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莫吟霏摊在地上。
失去杜天衡、失去大提琴……她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一切凭依,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力量。
“站起来!你那是什么样子?不过就是一把大提琴,只要你乖乖听话……”老者口气和缓许多:“爷爷再买一把给你。”
她不要别的大提琴,再好再名贵的也不要,她只要那一把。再好的男人她都不要,她只要杜天衡……
但她什么都没有了……
王妈抱住她,摇着她的肩头。“孙小姐,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哭吧!哭出来比较好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吟霏突兀地笑了起来,高亢的笑声从她扭曲的嘴角不断逸出,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也止不住。
“闭嘴!”
“你不要吓我啊!孙小姐。”
莫吟霏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要听,她不理会莫爷爷一声比一声更趋沉冷的喝斥,也不理会王妈苦苦央求……
她只要一直笑,笑就不会伤心,笑就不会难过,这个世界才不会悲惨得令人想一头撞死,她要一直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爷爷不会有错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要不然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不好!
好痛,心好痛,她不能停,她要一直笑,停下来她就会痛苦得死掉……,笑才能忘掉伤心的人、伤心的事,她要一直笑……即使胸口只剩下游丝般的一口气,她仍然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章
连家瑜挺着大肚子整理卷宗。再过几天就要开始请产假,她这几天特别忙,忙到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从前莫吟霏帮她做多少工作。
新来的法官要有昔日长官一半体贴,快临盆的她就不会忙到连宝宝都替妈妈喊累的地步。
右手边的同事叶书记官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来小声咬耳朵问道:“家瑜,莫法官真的发疯了吗?”
脸色倏地一沉,连家瑜朝同事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才发疯!
叶书官讪讪地回嘴道:“甭瞒了,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庭务员说莫法官开庭情绪不稳,只要被告讲话音量稍微大一点,她就开始头痛。没征没兆地,还会突然狂笑,吓得民众以为法官中邪了。院长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强迫命莫法官留职停薪,回家休养。”
既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打听得一清二楚,干嘛还来问她?穷极无聊传八卦打发时间吗?这种心态最要不得!
连家瑜冷着脸哼道:“莫法官静养一阵子就没事了,我会把你的关切之意转告给莫家知道的。”
叶书记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连摇手。“千万别说,要被其他莫法官、检察官们听到我刚刚讲的话,以后就别想在法院混了。”
连家瑜朝他投去轻蔑的一瞥,口气还是冷冷的。“在人家背后说长道短是不道德的,国家付你钱不是请你来散布八卦。”
叶书记官不敢接腔。孕妇火气大,他惹不起!
左手边的同事打圆场道:“莫法官人很好,我们也都希望她早日康复。不然这样吧,我们一起出钱,买束花送给莫法官。”
叶书记官第一个举手赞成,将功补过的心态相当明显。
连家瑜摇了摇头,婉拒同事的好意。
“莫法官家里人多,不适合静养,她现在住在朋友家。朋友家开花店,花多得淹出来,我们再送花没意思。”
“那改送鸡精好了。”疯病吃鸡精有没有用?
连家瑜又瞪了叶书记官一眼,还是摇头。“不用了,我去看莫法官的时候,会替大家转达的。”
大伙人碰了几次软钉子,也就不再坚持,各自回去工作。
连家瑜强颜欢笑,却掩不住眉间忧愁。
莫法官,你快点好起来,家瑜很想念你,本来还想请你替宝宝取名字,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唉!难道红颜当真薄命?
雷鸿远放下报纸,朝门口罚站五小时的男子投去同情的一瞥。姑且不论其它,这小子的毅力还真不是盖的。
将“早日康复”卡片插在紫白相间的桔梗花瓣中间,蓝慕华将花束递给不支薪的快递工。
“鸿远,帮人家送花。长庚医院八楼第七病房。”
雷鸿远指指外头站卫兵超过五小时的大个子,放心不下。
“不要紧吗?”瘟男会不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强行入侵啊?
蓝慕华将快递工推了出去。“不要紧的,他是霏霏的朋友。不见到霏霏,我看他是不会走的。”
“小蓝,千万别心软喔!”雷鸿远恶质地道:“他比栖兰山的千年桧木更壮,站一站不会死的。想想他把你朋友整得多惨啊!这种人就是欠修理,活得难过、死得难看也是他自找的。”
耳音特好的杜天衡一个字都没听漏掉,杀人目光在雷鸿远背后干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死没人哭的浑帐!又不干他的事,他多嘴做什么?
蓝慕华将存心找砸的雷鸿远往外推,催促道:“别啰嗦,我知道该怎么办。快点去,迟到对客户不好意思。”
雷鸿远牵出摩托车,在杜天衡“你最好死在外面不要回来”的目光相送下,呼啸着扬长而去。
蓝慕华又叹了口气,心中犹豫不决。
唉!该不该让他见霏霏呢?赶也赶不走,他高头大马,脸上又挂着一副世人欠他几千万的臭脸,杵在门口谁敢来买花?
前一秒杀气腾腾的杜天衡,马上换上乞怜的嘴脸。
“小蓝,让我见霏霏。我求求你。”
蓝慕华凝视他一下,无可奈何地选择让步。“进来吧!”
失魂落魄的杜天衡呆住了,小蓝说什么?进来?她要让他进去看霏霏?真的吗?他没听错吧!
一颗心兴奋得几乎裂开来,杜天衡立刻往里面冲,后衣领却被蓝慕华提住了,动弹不得。
“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你才可以去看霏霏。”
杜天衡一心一意只想见莫吟霏,却又不敢违拗蓝慕华。毕竟自己现在踩在人家的地盘上,总不好太嚣张。
“小蓝,有事等一下再说行不行?先让我见霏霏。我好久没看到她了,我很想她,非常担心她。”
若非念在他一片痴情,就算他在门口站成化石,客人不敢上门导致花店关门大吉,她都不会放行的。
“你这个样子会吓到霏霏,不行的。”
生怕二次伤害最爱之人,杜天衡急躁的脚步终于缓下来。
“好好的人怎么说病就病?怎么会这样?”
还不都是爷爷害的?他也难辞其咎!
这两个害人精,亏霏霏还把他们当成最重要的人。
“医生说是创后症候群,一种压力造成的精神疾病。病人遭受非人的折磨,造成心灵上的巨大创伤,觉得这个世界没有给她一条路可走,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就把自己茧封起来,断绝与外界联络。”
杜天衡皱着眉头思索,推敲着事件的前因后果。
“所以,霏霏开庭开到一半突然哈哈大笑就是因为发病的关系?”庭务员吓得差点屁滚尿流,以为莫法官中邪了。
蓝慕华替好友心疼。“原告、被告双方立场迥异,在法庭上吵翻天,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病人?医生说霏霏听觉特别敏感,稍微大声一点就很容易发病,要靠药物长期治疗。”
霏霏听力那么好,再怎么复杂的曲调,听过一遍就能够用大提琴拉出完全相同的旋律,她怎么忍受俗世间嘈嘈噪音?
杜天衡心下黯然,他怎么没及早发现呢?霏霏脾气温和,容容再怎么“鲁”,她都不会生气,唯独对噪音的忍受力极低。
十年前,她虽然很怕爷爷生气,还是报案请警察收拾爱哭的小鬼,因为她真的受不了那种穿脑魔音!她对噪音没辙,那是她的致命伤。
蓝慕华手指头老实不客气地戳中杜天衡的额头。
“程定安学长跟我说,前些日子莫爷爷去找过你,叫你跟霏霏分手,有这回事吗?你老实说,不准避重就轻。”
杜天衡恨恨道:“死老头知道我舍不得霏霏和家里决裂,就拿这个威胁我,后来霏霏来找我,我讲很多伤人的话,还主动提分手想让她死心,没想到会让她那么痛苦……”
听到这里,蓝慕华总算明白事实发生的经过。杜天衡明明对霏霏爱之入骨,不然也不会一连五天,天天在花店门口罚站,只求见霏霏一面。
原来他是迫于莫爷爷的淫威,才言不由衷提分手。对于莫爷爷不留余地的残忍手腕,蓝慕华难以苟同,更是畏惧不已。
杜天衡思绪乱成一片。死老头到底对霏霏做了什么?让她觉得把自己关起来才不会再受伤害?
仿佛读出他的疑问,蓝慕华解释道:“爷爷把史特拉第瓦里卖掉了。”
大提琴是霏霏的第二生命,莫老头果然够狠,这招无异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天衡霎时间脸色苍白,随即涌现愤怒的火焰。“人有多变态,看死老头就知道了!霏霏敬他爱他,他居然狠得下心。”
想起莫爷爷令人发指的罪行,蓝慕华也不禁胆寒。
时间证明她才是对的,莫爷爷之所以到今天才对孙女露出狰狞的面目,不是因为虎毒不食子,而是因为霏霏对他的话无有不遵,是乖宝宝、好孩子,老人家没有道理不满意。
如今,只是在婚事上不肯按照长辈的意思出嫁,老人家马上翻脸,不惜把孙女逼疯也不让她和杜天衡在一起,怎么不教人心冷!
杜天衡胸口充斥着浓浓的不舍之情,他知道那把琴对霏霏的重要性,死老头怎么能卖掉它!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诅咒莫老者不得好死。没人性的死老头,愿他生生世世受地狱之火的焚烧!
蓝慕华忽然打了个寒颤,杜天衡无声的诅咒让她心头泛起轻愁。“爷爷要我在上帝面前发誓,不准我让你见霏霏。”
杜天衡知道心上人的至交好友是虔诚基督徒,光从她“爱慕耶和华”的芳名就知道她不会把在上帝面前发的誓言当玩笑。
“如果我以后进不了天堂,都是你害的。”
蓝慕华指向走廊右边第一个房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好里加在,小蓝没有被死老头治得死死,还是让他见霏霏。
杜天衡感激地朝她一笑,大恩不言谢,只有来日再报。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房间。
望着莫吟霏沉静的睡容,杜天衡心中思潮起伏。
遇见她,是他生命中最奇妙的经验。
和他在一起,却是她此生最大的劫数。
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人而言,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后果?
他不懂,他不懂老天爷的想法。
难道天上的神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嫉妒霏霏的完美,所以要让她吃吃苦头吗?好让自己平衡点吗?
他不是英才,众神懒得跟他作对。
她是红颜,因而命运多舛。
难道说,他的爱反而害了她吗?
可是,他又怎么不爱她?
杜天衡热泪盈眶,想要放声大哭,却又怕吓到床上沉睡的人儿,只能抑制着全身痛苦,低低饮泣。
爱情这东西很奇妙,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钻进你心里。
她像和煦的春风,吹暖他的心房,他无从闪避她细致优雅的魅力,爱的火花迅速点燃,情意就像脱缰野马无法控制。
幸运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