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个什么东西?”卧安侯从不把比自己官位低的人放在眼里,指着董宣的鼻子就开骂,“一个洛阳令还摆起清高来了,人家位极人臣,身为当事者的大司空都没发话,你狗拿耗子管个什么闲事啊!”
宋弘见阵势不对,忙上前两头劝着:“董老弟,大家也就是说说笑笑,不当真的!不当真的!”他又扭头劝侯爷,“我说各位啊,俗话说隔墙有耳,这湖阳公主又是皇上最宠信的长公主,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
他这话是当真提醒了在场诸位言语不敬的大人们,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大人们一个个噤了声,再不言语。
可董宣却再不想坐到他们中间,他起身告辞,这便要先行离去。宋弘追到了门口,硬生生地将他给拦了下来,“董兄弟,董兄弟,侯爷那个人是那样的,嘴巴损了点,可没有什么恶意,你别跟他计较。”
“我不是跟他计较,我是不知道宋兄你是怎么了。”
“我?”怎么矛头又转到了他这边来,“我哪里得罪董兄弟你了?”
他怎么还是挂着一脸玩笑的神情?董宣就算此刻吃进一斤麦芽糖也笑不出来,“你不是得罪我,你是对湖阳公主不敬啊!她那么帮你,连自己身为长公主的体面都不要了,那些大人讥讽嘲笑她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帮她说话?你为什么不帮她维护她的体面?”
宋弘这块还没搞清楚状况了,“董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咱们宴席之上拿那些当朝权贵取笑也是常有,怎么今日你这么生气?”
“平时是平时,我们取笑的那些都是仗着自己出身高贵,权势倾天的无能之辈。可湖阳公主对你有再生之德,你怎么忍心看着旁人取笑她?”董宣气得已然语不成调。
宋弘不怒反笑,“董兄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上回是你说的,湖阳公主这种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又深得皇上宠信的权贵之士连人命都不放在眼中——你之前对她印象是极差的。”
“我……我……我我我我误会她了,不行吗?”董宣甩手而去,“反正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你该该该该对她好点。”
他气呼呼地走了,留下宋弘盯着他的背影直犯嘀咕:“这小子到底怎么了?”
董宣一身酒气地荡在都城大街上,他脑子空空,心也空空,不知道那里头都装了些什么。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就瞧见公主府的匾额。
他怎生走到这地方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堂而皇之地往里头去,也不知道这公主府的门人都干什么去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半天也见不着个人。他径自朝后院走去,门开着,她坐在屋里喝着热气腾腾的酒——如他所料。
“又喝上了?我见你十次,你九次在喝酒,还有一次正等着酒热呢!”他笑。
“我们见面还没有十次。”她全然不理会他的调笑,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灌醉,“今日不是大司空设家宴款待各位大人嘛!你跑错门了吧?”
她消息还真灵通,可她一定不知道宴席上大家都在说她的事……
湖阳抬起酒杯漫不经心道:“都说我什么了?恨嫁到不要脸面?”
“咳咳!咳咳咳!你……你派了密探潜伏在宋府吗?”这女人也太厉害了。
“证明我所猜不错喽!”她看上去颇为得意啊!
董宣就没那个好心情了,忙不迭地安慰她:“你……你其实不用太在意那些人的话,他们纯属嫉妒宋兄能得到你的垂青,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别当真!别当真啊!”
“我确是为了嫁给大司空宋大人不择手段,都准备杀宋夫人了,还不狠哪?你不是都看到了嘛!”她瞥了他一眼,提醒他莫忘了他当日里说的那些话。
这叫什么事啊?他举手投降,“我错了,自罚一杯向你赔罪,成吗?”他伸手取她的杯盏,不等她开口,就饮尽满满一盏热腾腾的赊店老酒。
“少喝点,我的酒金贵着呢!你——喝不起。”她夺下他手中的杯盏,自斟自饮起来。
他还真不客气,她倒一盏,他喝一盏,势有将酒喝干饮尽的意思。
她怒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没惹怒她,他贪的那几盏酒倒是让她火气十足,“你干吗?谁允许你喝我的酒?”
“姑娘家家的,酒喝多了不好。”他掏出怀里珍藏的芝麻片糕,大方地请她吃,“你吃这个,这个又香又甜,你尝一口一定会喜欢的。”
“又是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成天怀里藏着糖,比女人还娘们。”话是这么说,可回忆起上回他请她吃的花生酥,她决定不错过这回的芝麻片糕。
一如既往得好吃,她不客气了,一块接着一块地往嘴里塞。他也不客气,一盏接一盏地往肚子里倒酒。
夜已深沉,她吃得满嘴生香,他喝得烂醉如泥。
繁锦望着醉到连眼前站的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的董宣,想不困惑也难啊!“公主,把他怎么办才好?丢到大门口拉倒?”
湖阳想了想,竖起玉指,“上回他睡的……沾满口水的那床褥子还没扔吧?”
繁锦应道:“浆洗干净了,收在箱子里呢!”
“搬出来仍旧让他睡吧!明儿让他带回家去。”
比大方,谁能比过她。
她大大方方地自他身上踩过去,嘴里咕噜着:“可惜了我的好酒——繁锦,记下他喝了多少酒,明儿等他清醒了,让他照价付。”
第6章(1)
董宣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四下看看,他确是来过这里,可他很肯定这不是他的屋子。
瞧这满屋里飞凤盘凰的,哪是他能住的地方啊!
“董大人,这是你昨儿喝掉的酒钱,我已经点算清楚了,您是现在付还是派人家去取?”繁锦笑吟吟地杵在那里,要账的神态倒是极为端庄。
“这还要钱?公主的年俸、供养少得可怜吗?”女人就是爱斤斤计较,即使身为公主也不例外。董宣乖乖掏钱袋子,然后诚实地告诉她:“我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你看着拿吧!不够的先欠着。”
繁锦翻起了白眼,“果然被公主给说中了,你比我们公主府的小丫鬟还穷呢!”
“要不,你借我点。”面子这东西,于他比纸都薄。
“您还是快点起身吧!”繁锦赶紧岔开话题,“马武将军的小儿子今儿过成年礼,请了众臣去。派去的门人去了县衙,说是你不在,正到处找你呢!公主听了这消息,答应届时一定让你露面。如今,公主正等着您一同前往呢!”
董宣诧异,“公主也去吗?”他和她虽认识时间不长,可他也看出来了,她是鲜少与众臣打交道攀交情,难道马将军是个例外?
繁锦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嗯,凡是马将军之邀,公主都会拨空前去的。”
不敢让湖阳公主久等,董宣匆匆收拾了,随侍公主的凤辇前往马将军府邸。
宋弘先到一步,听说湖阳公主的凤辇到了,他忙上前想要当面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不料,抬眼竟看到董宣随侍一旁,他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今日乃马武将军庆祝小儿成年,首当推出的就是这刚满十六的小子。马武将军领着小儿先给湖阳公主请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臣马武、小儿马功成给您请安了。”
湖阳命繁锦送上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各色金裸并玉翠之物,看着人眼花缭乱。马武叫人收了,这厢湖阳令马功成上前说话。
“公主殿下……”
她惊呆了,看着这少年,她惊得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她的指腹摩挲着手背,好似故人久别重逢。
“你是马……马……”
“我叫马功成。”以为她的哽咽是因为想不起他的名字,马功成率真地说道,“父亲希望我马到功成,所以替我取了这个名字。”
他对自己的名字解释得很详尽,详细到容不得湖阳再胡思乱想,可是握着的手仍是舍不得松开,哪怕让她再多握一会儿也好啊!她已经错失了太久太久。
董宣从旁盯着她许久了,看她一直握着马功成的手,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凑上前去,他扶在她的耳边小声嘀咕:“你不嫌丢脸,人家马将军还要面子呢!你再老几岁,当这位少公子的娘都够了,喜欢嫩的,也要看场合嘛!”
湖阳惊觉自己的失礼,倏地放下马功成的手落座到一旁喝起酒来。
董宣还没打趣够呢!坐在她的旁边,一边啃着马将军特意命人做的糖膏,一边奚落她:“我知道公主你恨嫁嘛!可也不能一下看上这个,一下相中那个吧!怎么看宋大人和这位马公子都是完全不同的男人,你到底偏好哪个?”
“闭嘴。”
她冷声呵斥,董宣也不是头一次被她骂了,知道她最是口硬心软的,哪里将她的话放在心里。他继续絮叨着:“别说我没提醒你哦!宋兄一直盯着这块呢!你要是还想嫁进宋家,就别再盯着马公子不放啦!”
湖阳对他的话根本充耳不闻,继续贪婪地看着马功成,在董宣继续絮叨之前,湖阳招呼身边的侍女:“繁锦。”
“喏,公主殿下。”
“给我把董大人扔出正位。”
“……啊?”
董宣灰头土脸地被轰下了正位,宋弘见了,隐隐窃笑。
趁此时机,宋弘走上正位给湖阳公主请安,“公主殿下金安,日前蒙公主大恩大德,重获新生,宋弘感恩不尽。”
湖阳抬起身淡然一句:“救你的不是我,而是皇上。若皇上无意为你开脱,我也无能为力。”
宋弘忙应:“皇上的恩典,宋某铭记于胸。然公主的恩德,我亦不会忘记。之前皇上提及公主下嫁一事,其实我……”
他话未完,湖阳已经径自下了正位,根本不理会宋弘的手足无措,她走向马武将军,“大哥,你觉不觉得令公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马武将军朗声大笑,“他们都说我这小子长得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不是,不是像你,而是……马毅,你不觉得他……他很像马毅嘛!”湖阳远远地望着马功成给这个敬酒给那个赔笑,她仿佛又看到了马毅当年的模样。
她不说,马武还未察觉,“是啊,这小子长得是有点像马毅啊!不过,马毅走了这么些年了,你知道,我有时候都不大想得起来他的样子。”
是啊,马毅走了这么些年,他留在众人心里的记忆渐渐淡薄,所以湖阳更加警告自己,不可以忘记马毅,要不然……他就太可怜了。
她的心思马武将军全然不知,他倒是看到自己的目标,几个阔步走到董宣跟前,他一把拦下了那个嚼得满嘴糖香的家伙,“董大人留步,本将军有一事相求。”
马武把马功成推到董宣跟前,“董大人,我这小子运气,也是皇上大恩,早早地就给他封了侯。你是知道的,我们马家向来是重武轻文的,如今天下已定,国家强盛需要更多才华横溢的文臣。他从小习武,要他征战沙场就没问题,可要他处理政事,那就不灵光了。我素来敬重董大人不畏权贵、公正严明、性情直率,没有文人的那些个酸腐气。我想麻烦董大人替我好好调教我这小子,好让他日后也能有所成就。”
董宣素来敬重马将军人品,忙谦道:“马将军客气了,蒙将军不弃,能让我来教导令公子,乃是董宣的福气。只是令公子贵为侯爷,而我只是一介洛阳令,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