解说小姐很尽职。“全团都要一起工作,这是他们的传统。”
尹浬思考著。“我大概没办法待到最后,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录音……”
诸宜庭立刻反应过来。“录音?你明天要录音,现在还吃这些?”
香肠是炸的,冰红茶是……冰的!开什么玩笑!他以为自己的嗓子是不锈钢制成的吗?!
刚刚推了半天的食物,立刻以光速转栘到诸宜庭手上。她以迅速确实的动作,在走到公演台前的短短距离中,就把残害嗓音的凶手给歼灭了大半。
尹浬忍著笑。“好吃吗?”
“还……还不错啦。”她这才有点尴尬,随即正色劝说:“油炸、生冷的东西对嗓子最不好,你要当歌手,就要好好保养喉咙,这是职业道德。”
“是,学姐。”浓眉微锁,薄唇紧抿,看起来是很认真在回答,但那双好看的眼眸中透露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还有,哪有人一大早录音的。”她显然没注意到,迳自唠叨著:“刚起床嗓子还没开,怎么唱?”
“要配合录音室的时间。别忘了,我们还是新人,好的时段根本排不到。”尹浬侧首,看她一眼。“听起来似乎你对这行很熟?”
“我有亲戚在相关行业工作。”诸宜庭含糊其词,草草带过。当然,也是因为她看见了朋友,立刻抛下尹浬,奔到台前。
眼看一群女孩兴奋的开始讨论、嘻笑。夹杂在形形色色、从各方而来的观众中,有老有少,有七八十岁的爷爷奶奶,也有七八岁的小朋友跑来跑去,人数之多,气氛之热闹,都让尹浬大开眼界。
庙前搭起的舞台,绝非尹浬原先想像的“野台”,随便用帆布或竹架搭成。这个舞台金碧辉煌,看起来相当坚固,两边还有大型投影萤幕!
“那是做什么用的?”等到诸宜庭打完招呼,脸红红的回到他身边,尹浬才指指萤幕,发问。
“字幕啊!有些人听不懂台语,或是跟不上,所以会把唱词打上去。”诸宜庭讲解。“我一开始也听不大懂,大部分唱词都很文言……所以看字幕很有帮助喔。”
户外演出还有字幕?老实说,尹浬非常佩服。
诸宜庭拉著他去找位子坐。她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大家都很好奇地打量他们。
“你是庭庭的朋友呀?”“听说你要访问乔姐?”“乔姐的单元什么时候要播出?”“今天会来拍吗?”
七嘴八舌的问题,伴随著闪亮亮的一双双眼睛,让尹浬有点招架不住。他只是微笑,耐性绝佳地一个个回答。
诸宜庭只是静静待在旁边,笑眯眯的,很甘愿地当背景。反正在尹浬旁边,不管是谁,都会很自然的被当作陪衬。
等到舞台上灯光渐暗,文武场师父就定位,开始有细微丝弦声响传出,底下观众大部分都找好位子坐了,翘首盼望,期待今晚的演出。
尹浬觉得有人在轻拍他的手臂,侧目,发现是诸宜庭。
“你手机在身上吗?”她压低声音问。
“有。你要打电话?”尹浬下意识把手机从口袋中掏出来,想递给她。
“不是啦,要关机,或是调成静音,拜托。”她靠近,小小声地说:“看戏的时候,要是被手机声打扰,会让你想杀人。”
老实说,四周这么嘈杂热闹,众人高声谈笑,小孩跔来跑去,背景还有附近夜市的喧腾,以及外面大马路的车声,实在不像是个安静慎重的表演场地。
但尹浬还是依言把手机调整好。被她那一脸又兴奋又期待的表情影响,他也开始对今晚的演出充满了好奇。
果然,诸宜庭没说错。
锣鼓点一下,周遭闹烘烘的状况,就好像突然被导演用淡出技巧给抹去了。面前的舞台成了另一个世界。
个子不高的乔素芝粉墨登场,仿佛变了另一个人,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举手投足,一个回首或扬眉,都吸引住全场的目光。
唱腔优美、丝弦悠扬。或紧张、或低回、或逗趣、或揪心,两个小时内毫无冷场,简直像是眨个眼就过去了。
等热烈如雷的掌声伴随叫好声响起时,尹浬才突然惊觉,本来打算待一下就走的他,居然看完了全场。
血液里那种表演的因子蠢蠢欲动。就是这种魅力,他就是想要这样的魅力;能紧紧抓住人心,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的魅力。
回头,他望进一双星星一般、闪亮得吓人的眼眸。
“很棒对不对?我没骗你,对不对?你一定要看一场乔姐的现场公演,就会了解她的魅力。”她的嗓音都变了。
在尹浬英俊的脸上,她看见了自己最初的感动。
他拍了拍她忘情地攀住他臂膀的小手,点点头。
寒风中,她的手还是很温暖,尹浬忍不住紧了紧掌握,感受著。
“今天唱湖畔那一段,唱得很好,以前这边的七字调常常会唱下上去……还有,乔姐今天精神不错,她武打的地方超俐落的。你有没有看到她的枪差点飞掉?就是跟秀琴、啊,就是演武生的,也是反串,跟她在对打的时候……”
她叽哩呱啦说著,兴奋得根本停不下来,眼睛好亮好亮,脸蛋红红的,仿佛恋爱中的女子,在说著情人的种种。
她知道他懂。他从来不曾用荒谬或取笑的态度面对她的追星狂热。在他面前,她像是坏掉的收音机,迫不及待要把肚子里的话一古脑儿都说给他听。
“庭庭!”她的朋友们在叫她。“要不要去后面等乔姐?”
“喔,马上来。”她应了,又回头看尹浬。“我知道你要回去了
“我是该走了,没错。”事实上,他一个半小时前就该离开了。
不过,他根本不想走。
诸宜庭也不想。他们俩保持著原来并肩而坐的姿势,看著人潮从身边慢慢流过。
好想继续讲。
好想继续听她说话。
渐渐寒凉的夜里,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下,短暂沉默中,他们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不舍。
“我……”
“我……”
冲口而出的默契,让诸宜庭噗哧一笑。
并不是大美女,但她的笑,总能让尹浬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扬。
“我真的该走了。”他说,随即从口袋掏出了安静了一晚的手机。
“可以给我你的号码吗?我现在打给你。”
“啊?你现在要打给我?”虽然听不懂,但她还是乖乖从背包里找出手机,一面告诉他号码。
“现在打给你,你就会有我的手机号码。以后想要聊乔姐的事,你可以随时讲给我听。”他低头,嘴角噙著笑,慢慢拨号。“当然,想聊别的,也可以打给我。”
她看看他,又看看手上开始震动的手机,然后,视线回到那张俊脸上。
那一瞬间,她收到了清清楚楚的讯息。
拜“内线”所赐,最近,诸宜庭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偶像的动向。
“然后呢?然后呢?”兴奋口气,透过电话清楚传来。“你们录到七点多?”
“是啊,然后录完那一段,我们就一起去吃晚饭。乔姐人真的很好,还请我们。”尹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细报告著昨天和她的偶像乔素芝一起工作的细节。“说真的,跟她合作过之后,全组的人都很喜欢她。”
电话那头,诸宜庭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我们今天下午要去配后制的音,乔姐的单元喔,你要不要来?”尹浬邀她。
“呃……”诸宜庭开始支吾。刚刚追问他细节的热烈劲儿突然不见了。
尹浬实在觉得很奇怪。明明就是个追星小粉丝,可是,当有特权给她用的时候,她又不肯用。
“来呀,不用怕,我带你进去。”
“这样……嗯,好像不大好。”口气超级犹豫的。
“你好矛盾。”尹浬忍不住要笑。“就说是我的朋友,陪我过去就好了。后制的地方不会很可怕,就跟录音室在同一栋大楼,你知道在哪里。”
“不要啦,你们都在工作,这样会给你跟乔姐都带来麻烦。”她解释:“不会有人喜欢无孔不入的粉丝吧。”
“你真是个好孩子。是因为参加过华仔天地吗?”尹浬开玩笑问道。
华仔天地,影星刘德华的影友会,人数众多不说,还以粉丝守规矩、有礼貌著称。诸宜庭听他这么说,也笑了,格格的笑声好可爱。
“你以后的影友会,一定会比华仔的更大、更多人!”她帮他打气。
“我没参加过华仔天地,不过,我会参加你的影友会!”
“真的?一言为定。”尹浬莫名其妙开心起来。他毫不放弃。“那今天下午呢?你有事吗?要不要陪我去后制?”
听到这里,诸宜庭也听出了一点端倪。
尹浬不是要帮她制造机会看偶像,而是,真的希望她能陪他去。
“你要我陪你去?”得到对方的默认,诸宜庭诧异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尹浬可以直说吗?
他看看此刻身处的环境──行驶中的捷运车厢。虽不是上班上课尖峰时段,但车厢内还是有不少乘客;里面,大半的目光都刻意或故作轻松地飘到他身上。
他可以在这里直率地说出“我有点怕”这四个字吗?
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想笑。不过就是唱唱歌、演演戏、拍拍照;这年头,长得稍微好看一点就能当明星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面对这突然转变的世界,尹浬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脱离了循规蹈炬的生活,走出那个高压统治的原生家庭,自由的感觉却是如此沉重;但这每一步都是自己的决定,即使可能下一步就摔得粉身碎骨,他也只能独自承担。
为什么不怕呢?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初出茅庐,毫无背景,只凭著一纸合约,就卖掉了自己未来七年的岁月。
孤独的未知,多么可怕。
“你如果真的要我陪,那我就去陪你。”电话那头,诸宜庭没有得到答案,却读出了沉默所代表的意义。她慨然应允。
“谢谢。”
约好了时间,他心满意足挂了电话,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周遭投射过来的目光,已经不再那么令他不舒服了。下午的后制、录音室的行程,也都稍稍不恐怖了一点。
那一头,诸宜庭趴在宿舍的书桌上望著手机发呆。
她刚刚……答应了什么呢?
是的,她对演艺圈算是有点认识,这就要多谢她那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