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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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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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装的戏剧,幕后有命运交响曲,演嫦娥奔月,可以配上史特劳斯的圆舞曲。我写了报告,把事情弄严重了,这下改了,上星期演了一幕古装戏,时代是秦朝,配乐总算是国乐了,一支苏武牧羊。”
  爸爸轻笑了一声,接口说:
  “那还好呢!上次卓文君在酒楼里当炉,墙上出现大字的招贴;既卖花雕,又卖状元红,还有绍兴洒,岂不知花雕、状元红都是绍兴酒的一种,绍兴原名会稽,一直到宋高宗时才改称绍兴,因绍兴是宋高宗的年号。宋朝以前,并没有绍兴这地名。状元这名称起自唐宋年间的科举制度,汉朝的卓文君,会卖起宋朝的酒来了,真是奇哉怪也。还好,墙上没有贴出啤酒、威士忌和白兰地!”
  “我们还闹过一个笑话呢!”李谦也不甘寂寞的开了口:“有次在一个大汉奸的办公室里,居然出现了大同铁柜,可见我们的国货,销售‘多广’,只不知道近年来才发达的大同公司,是不是‘电话一来,服务就到’!”
  “别少见多怪,”诗尧自嘲的撇撇嘴:“那汉奸一定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台湾会出个大同公司!”
  那晚,大家就围绕着电视的这个题目,谈论了整个晚上,谈得又愉快又热闹,把我那哥哥和姐夫“赖以维生”的“电视”给骂了个一塌又糊涂,而骂得最厉害的,就是我那专学电视的哥哥!最后,李谦告辞回家了,奶奶早已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回房睡觉了。妈妈和爸爸也回房了,诗晴明天还要去航空公司上早班,也早早的睡了觉。客厅里只剩下我、小双,和诗尧,电视还没关,一个著名的女歌星正在唱:
  “小薇,小薇,天衣无缝。”
  小双愕然的问:“这又是什么歌词?小薇是件衣服吗?”
  “别傻了,当然是个女孩的名字。”我说。
  小双困惑的摇摇头,再仔细的研究那歌词:
  “可以用天衣无缝四个字来描写一个人吗?”她问,望着诗尧。“你如果要这样子去研究歌词,恐怕一半以上的流行歌曲都是不通的。”“难道不能写一点好的歌词?”
  “谁去写?”“我记得……”小双沉吟的说:“我爸爸生前曾经作了一支曲,他把诗经里的词句改写为白话,写了一支好美好美的歌。我们为什么不学这种办法来做呢?”
  诗尧的眼睛深深的盯着她。
  “我能听吗?”
  小双犹豫了一下,眼光轻轻的掠过了那架钢琴,诗尧走过去,先关掉了那吵闹的电视机,再走到钢琴边,他揭开了琴盖,身子靠在琴上,他疑视着小双,用一种我从没有听过的,那么温柔的声音说:“如果我得罪过你,我的钢琴可没得罪你啊!”
  小双低下头去,悄然一笑。我忽然发现,她的微笑是那么清丽,那么动人的。再看我哥哥那份专注的眼神,那份郑重的表情,我就心中怦的一跳,有种又意外又喜悦的情绪抓住了我,我觉得自己留在这室内是多余的了。悄悄的,我移向门口,室内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小双已经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她轻轻的弹了几个音符,我无法离开了,那优美的音浪淹没了我。在门边的角落里,我毫无声息的蜷缩在那儿。“这支歌的名字叫‘在水一方’。”小双低语,手指熟练的滑过琴键。“是诗经里的一句。整支歌,是根据诗经‘蒹葭’改写的。”然后,她低低的、柔柔的、慢慢的抚琴而歌: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伫立。“
  她唱完了,声音袅袅柔柔,余韵犹存。半晌,她没有动,诗尧也没有动,我躲在那儿,更不敢动。她的背脊挺直,面容严肃。依然是一袭黑衣,依然在发际戴着那朵小白花,她的眼睛清柔如水,面颊白嫩细致。钢琴上有一盏灯,灯光正好射在她发际眼底,给她罩上了另一种神秘的色彩,使她飘飘然、渺渺然,如真如幻。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在水一方”这支歌,那时,我就有个预感,杜小双,她好像就是歌中那个女子,依稀仿佛,似近还远,追之不到,觅之无踪,真要去宛转求之,她却“在水一方”!而且,是很遥远的一方呢!
  第四章
  四月间,天气暖和了,雨季已成过去,阳光终日灿烂的照射在小院子里,和窗棂上。五月,天气热了,我已换上了短袖衬衫,而院中的一棵小石榴花,绽开了一树鲜艳的花朵。杜小双是一月初来我家的,到五月中,她已经足足来了四个月了。这四个月间,小双已由一位陌生人变成了我家的一分子,她的存在,就像我和诗晴的存在一样,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夏天的来临,小双的变化也是很明显的。首先,她的面颊红润了,刚来台北时的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已被朱家温暖的气氛所赶跑。其次,她的笑容增加了,很少再看到她板着小脸,一副冷淡和倨傲的表情。现在,她总是笑吟吟的,总是闪着满眼睛的光采,抖落着无数青春的喜悦。再有,她胖了,正像奶奶最初对她所许诺的;三个月之内,要她长得白白胖胖的!她并没有真的“白白胖胖”,仅仅是稍稍丰腴了一些,她看起来,就更增加了几分女性的妩媚。小双,每当我静静的注视着她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的体会出中国成语的巧妙,什么叫“我见犹怜”,什么叫“楚楚动人”,什么叫“冰肌玉骨”,什么叫“风姿绰约”。无论如何,我仍然不认为小双有什么夺人的艳丽,她只是与生俱来就有份清雅脱俗的味道。这“味道”二字,却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了。小双在外表上,固然有了许多变化,可是,在个性上,她却依然有她的固执和倔强。就拿她的“工作”来说吧,后来我们才弄清楚,她的工作性质,就是教授一些孩子们弹琴,那家“音乐社”类似一家私人的音乐学校,教钢琴之外,也教吉他、电子琴、喇叭、鼓,和一些中国乐器。教授的地点,在一家乐器店的二楼。他们有间小教室,里面有架蹩脚钢琴。教钢琴这门课,是必须个别教授的,以小双的钢琴和音乐修养,她的学生竟越收越多,工作时间也越来越长。可是,她的薪水却并非计时收费,而是按月拿薪水,每月只有三千元。她常常中午就去上课,教到七、八点钟,晚饭也没吃,累得筋疲力尽的回来。诗尧有次不平的说:
  “这根本是剥削劳力,如果你去当家庭教师,很可能教一个孩子就能拿三千元。”“算了,”小双却洒脱的说:“来学琴的很多都是苦孩子,家里买不起琴,又有这份兴趣,只能勉强凑合着学学,音乐社收他们的钱也很少。我不计较这些,许多人从早到晚的做工,还赚不到三千元一月呢!”
  “你倒有个优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诗尧说。
  “人生要处处退一步想,”小双微笑的说:“比上不足,总是比下有余的。”她的话又似无意似有意的“扣”上诗尧的心病,诗尧就默不开腔了。诗尧是与众不同的,诗尧并不那么容易原谅“命运”,他曾私下咬着牙对我说,他是“比下不足,比上有余。”的!老天,他真忘不掉他的跛脚!
  看小双奔波来,奔波去,不胜辛劳,诗尧忍不住又开了口:“家里白放着一架钢琴,我弹的时候也不多,你就干脆把学生带回家来吧!”“那怎么行?”小双扬着眉毛说:“家里的生活多么宁静安详,如果学生来了,从早到晚‘多米梭米’的弹‘拜尔、汤姆逊、索那提那’,不把人弄得头发昏才怪!那些学生,并不是一上来就能弹西班牙狂想曲或幻想曲的!”
  小双这句话倒是实情,她既然固执于她的工作,大家也就不再干涉她。她的第二项固执是对她薪水的处理,发薪的第一个月,她就把三千元全部交给了妈妈。妈妈大吃一惊,说:
  “你这是干嘛?”“我看到诗晴和诗尧也把薪水交给您的,我既成为这家中的一份子,应该按规矩来做吧!”
  “什么规矩!”妈嚷着:“诗晴的薪水,只够她添添衣裳、买买胭脂粉,交给我的,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诗尧收入多,负担一下家庭是理所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自己也需要用钱,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吃的喝的都有了,我还要用什么钱呢?”
  “嗬!”妈提高了嗓音:“原来你想缴伙食费呀!”
  “朱伯母,别这样说,”小双一脸的诚挚和坚决。“我真要缴生活费,三千元又怎么够!你们对我的恩情,又何尝需要我用金钱来补报?我之所以拿出来,只想和诗晴他们一样,成为朱家的一分子,尽点心力而已。”
  “既然如此,”妈说:“给我五百元,象征一下,剩下的你自己用,天热了,你也该做做衣裳了,虽然是戴孝,也不必天天穿黑的,蓝色啦、白色啦,绿色啦……都可以穿,女孩子,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
  “那么,”小双说:“我留五百元零用好了,交两千五百元给您。”“胡闹!五百元够干嘛?”
  “所以我怎能只交五百元给您?”
  看她们两个一直扯不清,我不耐烦的喊:
  “你们都不要,就给我算了,反正我还在读书,是伸手阶级!”“不害臊!”奶奶嚷:“听我说一句,三千元除以二,一半交给心珮,一半小双留着,别再吵不清了。心珮,你拿着那一千五,等小双有了人家儿,咱们好给她办嫁妆!”
  “哼!”我轻哼了一声:“好人情哦,拿人家的钱给人家办嫁妆,说不定啊,还办到自己家来呢!”
  奶奶伸手在我面颊上死揪了一把,笑着直摇头:
  “诗卉这小丫头越来越坏!雨农又没个妈,你真该有个恶婆婆来管管你!”“我被恶婆婆欺侮,你又有什么好?”我对奶奶做了个鬼脸:“只怕恶婆婆还没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家的恶奶奶就要打上人家的门上去了!”“哎唷,心珮!”奶奶又笑又骂:“你瞧瞧,你也不管管你女儿!生了这么一张利牙利嘴,将来她那个雨农啊,不吃亏才怪呢!”“嗳嗳,”我直咂嘴:“人家还没成为你的孙女婿,就要你来心疼了!”奶奶望着我,又笑又摇头。经我和奶奶这样一闹,小双的薪水也就成了定局,以后,每月都是一半缴库,一半自用。小双似乎还很过意不去,每次下课回来,不是给奶奶带点糖莲子,就是给爸爸带点熏蹄,诗晴爱吃的牛肉干,我爱嗑的五香瓜子儿,妈妈喜欢啃的鸡爪子,她全顾到了,就不知道她那一千五百元怎么如此经用。妈妈和奶奶呢,也没白收她那一千五,妈给她剪了布,奶奶帮忙裁着。四月里,小双就换上了一身新装,白色的长袖衬衫,天蓝色的长裤,套着一件蓝色小背心。明亮的、清爽的颜色,一下子取代了她那一身黑衣。她站在小院子的篱笆前面,掩映在盛开的扶桑花下,阳光直射在她发际眼底,她亭亭玉立,纤细修长,飘逸得像天空的白云,清雅得像初生的嫩竹。那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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