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是在做什么?”卜希临喊着。
“师兄,你找我有事?”只朝那小俩口投去一眼,伏旭转身走来,一头长发和朔夜一样随意扎在脑后,露出清秀阴柔的脸庞,一身简朴白衣,腰间革带,衬得他身形颀长,却不过份单薄。
“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治她。”伏旭是个炼丹师,以咒炼药,也许有什么办法。
看着床上的人,伏旭浓眉微扬,以手轻触她的腕间,随即摇了摇头。“师兄,她这不是病也不是伤,我帮不上忙,不过……这咒法我像是在哪见过……”他沉吟着。
“想不起来?”
“嗯,一时之间想不太起来。”伏旭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眉宇间的神采大为不同,不禁问:“难道你怀疑她是范姜伶的转世?”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他万分笃定道。
“这么说来,这施咒之人该和当年范姜伶的死有关了。”当年他俩私奔一事他自然知情,就连范姜伶遭遇不测他也晓得。
“我也这么猜想,可我们师门中,有谁会这种高超的手法?”当所有蛛丝马迹串连在一块时,他大抵猜得出原由,但却难以想像是谁这么做,又为何这么做。
杀害伶儿的凶手必定是个咒术师,正因为如此,当年他才会找不到她的魂魄——如果当初他沉得住气,在找不到伶儿魂魄后便赶回天水城,也许还有机会逮着凶手,可惜那时的他已经疯了……
“应该没有吧。”据他所知,施咒天份最高的就是朔夜师兄了。
“那么,你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常在天水城走动的咒术师有谁?”
“这事的话……也许你应该去问守年。”
“守年吗?”他低吟着,垂眸睇着像是作了场好梦,唇角微微上勾的卜拾幸,心里暗下决定。
第4章(1)
当年,朔夜拜在正咒门下。正咒门就位在天水城外的黑雾林里,在朔夜学成返家没多久,正咒门便因为掌门去世而解散,所有弟子四散各回乡里,唯有伏旭还待在黑雾林。
而不论是咒术师和炼丹师,都被视为旁门左道,人们不喜与之往来,樊守年则是个异类,身为悦来茶肆的掌柜,他交游广阔、见多识广。
不像一般人总用畏惧或排斥的目光看待咒术师和炼丹师,他倒是对他们很好奇,也乐于与他们交朋友,悦来茶肆就成了正咒门弟子最常去的地方。
不过为了不给这些朋友带来困扰,他从不张扬自己认识他们,加上后来正咒门解散,上门的咒术师越来越少,渐渐他也快忘记这段年少轻狂的岁月。
二十年来,樊守年事业越做越大,旗下有数家食堂、酒楼、茶肆,几乎遍布出云王朝每个重要的城镇。
“予懿?”眨了眨眼,樊守年用力地揉了揉双眼,难以置信极了。
晌午过后,酒楼的伙计通知他,故人找他,他还以为是谁寻他开心,岂料他一踏进酒楼的牙雅房,果真瞧见二十年不见的老友。
“守年,你胖了。”朔夜勾唇笑道。
“你的嘴巴还是一样老实。”樊守年哈哈大笑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消掉我肚子这一圈肉?”
“恐怕有困难。”看着他的肚子,朔夜无能为力地双手一摊。
压根不以为意,樊守年哈哈大笑地伸出双臂,热情地拥住他。
“予懿,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二十年了。”他也难得地勾出真诚笑意。
“先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完全没变。”樊守年拉着他在桌边坐下,直打量着他。
“这需要一点运气。”
“那么……你的脸……你为了范姜伶犯下禁忌?”看着他的脸上添了古老鬼纹,深知咒术师禁忌的樊守年不难猜出原由。
二十年前范姜伶遇害一事,是伏旭告知他的,结果这消息不知道是被谁听去,竟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瞒不了你。”他无所谓地耸肩。
“然后呢?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可是转世后的她身上有些问题。”朔夜垂敛着长睫。“守年,二十年前,我和伶儿要离开天水城之前,城里有没有其他的咒术师走动?”
“……应该是没有。”樊守年沉吟着。“你是怀疑转世后的范姜伶在出生之前被下了咒?”
“应该是。”
习咒之人都知道,要以咒捆绑一个人,在对方还是个婴胎时下手,效果最佳。
“那么,她是谁家的姑娘?”樊守年轻声问着。
“不知道,她是弃婴。”
樊守年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了,无法从她的身世推算她出生之前有谁在她家里走动,不过这点你也应该知道……那么,你特地来找我是还想问我什么?”
樊守年热血澎湃得很,他已经离那些光怪陆离的事太久,要是突然可以为人生添点色彩,他是求之不得。
“知我者,守年也。”朔夜勾笑道:“我想知道的是当年我和伶儿要走之前,在伶儿身边可有什么异状?”
虽然他知道机会渺茫,但他得逮到凶手,才有办法找出救治拾幸的方法。
“这个嘛……”樊守年眯起周围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睛。“我记得你们相约离开之前的几天,茶肆里办了赏花宴,城里的名门全都受邀而来,当时是安熙凛陪同范姜伶出席的。”
“安熙凛?”
“你忘了他?”
他微颔首。“他是伶儿的未婚夫,曾经打过照面。”
正因为她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才逼得他俩不得不私奔。
“那几日他一直盯她盯得很紧,像是早猜出她要和你私奔似的,比较奇怪的是到了你们相约的那一日——我记得那天是中秋,没有宵禁,所有城门夜下关门,才掌灯时分,我瞧见安家马车直出城南门,不一会又转回来,我邀他到茶肆坐坐,却见他脸色惨白,急着要赶回府。”
朔夜静静地听着,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后来,我曾经问过他那一日的事,但他说没什么,所以我也就没再追问。不过,话说回来,安熙凛自视甚高,从不和咒术师往来,所以……我想应该不关他的事。”顿了顿,樊守年又道:“况且,她今生被下咒,也不代表跟当初杀害她的凶手有关。”
朔夜始终没有开口,收回目光直睇着桌面上的酒。
守年说的颇有道理,但拾幸的症状必是在娘胎时便落下的咒,如此巧合的情况,他很难不将两件事兜在一块。
只是……如果凶手可以找到伶儿转世的魂魄,为何他那时却找不到?
“唉,我似乎没能帮上你什么忙。”樊守年替他斟上一杯酒。“不过咱们二十年不见了,陪我喝一杯不打紧吧。”
朔夜淡淡勾笑,拿起酒杯敬他,却始终没将酒喝下。
樊守年不禁一愣。“你……该不是连酒都不能喝了吧?”
这下他才仔细地打量起这个老朋友,发现他面白如玉,其实是苍白如鬼,然而唇色却是异样鲜红。
“吃不下。”他无所谓地笑着。
这就是犯下禁忌的惩罚。他不老不死,也不能吃不能喝,每次月圆发作的痛苦,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么,要是到了月圆夜……”樊守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二十几年前,他曾经见过犯下禁忌的咒术师每逢月圆便痛苦不堪,甚至七窍不断渗出血水。
“不过尔尔。”他哼笑着。
那折磨是痛,但失去伶儿是极致的椎心之痛,为了她而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一点都不后悔,要是时光倒回,他的决定一样不变。
“这……”樊守年想不出半点话安慰他,毕竟当初他和范姜伶的苦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甚至一直从中帮助,然而最终的结局是如此悲惨,他不禁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到底对不对。
两人对坐无言,直到外头突地传来细微的声响,樊守年起身,开了门走到外头,询问伙计。
觉得事情已问得差不多,逆夜也正打算要离开,走到他身旁,见他愁眉苦脸,出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说是有客人突然犯病,要赶紧送到医馆去。”樊守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不知道怎的,近来上门的客人,有几个回去之后都说染上重病。”
“是吗?”朔夜微扬起眉,眼角余光瞥见几步外的石板广场上有抹熟悉的身影,不禁脱口叫喊,“拾幸!”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分她应该已经躺在床上,等待入睡石化,为什么却出现在外头?
正疑诧,却见那位姑娘置若罔闻,直往另一头而去。
见状,朔夜几个箭步追上去,挡在她的面前,却惊觉她并不是卜拾幸。
一模一样的眉眼,却没有卜拾幸的鲜活表情,更吊诡的是她身上竟有伶儿的魂魄气味。
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会有另一个卜拾幸?
“予懿,你认错人了吧,这位姑娘是……”尾随而来的樊守年扯着他退后一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她是安熙凛的女儿安玉缇。”
朔夜心间一震,像是有什么线索正成形着。
“你认错人了。”安玉缇声音平板无波地道。
“孪生子?”朔夜微眯起眼,发现两人相似得可怕,就只差在安玉缇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孪生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樊守年不解地问。
朔夜还未开口,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喊着,“守年。”
朔夜抬眼望去,来人是安熙凛,血色唇瓣不由得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等到安熙凛走近,认出他来,惊愕得瞪大眼,那模样活似见鬼。
“好久不见,安爷。”朔夜愉悦地勾起唇。
“我……我不认得你。”不知道如何应对,安熙凛索性随口扯谎,拉着女儿便要走。“玉缇,走了。”
“爹?”安玉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二十年过去,我的外貌压根没变,安爷岂会认不出我是谁?”朔夜低低笑着,缓步挡住他的去路。“还是安爷做了什么……不敢见我?”
事隔二十年,安熙凛也老了,就连当年眼高于顶的神情都被修得圆融,但还带有恐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你带着伶儿私奔,这帐我都还没跟你算!”安熙凛恼羞成怒地低咆着。
“喔,既然我就在这儿,你何不现在跟我算?”
“跟你算账,伶儿就回得来吗?”
“你又是怎么确定伶儿不会回来?”朔夜敛笑,眯起黑眸睇着他。
“我……这城里的传言有谁不知道?你问守年,他一定也听过这事。”安熙凛硬着头皮道。
“既是传言,你不跟我这个事主确认吗?”朔夜的神情阴霾而骇人。
安熙凛一怔,一时之间竟无话反驳。
“是不是你早知道伶儿已死?”他循循善诱着。
能确定伶儿已死的人,只有他、伏旭和守年,然而伏旭甚少入城,与人少有往来,而守年向来守口如瓶,不会随意外传这事。
天水城里如何流传这件事,他不知道,但范姜老太君得知他回到天水城,便去到文府确认此事。
反观安熙凛的表情像是早已确知她已死,但又没有找他兴师问罪的怒气,要说他和伶儿的死毫无关系……他不信。
安熙凛心虚地闪避着他的目光,最终只能低声骂道:“莫名其妙!”话落,便拉着女儿要绕过他而去,却听到他淡声宣布,“明日,我会带着你另一个女儿上门拜访。”
他话一出口,樊守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