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破涕为笑,为了他的话,“哈,有人说要嫁你了吗?”
“不嫁我没关系,只是别再委屈你自己了。”每每忆起这些,董宣就为她难过,“之前答应与马毅的婚事是为了江山社稷委屈自己,后来为了替皇上救下宋弘你也委屈你自己。答应我,从今日起,为你自己而活,只为你自己而活,我断不叫你再受半点的委屈。”
这是他的甜言蜜语吗?怎么享用起来似乎比她口中的糖桂花还要香甜?
“你这么快就对我表白,不怕万一因巫蛊之案我被定罪,你也会受到牵连吗?”在他面前,她展露了自己的诸多面,把那些公主的装扮都抛到一边去吧!
“我相信宋弘的为人,他至多只是一时冲动,不会失去节义的。”董宣振振有辞,“即便你真的有个三灾九难的,我舍命陪公主就是了。”
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叫他如此倾心,心都给他了,命还留着干吗?
然董宣无比信任的那位宋弘宋大司空却趁着夜深邀皇后到他的司空府上。皇后觉得事关重大,带着几个近身侍从星夜降临大司空府。
“臣宋弘给皇后娘娘请安。”
屏退左右,皇后亲自扶起大司空,“宋大人免礼,深夜将本宫叫到此处,你说有十万紧要之事……是何事啊?”
“臣不知当不当说?”
他越是如此,皇后越是觉得此事与她关系密切,“本宫早已视你为心腹之人。”宋弘会撇开对他有恩的湖阳公主,转而助她一臂之力,叫她大感意外。
直到她命人撤查清楚方知,原来近日湖阳同那个硬脖子县令董宣打得火热,把个慢热起来满心以为自己就是当朝驸马不二人选的宋弘晾在了一边,叫他怎么不生气呢!
有人觉得自己被耍了。
正好,此人深得皇上喜爱,如今正当为她所用。
“宋大人,本宫知你心有壮大江山社稷的宏图伟业,只是缺少一双扶你上马的坚实手臂——你看本宫做你的靠山,如何啊?”
宋弘听了这话,已是心有所悟。忙近到身前,同皇后耳语:“臣不敢有瞒皇后娘娘,臣星夜邀约皇后,实乃无奈之举……”
他顿了又顿,终下了决心,视她为日后的大靠山。
“——子贵已醒。”
“什么?”皇后大惊,“那个贱婢不是命若游丝,只剩下一口气了嘛!”
宋弘据实禀报:“皇上为了查出巫蛊一案的真相,还阴贵人和湖阳公主清白,命医官以最好的汤药留住她的性命。孰料,药石之术真让宫女子贵转危为安。这还不算,打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子贵已然无惧,醒来后把什么都招了。”“什么?”皇后容颜俱败,“她都说了些什么?”
宋弘冲皇后使个了你知我知的眼色,“皇后娘娘,若不是子贵全都招了,我又怎么会夤夜邀你出宫来我府上呢?私通宫闱,私会皇后,那是什么样的罪过,我身为大司空,最重刑律,难道我还不知吗?”
是了,他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皇后自然是什么都清楚了。
“是,是本宫令子贵行巫蛊之术陷害阴贵人,那又怎样?本宫乃后宫之主,即便本宫亲自废了阴贵人那又如何?不过是碍于皇上的颜面,才出此下策。宋弘——”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做到底,“本宫希望子贵永远醒不过来,你听明白了吗?”
宋弘讷讷:“不仅宋弘听明白了,相信诸位大人也都听得真切呢!”
皇后身后的那扇隔门静悠悠地打开,门后站着的除了皇上、阴贵人、湖阳公主、董宣,还有诸位朝中重臣。
一瞬间,皇后什么都明白了。宋弘是联合皇上布好了局,等着她在惊慌失措之下自己吐露真情。皇后悠悠地瞧了皇上一眼,却问向宋弘:“子贵只怕没醒吧!”
“宫女子贵已于昨夜伤重不愈而亡。”这会子,宋弘是可以如实禀告了。
皇后彻底醒悟,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阴贵人、湖阳公主于巫蛊一案无关,所以就用了这法子诈她自行吐露实情。
“皇上啊皇上,你真是臣妾的好皇上啊!”
虽说身为皇上有国无家,然此事终归乃皇上家事。在场重臣心里明白,皇上留下他们,不过引以为证,他日一旦皇上有所举动,也好让他们这些证人堵住皇后娘家乃至天下人的嘴。
重臣纷纷告退,皇上本想留下宋弘,共同定夺此案。然宋弘主动上前道:“皇上,臣之拙荆近日自返娘家,臣本想早些将她接回。只是重案在身,一直不得遂心。此案终有结果,还请皇上怜臣,容臣早些接回糟糠之妻。”
皇上听了深为感触,“朕真羡慕你夫妻二人啊!”天子开恩,允宋弘先行退下。
宋弘临走前拍了拍董宣的肩膀,他只得一句:“还是兄弟?”
董宣只得二字:“自然。”
重臣已退,湖阳连同董宣都兀自回家享用甜食去了。到了此时此地,皇后郭圣通已无任何顾忌。
“你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吧,皇上?等着可以废掉我,立阴丽华为妻的机会吧?什么‘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你的这些话就连乡野小民都知道的。打从一开始,你娶我为妻就是有目的的,当我的用途用尽了,你就想把我一脚踢开。”
阴贵人生怕皇后说出更多的气话来,将事态弄得无可挽回,忙从旁相劝:“皇后娘娘,你快别说了……”
“用不着你充好人,你以为就你活得委屈吗?我这个不得宠的皇后就不委屈吗?”
皇后将阴贵人拂到一旁,指着皇上的鼻子,今日她要将数年来的委屈言尽——
“刘秀,当年我舅父真定王刘扬聚兵十万,本听命于邯郸王郎,不肯归附于你。为了得到他的力量相助,你居然提出娶我为妻,终于借得精兵击败王郎,廓清河北。不久,你便即帝位于部南的千秋亭,定都洛阳。你有今时今日,全靠我和我娘家。现在你江山已定,社稷已稳,你却想废掉我这个皇后——废吧!我要叫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刘秀乃世间第一忘恩负义之人!”
皇上大怒,待要发作,却被一旁的阴贵人握住了手腕。皇上长长一叹,终于做下了决定。
“朕随你怎么说,朕只同你说一句——当年议立皇后,阴贵人乃朕发妻,又是朕之所爱,朕一心一意要把皇后的位置留给她,朕星夜派侍中傅俊将她迎来洛阳。不料阴贵人却说:‘困厄之情不可忘。’她坚持不肯接受皇后的册封,朕这才只好立你为后,封她为贵人。你有今时今日,全得感谢她。然你不仅不思感恩,还处处刁难于她,甚至陷害她。”皇上再不愿与她争执,挥挥手,他让宫人带走皇后。最后一刻,他轻慢地丢下一句:“皇后,记住,这个废后的机会是你给朕的。”
不几日,皇上发榜昭告天下——
皇后郭圣通,身处宫闱之内,贵为国母,却常怀怨恨。其屡次违背朕的心意,不肯善视非她所生的孩子,宫廷中人见她如见鹰鹫。其无慈爱之心,却有吕雉、霍成君风范,日后朕怎能将血脉托付于她?现朕派大司徒戴涉、宗正刘吉代表朕收缴她的皇后玺绶。
贵人阴丽华,乡间良家女子,于朕平民时便嫁予朕,乃发妻也,其品性母仪天下。现令众臣遵照废后立新的祖制行事,此事前因后果,于朕于阴皇后皆乃不幸,更非国家福祉,众臣不必上书祝贺。
尾声
已是深冬,往年此时,她必定是要热了赊店老酒当水暖胃的。然今时不同往日,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她想念的却是他亲手做的桂花汤圆。
他用梅泥酿出的糖桂花绝对是人间极品,配上那软糯香绵的汤圆,别说是胃,连心都一并暖和了。
她只想早早解决了手边的事,好回府喝他的热汤圆。
“长公主,你来得好早啊!”
“贵人……”湖阳忙掩住了嘴,“瞧我这张嘴,糊涂了!糊涂了!当称您为皇后娘娘了。”
新封皇后阴丽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长姐你说笑了,我还不是从前的我,只是暂时替皇上打理后宫而已。”
“哪里!”
赊店老酒热得刚刚好,湖阳斟了一杯予她,自己是不喝的,省得回去又被董宣念叨个半天,“您本就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你我都知,当初若不是为了平定天下,若不是您主动请求让皇上立郭圣通为皇后,你早已是这后宫之主。今日的局面,本就是你当得的。”
阴皇后忙摆摆手谦道:“长姐,你何苦取笑我?”
“娘娘,你何苦陷害我?”
湖阳淡然一句,让端着热酒的阴皇后手指微颤,忙用笑来掩饰,“长姐,我不知你此话何意啊?”
湖阳也学着她的模样笑个不停,“皇后娘娘,您真以为您的计谋瞒过了天下人?”
阴皇后不语,只听她到底想说些什么。湖阳也不谦虚,一次同她道尽。
“被废的郭皇后想用巫蛊之事栽赃你这个皇上宠爱的贵人,好稳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这我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顺带捎上我这个公主呢?寻常人会以为,是我上回力救大司空宋弘,得罪了国舅爷。可郭皇后以及她的那些娘家大臣有没有那么傻呢?把事情做得那么明显,且一举铲除你我二人——阴皇后,你说呢?”
“废后的心思,岂是我能揣摩猜测的?”阴皇后浅酌着热酒,并不望向湖阳。
她却紧盯着这位一身容光的新任皇后看个仔细,“起初我也只是猜想,也揣摩不透,直到她被废之后,我去看她。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这当口,我相信她没必要再说谎话。”
“她说了什么吗?”
“她说,她确实命子贵借巫蛊之事将你从贵人之位上拉下来,也只是想削弱你的地位而已。她并没有想……准确说,她很清楚皇上不可能因此事而将你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更没有想借此事把我也拉下水,再准确说,即便巫蛊之事确实为我所做,她也并不认为皇上会动我这个长公主。”
她的酒饮得真快,湖阳忙亲自为她斟上,近身的侍女宫人早已被阴皇后遣退。她们彼此都很清楚,今日所谈只能天知地知,她们彼此知道,即便是这漫天纷飞的乱雪也要在融化之前将所闻忘掉。
阴皇后早在湖阳的诱惑下爱上了这种滚烫而热烈的老酒,“长姐,你相信一介废后的话吗?”
“就连她都不相信子贵会把我牵扯进去,可当所有的事尘埃落定,其实也就不难明白。这场纷乱最终的受益人才是真正的主谋,阴皇后,你说,这人……是谁呢?”湖阳俏笑不已。
阴皇后仍是泰然自若,“你是说……我才是这幕后主使?”
历经宫闱之乱的湖阳可不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笨得妄加决断,“我们来假设一下,有这么个人,她得知郭皇后协同宫女子贵要构陷自己,于是她将计就计,用她的办法买通了子贵。一方面让子贵按照郭皇后设计地陷害她自己,另一方面在这个计划中拖进去一个郭皇后始料未及的长公主。如此一来,郭皇后的设计之举看上去就太过明显,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便可以与长公主联手,逼着皇上下定决定废掉郭皇后——我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阴皇后一口饮尽杯中物,借着那烫得人心都发慌的热酒,她敞开心扉,“刘黄,果真什么也瞒不过你。”
刘黄,是她的名字,也是皇上未登大宝,阴丽华还是他发妻时,她们彼此间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