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好过她被卖给别人吧?”宁总管无奈地耸肩写道。
“可是你要我如何安置她?”
“如果你希望不要太委屈她,那就把她收在你屋里侍候你,过一、两年再为她觅个好良缘,也算圆满报恩了。”
“可惜她不识字。”洛无天抚额叹气。
宁总管惊讶地回过头看无梦。
“你不是说你背过诗吗?怎么不识字呢?”
无梦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笔谈了些什么,宁总管突如其来的一问,令她怔愕了一瞬。
“我是背过几首唐诗,那几首唐诗里的每个字我都识得,不过……那几首诗以外的字我就认不得了。”无梦心虚地咬了咬唇。
宁总管恍然明白,伸手抹了抹脸苦笑。
“你识字不多,恐怕得另做安排了。”
无梦锁紧眉心,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识字不多这件事如此懊恼过,她看着宁总管回头又跟洛无天一阵笔谈,想来是在“安排”她了。
“好了,少爷同意让你跟在我身边做事,跟我走吧。”宁总管朝她招招手。
无梦迟疑地轻瞥洛无天一眼,低头跟着宁总管走出去。
身后忽然响起两下清脆的弹指声,她和宁总管同时回头,看见洛无天和煦地笑望着她,对她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少爷对你说,有困难就来找他,他会帮你。”
无梦听了宁总管的解释,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她分不清他对她说这话是出自对她的同情还是真心的关怀?但是对出身“育婴堂”的女孩儿而言,这样的话语是何等的珍贵。
倘若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也能如此大方地对我,那份心才是比什么都贵重啊!
洛无天倾听到无梦的心声,怔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无梦从未曾走进过绸缎庄,当她抬头看见满墙面全是五彩斑烂的美丽布疋时,情不自禁发出惊叹声。
“无梦,我暂时先把你安顿在店里,布庄里有伙计、丫头和学徒几十个人,我若一开始就让你做轻松容易的工作,怕底下的仆役会心生不服而暗地欺侮你,所以你得先从布庄里的杂事做起,等你慢慢熟悉布庄的工作以后,我再找机会把你调进布房学裁缝,你可愿意?”宁总管好声好气地与她打商量。
“我愿意。”她知道自己的境遇已经比一般的奴仆好太多了,而且能在这个宛如仙境般的地方工作,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就好,你跟我过来吧。”他客客气气地带她转进后院。
“宁总管,依我看,这间布庄全都是归你管的吧?”她发现每个人看见宁总管都毕恭毕敬的。
“你的观察力不错。”宁总管笑笑。
“那你最好把我是少爷的救命恩人这档事忘记比较好,否则你老是对我这么小心翼翼、说话轻声细语怕得罪我似的,要是让底下的人看见了怕有失你的威严,现下我的身分只是你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仆婢,我觉得你应该用对待底下人的方式对待我,否则不只你不好管人,我要与人平和相处怕也不容易。”她一边环看着周遭环境,一边说道。
宁总管讶然止步,愣瞧着她那双不存私心的眼眸。这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居然肯放下对她最有利的武器,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眼下最感到头痛的难题。
“你的想法令我好生意外。”他对她另眼相看了。
“是吗?”无梦挑挑秀眉。“你见过冯姑姑,应该知道让她『调教』过的孩子很早就懂得看透人性了,何必意外。”
宁总管与她四目对望,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就在宁总管将她交给布庄里管着大小杂事的大丫头绿娘以后,她就开始过着与一般奴仆无异的生活了。
每天一早,她要扫地、抹灰,接着和绿娘两个人一起把一天几十个人要吃的菜挑、洗、切好,下午又得跟绿娘一起捣洗几十个仆役的衣裳,日落西山后还不能闲着,要把一天几十个人吃脏的碗盘刷洗干净。
做这些事情,对无梦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太苦的差事,她在“育婴堂”的时候,每天做的差不多也都是这些事,只不过更累,更辛苦一点。不过这样也好,她只要一躺上床就能立刻睡着,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别的事,连晨星离开“育婴堂”后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她都没有力气去想了。
然而,在城的另一头,晨星却有着和无梦截然不同的遭遇。
她被赵大爷骗了!她根本不是被买去侍候小姐的,而是被卖进了奢华淫靡的“倚红楼”!
楼下大堂莺燕成群,衣香鬓影,笙歌妙舞,令人目眩神迷。
晨星独自一人坐在铺陈华丽的绣房中,老嬷嬷特地将她梳洗打扮过,要她乖乖地等买她初夜的客人进门。
楼下大堂传来拨弹琵琶和吹奏琴萧的热闹乐声,其中夹杂着男女之间的狎邪挑逗,这个奢华颓靡的世界令晨星感到惊恐无助,她逃不了,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你为什么一直哭?”
屋内忽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晨星骇然转身,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美少年慵懒地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是谁?”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我暂时还没有凡人的名字。”他笑咪咪地偏着头说。
“啊?”晨星傻了。这是什么意思?是“倚红楼”里特有的用语吗?
“你不懂没关系,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直哭?”美少年眨了眨清澈的黑眸。
“因为……我被逼着要卖身了……”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晨星的泪珠不禁又串串滚落下来。
“卖身不好吗?”美少年困惑地问。
晨星一脸错愕地瞪着他。
“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想法竟然如此轻薄龌龊!”她泣声怒斥。
“轻薄?是什么意思?”他的表情更困惑。
“你到底是谁?这样捉弄我很好玩吗?”晨星委屈得直掉泪。
“你如果不喜欢这里,那就走啊!光是坐在这里哭也没有用吧?”
晨星微讶地看着他,渐渐开始觉得这个美少年很古怪了。他真的是“倚红楼”里的仆役吗?如果是,照理应该不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才对。
“进了『倚红楼』的姑娘是不可能走得出大门的,你如果是『倚红楼』里的人,不可能会不知道。”
“要走出这个大门有何难?”美少年露出一抹天真的笑。“你想走出去吗?我可以帮你呀!”
晨星更错愕了,她呆呆地看着他。
“你不是『倚红楼』的人!”她猛然起身退到墙角边。“你到底是谁?进我屋里是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美少年满脸无辜的表情。“因为看见这里有歌有舞,非常热闹好玩,所以才溜进来瞧瞧。可是大家饮酒歌舞,玩得很尽兴,你却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我听见你的哭声,觉得很奇怪,所以想问问你是不是需要人帮忙?”
“我觉得你才奇怪,莫名其妙跑进我房里,又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能相信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我不会害人,你放心,我只是偷溜出来玩,过阵子还是要回去的,若是害了人,我的主公绝不会饶了我。”他用宛如孩童般纯真的眼眸看着她。
晨星愈听愈觉得他的来历很古怪,他的每句话听起来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你真的可以帮我离开这里?”虽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分,但是他给她的感觉是无害的,甚至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你离开这里就不会哭,我当然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他再度自信满满地向她保证。
“那你可以帮我找到我的朋友吗?”她满心期待再见到无梦。
“可以呀!不过,在帮你找朋友以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戒慎地反问。果然还是有交换条件!
“在我出来游玩的这段时间内,我希望你能陪我,因为一个人实在有点无聊,有个人间的伴也许会比较好玩。”
虽然晨星心中尚存疑问,但是美少年清澈的双眸以及无邪的眼神实在让她难以抗拒。不管他是谁,至少感觉上对她是无加害之心的,如果可以跟着他离开,绝对比留在“倚红楼”中好上千万倍。
“真的只是陪你玩吗?你会不会要我陪你去做什么坏事?”先问清楚,免得误上贼船。
“我说了,我是绝不能做坏事的,你为什么始终不肯信呢?”他又露出无辜的表情。
“那是因为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了──”
“嘘,有人上楼来了。”美少年侧耳倾听。
晨星的心蓦然一沈。“来不及了!我完了,我走不了了!”
“放心。”美少年眨眨眼,一手揽住晨星的腰。“闭上眼睛,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惨,好惨!
无梦弯腰抱着肚子坐在水井前,一早在下腹阵阵的抽痛下醒来,熟悉的闷痛感让她立刻知道自己的月事来了。
以前在“育婴堂”的时候,只要月事一来,不管是谁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躺在床上休息,其他的姐妹们就会一起帮忙把事情做完。可是现在不同了,明明下腹疼得要命,腰酸得好像要断掉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对绿娘启齿要求休息。
面对一捆捆要挑洗的菜,她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把菜分别拆开泡进冰冷的井水里慢慢洗净。
忽地,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她抬首回眸,惊讶得跳起身,睁大双眼看着拍她肩膀的人──竟然是洛无天!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太惊讶了,一时间忘记了他听不见她说话。
洛无天温柔地笑望着她,伸手指了指她,接着用唇语无声地、缓慢地说了两个字──『好吗?』
无梦先是迷惘地看着他,渐渐地,脸上浮起感动的神情,慢慢点了点头。
“那你呢?伤好了吗?”她反问。
洛无天微微一笑。『好很多了,还在用药。』他慢慢地用唇语说。
无梦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怕自己的话说得太长他会听不懂。
洛无天注意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唇上也没半点血色,侧首看一眼井边五、六捆尚待清洗的菜,俊眉轻蹙了蹙,为她必须做这些事而感到心疼不已。
『太累吗?』他继续用简单的唇语问她。
无梦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只是捂了一下肚子,用唇语对他说──『肚子痛。』
『吃坏肚子?』
无梦又摇摇头。别再问了,你不会懂女人的癸水是怎么回事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洛无天听明白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黑眸,双耳微微泛红。
无梦见他赧然的脸色,不安地低下头,在心中喃喃揣测着,他不会是猜出来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猜出来会不会太厉害了?
洛无天正了正神色,轻轻托高她的脸,让她能清楚看见他的嘴型。『休息,别做了。』
『不行。』她有些迟疑,有点为难地摇头,她无法用简单的几句话对这位少爷身分的男人说明身处于仆婢世界的那种无奈。
下腹又一阵强烈的痉挛,无梦难受得皱紧眉头。大少爷,你在这里我得站着和你说话,连坐也不能坐,你如果不想看到我的腰断在你面前就快点走吧,行行好让我坐一下。
洛无天听见她心里的抱怨,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非常难受。其实只要他肯出手,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