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务上可不是这种干法,国际骂名又怎么样?犯法就抓来关,谁有那个美国时间想太多?时间多不会去睡觉吗?法官最缺乏睡眠了。
“呿!警察凭什么抓我?”老板有恃无恐地指着贴在墙上的公文。“这本写真集是新闻局说可以卖的,不算猥亵物品。”
许多人好奇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真的吗?我觉得尺度满宽的,不但三点全露,而且露很大点喔!”
“呵呵,新闻局官员觉得女星长得不好看吧!”
“好不好看见仁见智啦!”老板笑斥道:“Face普普,身材好就够啦!大家买一本回去阖家观赏。”
莫吟霏阅读公文内容,负责把关出版品尺度的行政院新闻局表示这本写真集还不到猥亵物品的程度,依法不在查禁范围。
老板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莫吟霏泼了盆冷水。“我劝你还是把写真集下架。猥亵物品认定权限在法院,不在行政院新间局,如果法官认为写真集构成猥亵物品,还是会用陈列贩卖猥亵物品这条罪名把你抓去关。”
老板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鼻废吧!新闻局和法院不都是公家机关吗?一人说一种,教小老百姓听谁的才好呢?”
莫吟霏笑道:“我没说法院一定会把它当成猥亵物品,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你偷偷摸摸地卖,警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不跟你为难,这样大张旗鼓地叫卖,那就难说了。”
好事不成真,坏事倒应验得很快。
老板背后响起一阵淡淡的嘲弄声音。“老板,你老是学不乖。”
老板硬着头皮转身,心里一阵一阵发麻。“杜警员,你又来临检了。”
杜天衡眼神中闪着笑意,那种猫拿耗子打算好好玩上几把的笑意,看了就让人打从心底发冷。
莫吟霏皱了皱眉,退开两步。
这个人压迫感十足,站在他身边,即使用力鼓胀胸部想要吸进空气,但鼻孔和气管似乎被堵住了,什么都进不去。
“老板,我告诉过你不可以卖这种东西,你还敢卖?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你真是不识好歹。”
老板连忙解释道:“我就是被你抓怕了,这次特别把写真集寄给行政院新闻局审查,他们说不算猥亵物品,我才卖的。”
杜天衡随便看看被老板当作护身符的公文,眼底的嘲弄更深了。
“你以为新闻局说了就算数吗?”
“出版品归他们管,他们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
杜天衡上扬的嘴角并未将笑意送到眼睛。“我说老板啊,你搞不清楚状况哦!法院说了才算。”
莫吟霏不由得瞧他一眼,心中微感惊讶。
大部份警察都是法律的门外汉,他知道猥亵物品的权限在法院而非新闻局,光是这一点,已属难能。
再瞥他一眼,心悸地收紧,喷出无数个疑团。
这人好眼熟啊!微勾的薄唇弧度、似笑非笑洫嘲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很久很久以前……
莫吟霏在记忆的箱子里东翻西找,她见过他吗?
“杜警员,我卖一本写真集赚不到十块钱,你就别开罚单吧!”
“好啊!如你所愿,不开罚单。”
老板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千恩万谢道:“多谢杜警员。”
“先别谢得太早,”杜天衡冷冷的亮出底牌。“这次违法情节严重,不是开罚单就能了事。我要把你移送地检署侦办。”
老板心情如坐云霄飞车,从轨道最高点一口气降到地面。“为什么要把我移送地检署?”他犯了什么罪?
杜天衡懒懒地道:“你要是私底下偷卖,我也懒得管你,但你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卖写真集,简直目无法纪。”
着急的汗水不断淌下,老板急得如热锅中的蚂蚁。
“杜警员,我下次不敢了。这次饶了我吧!”
“上头要求强力扫黄,我也没办法,节哀顺变,别怪我。”
其实,怎么能不怪他呢?
杜天衡推案的手腕实在厉害,稍微有点难度的案子没有一件由他侦办,每天闲得发慌,只好校对报纸上的错字打发时间。
不过,闲有闲的烦恼,警察每个月的办案数量是固定的,办案太少也会被上级盯,那就麻烦了。
杜天衡从来不给自己惹麻烦。推掉棘手的案子,就找好办的案子美化帐面,考绩只求不要丙等,他倒也不要求甲等。
天下有什么事比开罚单更容易?有什么事比移送书店老板更不必担心被盖布袋痛扁报复?这也算一个案子,侦查凶杀案也算一个案子,如果你是他,你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后者,避之惟恐不及;前者,多多益善,而且愈多愈不嫌多。
杜天衡拿起相机。既然要用陈列贩卖猥亵物品的罪名移送书店老板,当然要附陈列写真集的相片以资佐证,检察官才不会啰嗦。
当他朝莫吟霏这边拍来时,莫吟霏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镜头。
“不要拍!”
虽然眼下这局面不干她的事,但照片流到法院,被同事看到她抱着写真集逛光华商场,那就跳几条黄河也洗不清了。
杜天衡露出迷人的笑容。他早就注意到杵在旁边的年轻女子,所有人看到警察都脚底抹油速速溜走,她干嘛留下来蹚浑水?
“小姐,买写真集给谁看?”
杜天衡饶富深意的眼光朝她上上下下打量。停驻的目光里除了惊艳,还隐约飘着一股评比之意。
她的身材秾纤合度,反而比双乳如碗公倒扣的波霸更具美感,滴转的大眼漆黑灵动,与飞扬卷翘的短发在美感上成恰好的对比,柔和的脸部线条没有钻石眩目的璀璨风华,却有美玉的温润质地。
“我没有要买,是老板硬塞给我的。”
杜天衡拿起写真集,看到下面两本厚度足以砸死人的中国法理学精装本,微笑在他嘴角蔓延开来。
中国法理学和写真集摆在一起,品味还真独特。
“我真的没买,不信你问书店老板。”
莫吟霏已经用很重的口气讲话,杜天衡却觉得那是小猫喵喵叫,听起来悦耳,说服力严重不足。
他玩心忽起,将写真集夹在两本厚书中间,拍了拍莫吟霏肩膀道:“小妹妹,哥哥教你一个窍门,买羞耻的东西不想让人发现的话,不可以放在最上面,要像这样藏起来。”
他叫她什么?小妹妹?他以为他是谁?
哥哥?她是独生女,哪来的哥哥?连堂哥都没有!
莫吟霏火冒三丈,气红了眼睛,连鼻尖都染上红意。
奇也怪哉,小丫头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自己又是怜香惜玉的多情种,怎么反而对她百般凌虐呢?
杜天衡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吃错什么药。
别的女子只消有她一半姿色,他都会惊艳不已,就算没弄上床,至少也会温言软语哄她开心,才舍不得让她生气。
唯独对于她,他就是忍不住要惹惹她,想看她冷静的面容染上红潮,展现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娇蛮风姿,而不是硬邦邦的瓷娃娃!
“杜天衡?”制服上的名牌是这么写的。
“没错,正是在下。”
小美人主动问他的姓名,莫非有意思进一步了解彼此?杜天衡笑得很自大,他也有此意!
这个名字宛如通关咒语,敲落禁锢记忆的锈蚀大锁,莫吟霏脑海里倏地一声轰隆,往事如千军万马在心头来来回回奔驰。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记忆倒带回到十年前……爷爷要她拿全校第一名,她非常努力温书,但在段考前一个月,邻居的小孩半夜吵得她睡不着……
她求助无门,最后异想天开打电话给派出所,胡乱栽赃邻居虐童的罪名,骗警员出马替她解决问题。
那警员就叫杜天衡!她记不得他的长相,却忘不了他的名字。
当年,他让夜夜哭声沸天的戏码结束,而且没把这件事告诉爷爷,她一直对他很感激,久久不忘。
不知从何时开始,除了感激之外,更多情愫在心底慢慢发酵。
爷爷直到大学才准她谈恋爱,国中时代根本不准她和男生出去,莫吟霏不敢杵逆爷爷的圣旨,只敢将一抹男性身影偷偷掬取收藏,一个帮过她忙的年轻警察……不知不觉间,它便在心底生了根。
摆荡在过去与现在的交界,思绪千回百折牵出少女时期缠绵心扉的情思,莫吟霏不由得一阵阵脸红。
杜天衡心脏狠狠地撞击一下,浓眉朝中央收拢。
女孩看了就让人浑身舒泰的恬宁气质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张无可挑剔的脸蛋!他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一个清晰又遥远的影子……他开始鞭策太久没操的脑袋努力回想,试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想不起来。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好,记忆力退化到失智的地步。
“小姐,我见过你吗?”他迟疑地问。
“应该没有。”
莫吟霏收束心神,连忙否认。
乍见的惊讶淡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失落。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沧海化为桑田,她的屠龙英雄已不复当年风采,向下沉沦变成滥开罚单的恶警察。
他还诬赖她买写真集呢!可恶到了极点!
莫吟霏转身欲去,决定将过去的种种留在过去,不必再提。
杜天衡连忙唤住她。“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莫吟霏本不想说,后来转念一想,人家帮过她忙,她却连名字也不肯透露,似乎说不过去。
“莫吟霏。”吟诗向月露,霏微映缭墙。精通国学的莫爷爷斟酌再三,替长孙女亲自命名。
杜天衡吹了声口哨,这名字实在引人想入非非。
莫淫妃?果然是会买写真集的青春小野猫。
“后会有期。”
莫吟霏客气而冷淡地敷衍两句,随即转身离去。
第二章
要有耐性,不要生气,我们要建立温暖而富有人性的司法,不可因为原告没写诉状就直接驳回。
坐在法官席上,莫吟霏勉强压下拂袖离去的冲动,第一百二十次问原告:“你主张的本案诉讼标的是什么?”
阿婆年事已高,识字不多,搞不好连诉讼标的四个字都不会写,一脸呆滞地回望就快吐血身亡的莫吟霏。
“大人,我听呒。”
莫吟霏和右侧的书记官对望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无奈。
阿婆也知道法官耐性一点一滴用罄,皱着老脸哀求:“大人,我没钱请律师,你麦甲我计较。”
莫吟霏无奈地抿了抿唇。就是考虑到原告无力聘请律师,所以她才花时间慢慢讯问,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莫吟霏深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她想得到最智障的方式问:“我问你,你要请求什么?”
借款债权?损害赔偿金?给付货款?原告总是要声明本案诉讼标的,法院才能进行审理。
阿婆一改先前愁眉苦脸的态度。“简单啊!我要请求钱啊!”大人丫呢问她就听有啦!
莫吟霏差点从椅子上趺下来,再换一种方式问道:“我不是问这个。阿婆,你要我判给你什么?”
原告希望法院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判决?确认借款债权存在?还是判决被告应给付原告货款一百万元?原告要声明清楚,法院才能进行审判。
“我要大人判我赢啊!”
咚的一声,书记官连家瑜额头撞上电脑萤幕。
老天,让她死了吧!
莫吟霏放弃了,合上卷宗道:“你这样我没办法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