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对于现有的一切,他从来就没留恋过,会签下那纸合约,也是因为情势所逼,他需要金钱来完成自己的理想,现在离他所要达到的目标已经差不多了,他当然不会再勉强自己像个傀儡般任人操纵摆布,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对于这种生活,他受够了。
这东西已经不需要了。他将手上的一叠纸刷地一声丢进垃圾桶。
爷爷,你等着瞧吧!我们之间的战争还没结束,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他有信心,一定要让妄想掌控他的祖父对自己刮目相看。
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移向床上的报纸,定在报纸上那个模糊难辨的身影,猫眼般的眼眸再度跃上脑海。
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这个女孩,怕再也见不到了吧!
层层叠叠的青翠山峦中,静静伫立着一幢美丽的建筑物,湛蓝的屋瓦,雪白的屋篱,与蓝天白云遥遥相望,对映成趣,是这整片碧绿中的一抹瑰丽。
它依附着半山腰建立,又临靠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同时汲取了高山与海洋的灵气,小屋一、二楼开放式的落地窗,网罗了啁啾鸟鸣与澎湃海潮,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映然爱煞了这块美丽的土地。映蓝小筑,除了与主人名字相谐外,更有将澄空汪洋尽收眼底的意味在。
当初就是因为这里难得一见的美景,才选择在此建屋而居,即使它荒僻得有点吓人,映然却甘之如饴,乐得不受任何世俗尘嚣打扰,要不是前方不远的山头还有一幢度假小屋,她敢断言,这整座山只有她一个人迹而已。
“嗯!还是回到这里最舒服。”她优闲自在地躺在吊床上,心满意足地轻喟出声,随着吊床的摆动轻轻晃荡,感觉人生幸福之极致,莫过于此。
徐徐的和风柔柔地包裹这一方庭院,围墙内的世界,仿佛不属于这人世间,婆娑树影跃动着万点金光,随着拂人的清风响起大自然的动人乐章,怒放的香雪球与天竺葵更为空气中沁入了一缕香甜,几只小猫的嬉闹声,热闹了这片天地、活泼了庭院内的一景一物。
“真是的。”映然含笑看着她的猫仔仔们,在庭院内横冲直撞,发泄过人的精力,早上将它们从寄放的宠物店领回来,不过短短一上午,整个庭院就被它们搞得天翻地覆。“我可怜的花儿们!”她不禁哀叹。眼看又一株无辜的三色堇遭受迫害,奄奄一息地瘫软在地,而那只罪魁祸首的猫,犹不知好歹地躺卧其上,好整以暇地梳理皮毛。
四只猫仔仔是她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捡回来的弃猫。照道理说,流浪成癖的映然是不适合养小宠物的,她自己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可是每次只要一见到路旁被遗弃的小猫,闪动着无辜的大眼睛向她求救时,她的手脚就会开始不听使唤,自动自发地把这些无主动物捡回家。就这样捡了一只又一只,直搞到现在家中猫儿称大王,她这个一家之主反倒一点地位也没有。
怪的是,其他动物虽能激起她的怜悯之心,却只有猫能进得了她的家门,并非她厚此薄彼,而是她的大脑只有在看到猫时,才会自动停止运作,让情感战胜理智,不但别人觉得奇怪,她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倒是依蝶给了她一个好答案,慵懒的她是猫咪投胎转世的,所谓物以类聚,当然只有猫能与她相看两不厌喽!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答案的情况下,依蝶的这个解释只好将就将就凑合着用啦!
小猫们各有各的特色、雪白毛色的叫毕卡索,通体漆黑的是拉斐尔,还有花不溜丢的叫夏卡尔,至于那只最皮的小虎斑,则是叫雷诺瓦,艺术家的名字似乎与它们活泼好动的本性极不相衬,可是谁教映然替第一只猫取名时,身旁正好摆了本“西洋美术史”呢!
“再闹吧!等我恢复体力,若不把你们一只只吊起来鞭打,我就不姓黎。”出口的威胁得不到任何回应,猫仔仔们依旧我行我素,肆无忌惮地大肆破坏,完全把虚软无力的女主人当只病猫对待。
映然哭笑不得,在整理了一上午的凌乱不堪后,疲软的身子哪有力气与这些精力旺盛的四脚动物作战,适才的威胁也只是想挽回一些做主人的尊严罢了。
“算了,随便你们。”万物之灵的人类,若是与这些不知好歹的走兽们斤斤计较,无疑是自贬身价,她决定大发慈悲,放它们小屁屁一条生路。
将猫儿们从她的视线中驱逐出境后,映然懒懒地拿起放在一旁的几张明信片和一份报纸,她想都没想,就将报纸随意搁在手边,先看明信片,反正这报纸是今早回来时顺便买的,什么时候看都无所谓,倒是这明信片啊……淡淡的柔笑飘上她的唇角。
明信片的内容她不用看,就已了然于胸,只因那上头端丽的字体是属于她的。是的,这些明信片都是她写的,是她给自己的礼物,每当她流浪到一个新的国家,她就会写上这么一封短笺寄给自己,回来后再慢慢品尝当时飘流异乡的心情。
映然一张一张细细地回味,让自己再度优游于喀什米尔清幽的达尔湖、尼泊尔云雾缭绕的干城章嘉雪峰……嗯?这是……这张明信片不是自己的,她从其中拣出一张,封面的图样陌生得很,会是谁寄的呢?她带着疑惑翻过面——
乖囡:
爹地、妈咪大半年没看到你了,妈咪说再不见乖囡来请安,就要把你登报作废,可是爹地舍不得,所以,你抽个空过来香港一趟吧!另外记得回老家去看着姥姥,她嘴上虽然不说,心底却是念你念得紧哪!
一个人单身在外头不要只顾着玩,偶尔也想想爹地、妈咪吧!
爹地
映然逐字看完,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种东西只有她那天才老爹才写得出来。香港?这对宝贝夫妻会跑那去,该不会又有什么拍卖会吧?古董拍卖商带着画家妻子云游四海,游得比他们有流浪癖的女儿还勤快,她都没埋怨他们冷落独生女了,他们俩倒先反咬自己一口,通缉起她来了。
一家子嗜游成性,一年见不到几次面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彼此也算习惯了。不过近年来,夫妻俩三不五时就会捎个信来,想见女儿一面,映然其实是很能体谅的,大抵,人到了某个年纪,都会希望儿女承欢膝下,想来,她这个女儿是做得太失败了。
也好,就去尽尽为人子女的义务吧!刚下决定,不料竟瞥见右下角的日期,她陡地轻笑出声,上头清清楚楚写着五月呢!如今已然七月,两人又不知游到哪去了,即使她想做个孝女也无从做起。
“爹地、妈咪,并非女儿不孝,而是天命难违,女儿只是顺从天意罢了。”她不甚有诚意地忏悔道。
该见面的时候总会见着面的,父母若要怪罪下来,她也只好认了,但姥姥那,自己是真的该去请个安了,映然在心中盘算道。没人给姥姥唠叨个一两句,老人家可是会很寂寞的。
心下打定主意,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地抛在一旁。本来就是嘛!大好时光,想这事儿实在不怎么有营养,况且,天那么蓝,吹来的风是如此清爽宜人,不睡个午觉,实在太对不起老天爷的厚赐,而手上的这份报纸,也应是睡醒后的事了。
她打了个呵欠,将明信片顺势一丢,翻转过身,直往吊床深深埋去,埋入无忧无虑的梦乡中,搁在手边的报纸啪地掉落,应声摊开的版面上,有一双灿如星子的蓝眸,怔怔地凝望她娇美无瑕的睡颜,而跌入睡梦中的她浑然不觉。
“如何,这地方不错吧?”一辆墨黑跑车疾驰在颠簸的山路上,司机一边忙着旋转方向盘,一边抽空与驾驶座旁的乘客说话。
“嗯!”蓝斯轻应,整颗心完全被窗外的山明水秀吸引,无暇顾他。
想不到台湾这小小的海岛竟有如此美丽的地方。俯瞰雄峙连绵的山脉与气势万千的磅礴大海。蓝斯的心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撼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充满他整个心胸。
“在这种荒山野岭中,绝不可能有人找得到你,而且这地方未经开发,多得是取景的好材料,绝对可以满足你的摄影癖。”司机杰洛?雷特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串。
这次蓝斯连虚应一声都省了,他将视线由窗外调回摊放在膝上的报纸,浓眉微拢,不发一语。斗大的字体宣告着他现在是失踪人口的消息。
有石头!杰洛眼明手快地闪过,车子震了一下,又恢复原有节奏的律动,他也瞥了一眼报纸上的头条标题,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舍得抛下一切?”蓝斯现今如日中天的声势,是许多人梦想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而他老兄就这样洒脱地拍拍屁股走人,一点都不眷恋。
“那不是我要的。”简洁有力的回答,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进演艺圈只是为了赚钱,现在既定目标已经达成,他已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杰洛嘴角露出淡淡苦笑,“搞不懂你耶!照相这玩意真的值得你为它牺牲一切吗?”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蓝斯早已继承家业,掌控整个义大利时装界,也不至于勉强自己出卖色相。
“或许不值得,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再回头的理由。”身为斐迪南家族的长孙,从一出生就套上继承“普拉达”的枷锁,他已经厌烦了整天在设计图中打滚,他需要透透气。
“可是有必要跟老爷子反目成仇吗?”义大利时尚界鼎鼎大名的笼头老大伊梵诺?斐迪南,正是蓝斯的祖父。
“这是他逼我的,怪不得我。”没有人能剥夺他摄影的自由,连养他、育他的祖父也不能例外,蓝斯抿起嘴,强硬的脸部线条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杰洛不禁摇头叹息,“败给你了!”为了摄影放弃继承万贯家产的机会,这种事也只有蓝斯做得出来。看到前方参天掩映的树林隐隐露出绯色屋瓦,他对蓝斯说道:“我们到了。”
黑色跑车停在一幢充满欧风气息的别墅前,蓝斯抄起行李,俐落地下车。
杰洛从车窗探出头,“这房子是我偶尔来钓鱼时住的,大概也有一年多没来了,屋子里可能有点乱,自己看着办吧!喏,钥匙。”他丢给蓝斯一串钥匙,“这房子和车库里的车全交给你了,随便用,别客气。”
“谢啦!”蓝斯接过钥匙,道了声谢。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杰洛的确帮了自己不少忙。“经纪公司那边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种小事只要运用点关系就可以解决了,何况当初是自己引蓝斯进这一行的,他有责任替蓝斯善后,“什么时候回去?”
“过一阵子吧!”这场失踪风波势必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平息。而且在他心中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这片山林里,似乎可以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虽然他不太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好吧,那我先走喽!晚上还要回台北主持一个会议,得去赶飞机了。”杰洛是美拉亚经纪公司台湾分公司的负责人,十足的大忙人一个,“有任何需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好。”蓝斯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交代道:“苏菲亚那里……”
“放心,我不会跟她说的,你只是单纯的失踪,OK?”老妹对蓝斯的企图他也明白,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老妹的心意注定得不到回应。
“嗯!”他放心了。
“那么,我走了。”杰洛摇上车窗,飞也似地呼啸而去。
蓝斯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