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的手法比较恶劣一点。”不以为然地扬眉,他将杏酥和茶水往桌面一摆。
“手法?难道是七彩姐夫的异瞳?”她看着刚蒸出炉的杏酥眼睛闪闪发亮。那酥软的糕层,教她好嘴馋,但她更想知道他是怎么跟姐姐结下梁子的。“为什么七彩姐夫会有异瞳?”
“我下的咒。”他说得风淡云轻,替她倒好茶水,将一盘杏酥挪到她面前。
“为什么?”
“因为我爹和我哥都希望我这么做。”
“嗄?”卜拾幸难以置信极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和孙子?”
朔夜似笑非笑地道:“文家穷了很久,而穷太久的人,通常对财富都很有企图。我小时候因为天赋被我师父相中,家人认为我离开,家里可以少一张嘴吃饭,就算将来学成,是人人视为邪门歪道的咒术师也无所谓,便同意我师父带我走。”
正要拿起杏酥咬的卜拾幸听到这里,赶忙将手中的杏酥递给他。
他好笑地看着她,拿起茶浅啜着。“后来,我学成回来,我爹和我哥便希望我起咒得到财富,而代价就是还在我大嫂肚子里的世涛。”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么做会害到七彩姐夫吗?”
看着她愤愤不平的表情,他有些失神。“我告诉他们,世涛将异于常人,而且他的异瞳会替文家带来灾厄,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要我这么做……我又能说什么?”
“真教人不敢相信。”她咬一口杏酥泄恨。
“文家的财富便从那时开始累积,但家中的人却接一连三出事,他们于是就把世涛关进柴房里,以为这么做可以避开灾厄,可是祸事仍旧不断,家里的人丁逐渐凋零,他们又要我起咒。”
“这次是执秀?”她听姐姐大略提过。
“嗯,他们要我把文家的灾厄都转移到执秀身上。”他说着,笑意沉冷。“所以,那年执秀遇上被关在柴房的世涛并非意外,而是蓄意为之,从此执秀怪病缠身,活得很痛苦。”
虽然发生这些事时,他并不在文府,但是他相信家人必会照他的吩咐去做,只是可怜这对兄妹,根本是文家的牺牲品。
直到他们找到今生的至爱,以爱化解了他的咒,让他得以将咒回收。
卜拾幸这下气得连杏酥都吃不下。“太过份了!”
“大概文家的人都是魔鬼吧。”他说着朝她一笑。“我也是。”
“才不是!”她激动地反驳。“你没有那么坏心,你很正常。”
朔夜笑眯眼问:“欺负你也很正常?”
“正常。”他说的欺负实在谈不上是欺负。
而且,每每对她施咒时,他的眸色都份外认真,感觉像是她身上有什么问题,他正想法子替她解除,一如他担忧人时,不会说出口,宁可拐弯抹角的被误解。
第3章(2)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懂他的心情。
所以,她很乐意天天报到,等着被他“欺负”。不过近来“欺负”的次数变少了,她想大概是自己身上的问题解决不了,只是……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从小爷爷和姐姐都对她保护有加,她隐约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大一样,觉得体内还有一个自己,可那个自己也是自己,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同一个灵魂却经历两段风霜。
简单来说,就像是孟婆汤喝得不够,导致她虽然遗忘了前世的记忆,魂魄的年龄却还持续累积着。
好比她今年明明才十八岁,却老觉得自己像是参透人生有三十八岁。
而她的身体状况,爷爷姐姐不说,她也不想主动去问,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以免他们担心。
“我如果正常的话,当初就不会答应他们起咒。”他看向远方,异常鲜红的唇勾得极弯。“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被家人舍弃,回到文家,我只想要报复,所以才会答应……”
“才不是!你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重视,才无法拒绝他们的要求,也正因为如此,你才对世涛特别愧疚、特别好!”她急声打断他。
然而,脱口而出的话却教自己愣住。
她觉得自从遇见他之后,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变得急切躁动,像是破茧而出。
朔夜震愕地注视着她,心因为她一席话而急剧跳动。
是伶儿。
当初,他把同样的心情告诉伶儿时,她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是她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她可以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我明知道这个咒会让文家灭族,但我还是照做了,那是因为我想要破坏这一切。”黑眸凝睇着她,他试探道,等待她给予反应。
他和伶儿相遇,是因为那个早上的木樨花香和木笛声,但真正教他爱她爱得不可自拔,是因为……
“胡扯!如果你真的想要破坏这一切,你当初下咒时,大可以下更狠毒的咒,让文家断后!但你没有,甚至在你心生厌世念头时,你还记得回到天水城,解开七彩姐夫和执秀的咒……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要范姜姥姥开口咒你,你没必要这么做,不是吗?”
卜拾幸义愤填膺地道,像是无法忍受他恶意抹黑自己,她甚至还气得浑身发颤。
朔夜突地笑了。
他深恋着伶儿,是因为她体贴入微的心,还有她公平正义的善良,让身处在黑暗中的他感到被救赎。
他以为,世间唯有一个范姜伶可以懂他至此,没想到还有一个卜拾幸……是伶儿吗?还是另一个拥有相似灵魂的人?
“你笑什么?我很严肃地跟你说,不要同我嘻皮笑脸,不关你的事就别往身上揽,别人不爱你,我爱你!”她火大地吼着,然而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她怔住,看到他错愕地张大眼,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开始回想自己说了什么。
她……说了爱他?
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是她,还是另一个自己?
可是都是自己啊……那么……
“喂,你要做什么?做什么?”她努力不让自己尖叫,但是很难。
因为他紧拥着她,两人之间半点缝隙都没有,教她羞红了脸,一双美眸泛着水气从他的肩头瞧去,一双手也不知道要搁到哪去。
直到瞧见姐姐带着姐夫出现在梅苑的围墙外时,她急了,“欸,我姐姐和姐夫来了。”她轻扯着他的袖角,示意他放手。
然而,他却是双臂收紧,将她抱往后头的琴室。
“啊,你……”她在他怀里抗议着,但没有动手抗拒。
该怎么说呢?这个男人教她好心疼……很莫名的,明明他们认识没多久,她却总觉得好像认识他很久很久。
然而就算如此,他这样抱着她实在是……“不是说好了,不可以这样抱着我?男女授受不亲的……”
她双眼不断地左瞟右探,像是希冀看到什么可以让她转移他的注意力,忽地想起今天她带了个宝贝在身上,“喂,你先放我下来,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朔夜闻言,略松了力道,深邃的眸有些失焦地看着她,仿佛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确定自己的双手能动,她随即掏出放在锦囊里的木笛,扁圆形的乐器,上头有七个孔,只见她纤指按压,那木笛呜啊地发出浑厚的低音,乐音婉转,像是声声呼唤,随风倾诉悲切,从遥远的过去如电般穿掠到眼前。
朔夜身形踉跄退后。
不是伶儿的容颜,却是她才会使用的乐器——如今出现在他面前,那教他魂牵梦萦的乐音如雷电般打进他心窝,刺痛着他的双眼,让他始终浑沌的脑袋蓦地清醒过来。
这是唯一能解释他为何老在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觉,她——是他的伶儿。
“好听吗?”吹完一曲,她抬眼看着他,却见他神情有异。“你怎么了?”
“……那是什么?”他指着她手中的木笛。
“嘿嘿,你肯定没见过吧,因为这是我设计,要姐姐帮我雕的木笛,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唯一。”她有点骄傲地扬起手中的木笛。“也只有我知道怎么吹奏。”
这木笛在她脑海里已经出现很久,直到前一阵子,她才画出轮廓,请姐姐为她雕制。
“……确实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唯一。”他垂脸笑着,瞳眸却发烫着。
看来,他并没有罪大恶极到连老天都唾弃,老天终究怜悯他,把他最心爱的女人送回他的身边。
“对呀,我很厉害吧。”她大言不惭地道,瞧他笑了,察觉他似乎不像刚才那么紧绷,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再吹一首吧。”他说着,走到琴桌前坐下。
“好啊。”她点头,随即又想到——“可是,姐姐和姐夫已经踏进梅苑,我要是再吹木笛,他们会循声找来的。”
“放心,他们听不见,因为他们已经在另一个结界空间里。”说不定他们还在那儿打转,就像卜希临先前傻傻地跟着他的幻影走。
“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闻言,她勾笑,随着纤指的按放,乐音截然不同。
如果说竹笛的吹奏声像黄莺,那么木笛的声音便像子规,轻盈之间带着淡淡哀愁,仿佛感叹着被困在华丽的牢笼中。
那是当年他听见的乐音。
伶儿贵为范姜家掌上明珠,虽然衣食无虞,却无法踏出府里一步,常为此感叹不已,尽管她尝试把哀愁淡化在笛声中,尽管音符跳跃着,却有更多她对外的憧憬。
是她——真的是她。
原来,她就在这里。
“懿叔……”
“嗯?”
“你……”樨香院,朔夜的寝房里,响起文世涛欲言又止的嗓音。
“嗯?”朔夜专注看着床上已入睡石化的卜拾幸,头也不回道:“伏旭来了吗?”
“还没,不过差不多也该到了。”文世涛低声回着,旋即看到他温柔收拢卜拾幸的发,那亲昵的举动教他难以理解。“懿叔,难道你对拾幸……”
“对。”
“懿叔知道我要问什么?”
“不用多问,我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人了。而眼前最重要的是解开她石化的咒术。”他轻声道。
她明明就是伶儿的转世,他无比确定,可是他嗅闻不到她的气息,于是他推断极可能有人对她下咒,让她除了入睡石化的症状之外,也一并掩盖了她魂魄的气味,难怪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是吗?”文世涛沉吟一会。“可是懿叔不过识得拾幸没几日,怎么……”
缘分难以预料,然而再深的情感都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可依他所见,懿叔对拾幸的情感像是早已深植,那么轻柔的举动、万般呵护的姿态……如果不是爱得极深,又怎会如此怜宠?
“你以后就会知道。”他轻声打断他。“告诉你家那口子,我不会亏待拾幸,要她不用老是胡思乱想,以免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文世涛一怔。“……希临有孩子了?”
“八九不离十。”他身为咒术师,不懂医术,却看得出有抹魂魄老是跟在她身边,等着投胎。他看着侄儿轻勾笑意。“赶紧筹办婚礼吧,要是肚子大起来,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蜚短流长。”
“什么蜚短流长?”
真是说人人到。朔夜抬眼望去,就见卜希临跟在伏旭身后走进来,一见到他坐在床畔横眉竖眼的,像是要将他大卸八块。
文世涛立刻走向前去,一把将她抱起,直往外而去。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卜希临喊着。
“师兄,你找我有事?”只朝那小俩口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