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征停住了疾走的脚步,慢慢地转回身,那种慢里酝酿着爆发,美刀看出不妙,连忙打圆场:“我送我送。”
佳音看不出事,她也懒得费那脑子看出事来:“没你事。”
万征太阳穴和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爆,声音突然提高数倍:“我不——送!怎么着啊?!能怎么着啊?爱怎么着怎么着!”
廖宇觉得气急败坏的万征有种滑稽相,他大概把这件事看明白了,他想起一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觉得很解气。可是转脸,他看见贺佳期因为醉酒而略显浮肿的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那张脸让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廖宇的母亲患有严重的酒依赖综合症。他的意识在瞬间恍惚了一下。
佳期努力恢复正常人的平静,默默地扭身准备回包间,但她没把握是往哪边走,走了两步,又茫然地站在原地左右顾盼。然后,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守礼是从廖宇身边挤过去的,他顾不上搭理尊敬称呼他的廖宇,直接走到佳期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大脸几乎粘在她脸上:“怎么样佳期?怎么样?”
佳期十分意外,她不能相信事情真的是乱成一锅粥了,谁说没有最坏,不是给她遇见了,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美刀兴奋得浑身一激灵,没想到贺佳期这么能混,身边儿男的还挺多。廖宇在此时也忘了自己所鄙夷的贺佳期的奴颜婢膝,下意识地马仔般紧跟在守礼身后。而万征是见过守礼的,看见守礼这么亲切呵护,自己的女朋友贺佳期居然站在那里笑嘻嘻,顿时占了理,他低声冲佳期说:“贺佳期,你牛逼。”
“怎么都这么没创意啊?”佳期突然吼了一嗓子。
守礼不知道她在问谁:“什么?”
佳期冲着旁边的人大声嚷嚷,愤怒地挥舞着细瘦的胳膊:“你们就没别地儿可去吗?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东西!”
彭守礼死拉活拽把贺佳期塞进他车里,任她怎么努力也挣吧不出去。廖宇尴
尬地替佳期拿着包在车门旁边站着,守礼一把抢过包,一本正经地轰他:“你先回去吧,明天不要迟到。”
第N+1次分手未遂(7)
廖宇巴不得如此,可贺佳音不干了,她怕这台湾人把她们姐儿俩给怎么着了,
她一边坐到后座,一边招呼廖宇:“哎你别走啊,相跟着啊。”
廖宇不知道该听谁的,正犹豫,佳音一把把他拉了个趔趄,廖宇跌坐在她柔软的身上,慌忙坐直,眼观鼻鼻观心,佳音却感激地在黑暗中攥紧他的手。
美刀连忙喊佳音:“哎哎哎我呢?”
佳音已经烦他了:“你?你把帐结了吧。”
美刀很不甘心这一车热闹就这么从眼前溜走了,他捏着自己的书站在路边很有点失落。不过只失落了一会儿,他又高兴起来,他想,今天回家又可以写他们丫一千字儿了。
逆来顺受的人分两种,一种是真的逆来顺受,任谁跟他叫板都逆来顺受,还
有一种就是势利眼,只拣后果可以承受的发火。贺佳期很吃过势利眼的亏,一方面打心底痛恨势利眼,另一方面潜移默化学会了不与所有人为善。她素以得体著称,这倒不一定是因为她没欺负过谁,很可能是因为她所欺负的是过于弱小以至到今天还没翻身的人。
不过她也有算计不到、控制不好的时候,比如这回,她第一次在彭守礼面前露出本来面目,对守礼万分不待见地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回家。”
守礼不生气,哄小孩似地:“我怎么放心啊,你还很醉呀,我们去喝功夫茶
解酒好不好?”
不待佳期回答,他板起脸对着后望镜里的廖宇追问:“你们一起?”
廖宇不想趟这浑水,连忙择清:“没有,碰上的。”
守礼观察他半天,才放心地问佳期:“或者我们去宵夜?”
佳期一字一顿地说:“彭总,我哪儿都不去,麻烦你送我们回家。”
守礼不肯轻易放弃:“哎呀你不要管了。”
“我自己的事,得管。”她看守礼装听不见,急了:“我真没劲儿敷衍你,你
丫烦不烦呀?”
一片死寂里,廖宇发现佳音的手已经出汗了。
守礼一点好处没得到,又不能在员工面前太没风度,强撑着善待蓬头垢面的佳期,他探出头来对她说:“明天你晚一点到,没有关系啦。”
佳音趁势小声问车里的廖宇:“哎你电话多少?”
廖宇转回头来坐正,才发现守礼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正冷冷地打量着他,大声
问:“老板你去哪里呀?”
他非常尴尬,明白在守礼这儿,男性与女性的待遇是不同的。他飞快地打开车门,连滚带爬地下来,一边还说着“谢谢彭总再见。”
关门声惊动了刚到楼门口的佳音,她回头看见廖宇孤零零地站在街边,赶
紧走了过来,佳期站在一旁冲路灯下的飞蛾打酒嗝。
“这什么人啊?怎么把你轰下来了?”佳音忿忿不平地说:“这么晚了,不好打车吧?”
其实廖宇兜里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但他不愿意张嘴管人借钱,何况他跟她们又不熟,他笑了笑:“走会儿就有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刚转过身,佳期突然蹲在地上呕了起来,看佳音束手无策的样子,廖宇迟疑了一下,蹲下去轻轻拍打佳期的背。
佳期一边吐一边呻吟,蹲不稳,前后摇晃着。她顺手扶住廖宇的胳膊,廖宇突然觉得浑身阵阵发麻,他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异样感受。
贺佳期苍白修长的手死死地攥着他,那是一种攥到他疼痛的依赖和信任,他知道她可能根本意识不到她抓住的是谁,他不知道的是,是不是所有酗酒的女人都长着这样美丽得绝望的手?
廖宇费力地用另一支手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来递给佳期。佳期看也不看就接过来擦嘴,佳音很难过,她不知道她姐姐这是谈的哪门子恋爱。
佳期没什么可吐的了,踉踉跄跄地起来,把用剩的纸巾塞回给廖宇,也不言谢,径直往楼道里走。佳音断后,连连说:“谢谢你啊……”,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佳期。
第N+1次分手未遂(8)
“快走吧,”廖宇说,“……你给她喝点蜂蜜,喝茶没用……你们家有吗?”
“有。”
廖宇没什么话可说了,他冲佳音挥了挥手。路灯从他的头上打下来,仅仅那个修长挺拔的轮廓已经令佳音非常着迷,她想:和长成这样的男孩谈恋爱,哪怕是一天也好啊。
佳音浅睡了一会儿,听佳期没动静,睁眼一看,她姐正喝着蜂蜜水发呆,她问:“还不回你屋睡觉?”
佳期慢吞吞地说:“我想我是不是渗两天再给他打电话,省得挨他撅?过两天等他气差不多消了再打?”
佳音气得坐了起来:“打什么呀?那种人,找人打他一顿还差不多!姐,你能不能在他面前有点尊严?”
佳期作出一付懂行的样子:“你知道‘一动不如一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谈恋爱的时候啊,这静的,就有尊严,可这俩人谁先动了结婚的心思……他动了……他就没尊严了。”
廖宇在早晨的雾气里孤独地走着,街上已经出现了零零星星晨练的人。
立交桥下有人支起了早点摊,他有点苦恼地看着,脚步慢了下来,但终于还
是没有停。他翻翻兜,除了佳期用剩的纸巾,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姥爷跟人说正经话的时候,就跟不会说话似的,发音方式十分奇怪,拖着长声,像打官腔:“大廖——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旁边的姥姥马上扇着面前的空气,一边掩着鼻子:“哎呀好臭!刚才又在外边抽烟了吧?你看人家大廖就不抽烟。”
建英把饭轮流递到大家面前,一边回头看着墙上的钟:“三点多落的地,四点半到家的吧?”
“山西好啊,我那年也坐飞机去的……”姥爷咂摸着嘴说。
“就坐过那么有数的几趟飞机,天天挂嘴边上……是不是吓得半死所以忘不了啊?”姥姥很不服气。
姥爷得意了:“你羡慕忌妒恨吧?就在游乐场里坐过过山车……”
“哼,你还不敢坐呢。佳期才智,你们什么时候也带姥姥出去旅游旅游长长脸。”
大廖自觉把自己当作家里最没地位的人,巴结姥姥说:“我带您去,年底咱们去泰国玩吧。”
建华不爱建英家抢风头,她一直觉得姐姐是不如自己的:“妈您身体行吗?长时间坐飞机特难受,除非大廖你给我妈买的是头等舱,能把腿伸直了。”
姥姥不在乎这个:“没事,就让我难受难受,我也不愿意听有些人吹牛,那我更难受。”
建英把饭递到低头发呆的佳期面前,佳期一看见白花花的米饭——这米,怎么这么白,这饭,怎么这么香呀?她突然就感动了,鼻子一酸,热泪盈眶。姥姥慌了:“佳期怎么了?”
佳期忍着眼泪:“没事……不舒服。”她躲开建华要摸她脑门的手,反正待下去也是给别人添堵,索性站起来:“我回去躺会儿。”
胜利问佳音:“你姐怎么了?”
“太累了吧?她不是升官了吗?每天特忙。”佳音替她姐褶乎。
才智不相信地撇嘴:“我怎么瞧这路子,像是感情受挫呀?”
这话让建华忧心:“佳音,你姐跟那叫万征的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佳音装傻充愣:“我哪儿知道啊?”
才智阴阴地一笑:“真有这么一人吗?怎么从来听说过没见过啊?”
建英踹了才智一脚,姥姥着急了:“有还是有吧?谁没事儿凭空编派个人出来啊?……不过也是啊,怎么也不来咱家见见啊?”
建华努力给闺女挣面子:“还不到时候吧,年轻人……不到决定结婚,不愿意见长辈……”
姥姥纳闷:“迟早不都要见的吗?难道谈恋爱不是为了直奔结婚去的吗?谈恋爱就只为了谈恋爱吗?那不是耍流氓吗?”
这问题蛮深刻的,大家默默思索半天,才智突然冒出一句:“分人。”
廖宇发现贺佳期是个表演型人才。那天晚上之后,守礼臊了她两天,可不知
第N+1次分手未遂(9)
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三下两下又把守礼哄高兴了。这次来昌平集训,比贺佳期漂亮的女业务员都是和廖宇他们坐“中巴”来的,下了车灰头土脸,一点儿本来模样都看不出来了。只有贺佳期坐着守礼的“奥迪”,浑身上下光鲜亮丽。头天早晨沿着十三陵大堤跑步,一开始队伍还整齐,跑到后来就按岁数和性别分成了几个梯队,但没有人愿意跟贺佳期一起,累得像狗一样的她只得远远地跟着。谁知等到做操的时候,守礼开车过来视察,从车上下来的还有刚才看上去要吐血而亡的贺佳期,狗一样的神色荡然无存,她像只灵巧的小鸟欢乐地跳
进了队伍。每天下午听守礼讲课,所有人累得东倒西歪,只有她端坐着,时不时在小本上记上一笔。甚至有一次廖宇发现她根本就没带笔,愣是作拿笔状在纸上比比划划。他横竖觉着贺佳期是个伪君子,只要一对着彭守礼,肯定满脸堆笑,深情款款,守礼还一付避嫌的样子假装看不见。
谁知中午刚从房间出来,他就看见走廊里原形毕露披头散发的贺佳期,她正
一脸丧气地打电话:“我想给他打个电话……不行真坚持不住了……三天了……什么尊严啊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