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奕在听见“长大”这两个字时瑟缩了一下,但是依旧倔强地别过脸不看他,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坐下,没吃完饭不准走。”墨上尘将她拖回座位上,饭碗重重搁在她面前。
诗奕怒瞪他一眼,抓起筷子将碗里所有的饭全扒进嘴里,硬生生吞下去,跟着把碗筷一放,起身就要走。
墨上尘又拉住她,这次语气放柔了许多。“喝点汤,你会噎着。”
“我不要喝!”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你到底是怎么了?”墨上尘怕她伤到自己,微微放松了手劲。
“我讨厌你!”诗奕猛然甩脱他的掌握,冲出厨房。
墨上尘愣了一下,仿佛诗奕刚才在他心上狠狠挥了一拳,但一回过神,他也不干示弱地朝她离开的方向大吼:“很好,我也觉得你愈来愈不可爱!”
诗奕闻言踉跄了一步,跌跌撞撞地爬回二楼房间,用力锁上门,整个人缩在角落,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泣不成声。
她讨厌他身上的香水味,她讨厌他身上的口红印,她讨厌他把她的位置让给那个女生,她讨厌他好凶好凶地叫她回房。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她双手握拳,死命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她也知道自己愈来愈不可爱了,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生气,只要一想到那个女生坐在他身上,她就好生气好生气。她将脸埋进微微发红的双手中,哭得好不心酸。因为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呀!
令人窒息的冷战仍在继续,只是诗奕终于放弃了你来我走的游戏,乖乖地坐在厨房里吃早餐。
僵待不下的两个人始终冷着脸,一语不发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用牙齿磨碎后吞下。
掌厨的墨恳皱眉打量着在座的另外两个人,十分怀疑就算他在他们的沙拉碗里摆的是喂牛的牧草,他们也吃不出有什么不同。
老天,他受够了!他们简直就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他霍地站起身,拿起背包和外套。“我去学校了。跟你们一起吃饭让我胃痛!”
诗奕闻言抬起头,关心地望着他。“阿恳,胃痛要去看医生。”
墨恳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却仍捺住性子解释道,“我不是真的胃痛。我的意思是跟你们一起吃饭让我很受不了。如果你跟墨哥和好,我就会好过一点。”
“喔。”诗奕应了一声,又板起脸低头把食物塞进嘴里,显然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执行的意愿。
墨上尘的黑眸微恼地扫她一眼,纠结的眉心皱得更紧。
他已经尽力了!墨恳双手一摊,认真的对两人发表严正申明。“为了我的胃着想,在你们和好前,我不打算再陪你们吃饭。要吃饭请自己动手,再不然就去吃外卖。再见。”
“阿恳再见。”诗奕似乎不甚明白墨恳这篇声明的严重性,依旧甜甜地笑着向他道再见,但目光一接触到墨上尘便立刻转冷,别过头去。
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对墨上尘来说简直就是火上加油。
他“砰”地一声重重放下碗,一句话也不说地扭头就走。
诗奕望着空空荡荡的厨房,拼命咬着下唇,咽下喉间的哽咽。一滴澄澈的泪珠滚下她粉嫩的脸颊,跟着眼泪就像栓不紧的水龙头一样掉个不停。
她好难过,她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呀!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要怎么做上尘哥哥才会像以前一样喜欢她。
经过早餐时那场不愉快,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墨上尘就这么瞪着桌前那份企划书首页的3D机车图形,完全看不进任何东西。
你不可能这样就瞪出一个亚洲市场!他提醒自己,疲累地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揉压着酸涩的眼窝。
INK的市场主要分布在欧美,然而最有发展潜力的机车市场却是在亚洲。目前公司开发中的车型是专为台湾市场设计的,打算一举抢攻台湾轻型跑车市场。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台湾的机车市场长久以来几乎都是日系车种和本地公司的天下,再加上日本YAMAHA公司似乎也有意出产相同配备的车型,使得这一仗打来更觉得辛苦。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专心一点,但那几乎跟打入台湾市场一样不容易。整个早上他的脑袋几乎只能想两件事:让诗奕慢慢把他逼疯,或是他现在就冲进她的房间把她掐死。然而不幸的是,两件事都不是所他乐见的。
又瞪着桌上的企划书三十秒后,墨上尘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需要新鲜空气!待在密闭的房间里太久让他烦躁。
不过他的决定立刻又面临了另一项艰难的问题——他不放心丢诗奕一个人在家。虽然他几乎要被她的阴阳怪气逼疯了,但是他还没办法狠下心丢她一个人可怜而无助地待在屋里。老天,她可能会因为想煮东西吃而被火烧伤!
他势必得带她一起去。墨上尘抿直唇,抓起车钥匙,离开书房走到她门前。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抬起手用力敲她的房门。
门一开,诗奕眼眶微红地望着他,粉嫩的双颊少了血色,紧抿的双唇显得有些苍白。
她刚才痛哭了一场吗?墨上尘心疼地望着她凄楚的模样,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
“我不饿。”她眼神木然地说,跟着就要把门关上。
她又不打算吃饭了!她的话掀起他潜藏的火气,他沉着脸侧身卡入门间,一把推开门,不让她将门关上。
“我待会要出去。”他勉强压下火气缓声道,无意吓坏她。
“我会乖乖待在房里。”诗奕垂下长睫毛,掩去眼中的难过。他要去找上次那个女生吗?她知道她上次打断了他们,虽然她不大清楚她究竟打断了什么事。
“不,你得跟我走。”
诗奕怔了一下,他要把她送走了?
墨上尘觑了她身上的白色棉布洋装一眼,在退出她房门前,吩咐道:“去换套裤装。”
他要把她送走了,他真的要把她送走了,可是他答应过的,他答应她绝对不会送她走的……诗奕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诗奕。”墨上尘见她一直没反应,伸手在她无神的眼前晃了晃。“我叫你去挨套裤装好出门。”
他觉得她愈来愈不可爱,就要把她送走了……诗奕用力眨眨眼,干涩的眼眶意外地竟掉不下泪,杂乱的情绪仿佛一口气全塞在她胸口,好难受却找不到排解的出口。
她失魂落魄的点点头,缓缓关上房门,随手拿出一件浅棕色长裤搭米白色针织上衣换上。换好了衣服,她望着床头边的加菲猫玩偶出神,那是在他们吵架之前上尘哥哥买给她的,她可以带走吗?还是上尘哥哥已经决定要把它转送给那个女生了?
“诗奕,你好了吗?”墨上尘在门外喊道。
诗奕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加菲猫身上短短粗粗的毛,才去开门。
墨上尘打量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不甚满意地说:“再去加件外套,就拿那件防风外套。”
她毫无异议地走回房内,从衣柜里拿出鹅黄色的防风外套。
他总算满意地点了下头。“走吧!”
车库里有七辆样式不同的重型机车一字排开,诗奕抱着安全帽自动走到墨上尘捡到她时骑的黑色重型机车旁。
“你要坐这辆?”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垂眼望着机车,忽然鼻头一酸。她不想离开啊!
墨上尘隐约感觉出她的异样,却没说什么,跨上机车发动引擎。“上车吧。”
诗奕戴上安全帽,坐上后座,伸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当她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时,他不禁怀疑这些天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吵,他多么想念她的拥抱、她的微笑。
他注视着环抱在他腰际的洁白小手,握着机车把手的粗糙大手有此蠢蠢欲动,想将那一双柔荑纳入掌中,但迟疑了片刻,他仍是松开了煞车,骑车上路。
两个人一辆机车漫无目的在旧金山的街道上游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宝蓝色的天空几乎看不云朵,却不会热得让人头发昏,沿途的风光也很漂亮,但诗奕实在无心欣赏。墨上尘的车每弯过一个街角,她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抱着他的小手也更害怕地收紧了一些。他究竟要把她送去多远的地方呢?
沉默地骑了三十分钟的路程,墨上尘终于确定出发前她表现出的异样并非只是他的幻觉,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快要令他“窒息”。他喜欢她的拥抱,但不是用这种快勒死他的方式。
“你到底怎么了?”他掀开安全帽的挡风镜扬声问道。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诗奕轻声反问。
墨上尘突然一个紧急煞车,轮胎拖过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磨擦声。
诗奕吓了一跳,不安地吞了下口中急速分泌的唾液,小嘴微张地瞪着他的安全帽。
他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我永远不会把你送走。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除非你厌倦了,不想再留下。他在心底补充道。
“我只是载你出来透透气。”他看了一下时间,继续往前骑。
诗奕总算放心地放松双手的力道,也开始有心情欣赏沿途的美丽风景。
中午时,两人在渔人码头吃午餐,虽然两人还是没说什么话,但彼此间僵硬的气氛已经和缓不少,诗奕偶尔会对他露出浅浅的笑意,让他不禁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几天想到载她出来逛逛。
吃完午饭后,他们在渔人码头附近转了几圈,便开始往回走。
当他们接近华人聚集的地区时,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墨上尘将车转往唐人街。
诗奕一望见似曾相识的街景和写着中文字的招牌,立刻惊奇地睁大眼。她才想要求墨上尘在这里停一下,他已经先在路旁停下,怔忡地望着对街的一栋六层楼旧公寓。
“她”还是坐在那儿,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呆愣痴傻,一样的对他视若无睹。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想载诗奕来这里。他涩涩一笑,想证明什么吗?还是对“她”的无情遗忘所采取的一种反击?“她”忘了全世界,忘了亲生儿子,只记得那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不过无所谓,诗奕也忘了全世界,忘了她的家人,却深深记得他。
“她”的遗忘再也伤害不了他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敏感的小男孩会为了“她”眼神中的陌生而伤心哭泣。他暗暗咬牙,专注的眼神中透着怨怼和其他混杂不明的情绪。
他受伤的表情让诗奕忘了周围令她惊奇的东西,她循着他视线的落点望向那个让他伤心的东西。那是一个妇人,头发全白了,憔悴的面容看不出年纪。
“她是谁?”她轻声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妈。”
“她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住?”
“她不记得我是她的儿子。”他淡漠地说,试图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全封在无所谓的表情下。
他试过。当INK替他赚进第一个一百万美金时,他好高兴地买下一栋大房子,希望那栋大房子可以帮她想起他们以前的房子和他。但是当他来接她过去时,她却发抖地躲在椅子后头,尖叫着赶他出去。
“你是谁?走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妈咪,我是阿尘啊!我买了一栋好大的房子,要来接您过去住。”
“阿尘?”她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茫然,但不一会儿,她又用力地摇着头。“谁是阿尘?我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