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再想令狐冲,令狐冲讨人喜欢的本事现在应该全部用在任大小姐身上了吧。
他不说话,岳灵珊问:“你又在想什么啊?”
他看看她,微笑说:“没,没想什么。”
岳灵珊眨眨眼,说道:“不对,你肯定有什么在瞒着我。”他眉毛一扬,似笑非笑的样子,等着她的童言无忌。她轻声说:“我觉得好奇怪,明明我在你身边,你在我身边,可我总觉得好像一眨眼,你就要飞走了……你的心究竟在哪里?我不懂……”
他轻轻的、缓缓的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脸颊旁边,轻轻摩挲,他喃喃地说:“我的心,就在你这里,可是我不能全部给你。你知道的,等这颗心里,再也没有仇恨,没有杀意,或许我会完完整整的给你,也或许那个时候,它早就彻底的死了,不会跳了。你说,我怎么能连累你?”
他的说话声音是低低的,他侧着脸,看岳灵珊眼眶发红,眼泪慢慢涌上来。她会为他们之间的这一段对话,命名为“两情相悦”,而他只是惊讶自己撒谎撒得如此心安理得顺口成章。
她小声问他:“我们……我们将来,你有没有打算?”
他摇摇头,说:“没有。”
她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面终于存不住,一滴滴的落在手背上。
林平之握着她的手,紧一紧,柔声说:“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我不能有家小之累。就算你愿意等我……”
岳夫人的声音突然在窗外响起来:“珊儿,珊儿,你来!”
岳灵珊抹着眼泪跑出去,林平之听到岳夫人压低了声音训斥她:“说过你多少次,一年大二年小,当自己还是小孩子么?男女大防都不知道了?”
她带着哭音,也不在乎被谁听到,大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妈,你无非是怕我跟了他吃苦受罪,你变了,你以前最好最善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世就看不起他!”
她哭着跑远了。
岳夫人走进来,她心里不安,问林平之:“平儿身体怎么样,好些了么?”
林平之慌慌张张的掀开被子跳下地,跪倒,说道:“师娘,师姐和弟子之间清清白白,弟子绝不敢对师姐有一丝妄想,我刚才是想对她说,就算她愿意等我,我又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怎么敢耽搁了她?”
岳夫人微蹙的眉尖慢慢的展开,对着他苦苦的笑了笑:“平儿,你不必多心,师娘不是那个意思。”她说着,双手将林平之扶起,柔声道:“你总是这样柔弱,可怎么办呢?嵩山大会再有三个月便到了,师兄弟们都在抓紧练功,只有你和珊儿……唉。”
林平之忙道:“我一定早点养好身体,师娘,你别担心,那些招式我记得很清楚,要修炼也不算很难。至于师姐,我也会好好劝她,无论如何,华山的基业比什么都重要。”
岳夫人点点头,无论是否真的放心,她又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呢?
林平之想了想,问道:“师娘,嵩山大会,余沧海会不会去?”
岳夫人道:“我猜左冷禅一定会请他的。”顿了顿,又道:“不过武功大成之前,不许你轻举妄动。”
他笑了笑,道:“多谢师娘提醒,弟子知道。”
他的时间不多,只有三个月。可是只这三个月,也足够了。
这几个月中江湖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令狐冲接掌恒山派,日月神教麾下许多闲散江湖人被任大小姐一声令下,“弃暗投明”拜入恒山门下,恒山派一跃而成为五岳剑派好手最多、势力最大的一派。江湖传言,原本嵩山派试图阻止令狐冲接掌恒山,谁知他掌门大典当天,不但有诸多江湖闲散人等上山祝贺——这些人还可说是邪魔外道,还能够指责令狐冲结交匪类不配做恒山掌门——偏偏除这些人之外,他令狐冲神通广大,竟然还能惊动少林方证、武当冲虚这两位泰山北斗亲自道贺,弄得嵩山派好没面子。
华山派弟子说起这些事,都是练功的空闲当做新鲜事议论。令狐冲人缘向来不错,师弟们和他就算交情不深,至少不会厌烦他,说起来大都是满心艳羡。更有人私下谈论:“说不定这次五岳并派,左冷禅费心费力,到最后是给大师哥做了嫁衣裳?”
有人接话:“到那时大师哥又做了五岳剑派盟主,又娶了魔教大小姐,嘿嘿,不正不邪,亦正亦邪,江湖上可不该更加热闹了?”
这些议论林平之是听不到的,他没有那么多闲聊的工夫,他的时间都用来在后山荒僻的地方练剑。
辟邪剑法的神妙之处,现在开始慢慢的展现。他能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除了他的剑,他的剑谱,他无论做什么事,总是很快走神,满脑子都是剑谱,都是那些招式,都是那些功法口诀。他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在师兄弟们聚集的时候,不要突然高兴得大喊大叫;他独自练剑的时候常会有错觉那柄再平常不过的青钢剑现在生长进了他骨骼,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风清扬偶尔出现,查看他的进展,然后紧锁眉头,满心担忧的样子。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也不想和风清扬聊聊自己都有什么变化。风清扬之前曾经说,这路剑法练下去,或许会如同洗筋伐髓一般的难受,可他一点没感觉到。他只觉得,一切,都美妙至极。
他练剑的地方只有岳灵珊能找到。
她低着头,红肿着眼眶,一路踢着荒芜的野草,去找他。她隐身在树后,看着他练剑时无比曼妙、无比迅疾的身法。
她瞪大双眼,不明所以,直到林平之发现有人偷窥,他的人高高跃起,长剑化作银光,向她直趋而来。
剑光耀花她红肿的眼,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了。林平之也看到了她,吃一惊,半空中扭转手臂,用一个灵动的剑花收回剑势,轻轻巧巧的落在她身边。
她惊得脸色惨白,半日方才问出口:“这……这是什么剑法?”
他展眉轻笑:“这就是石壁上的剑法啊。”这一剑让他说不出的得意,稍稍的歪了头,唇上笑意只是微微的,眉梢眼角却满满的全是喜色。
岳灵珊愣一愣,讷讷的说:“是、是么。”她明明白白的知道,那并不是石壁上的任何一招,她已经被父亲逼着差不多每一招都练过了。
林平之柔声问她:“你怎么不在思过崖上练剑,到这里来了?”他的声音越发的轻而清了,他自己并不能觉察,她却不由自主的心脏一紧,低声回答:“我跟爹爹妈妈吵架了。”
林平之并不太在意,只说:“哦,为什么又吵架?”他比较在意的是自己一停下来,就清楚感觉到全身黏黏腻腻的汗,真讨厌,所以一边说,一边取出手帕来擦拭脖颈。岳灵珊咬着嘴唇,吞吞吐吐的说:“我……我……我不过是不明白……以前爹爹妈妈都很喜欢你的……现在为什么却不许我们在一起……”
林平之一怔,然后笑,岳灵珊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这一笑无比的好看,却又无比的古怪,古怪到有些诡异。他转过身,不让她看自己的笑,却笑得越来越欢畅,直笑得全身都颤抖。
岳灵珊看着他,有些莫名的害怕,喃喃道:“小林子,你怎么了……”
他的笑骤然停止,他用长剑轻挽剑花,嗤的一声,砍断一株小树斜伸的枝桠,他轻轻的说:“你怎么不明白你父母的苦心呢?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百般疼爱的女儿,嫁给我这样穷途末路、半死的人?叫你嫁给我守活寡么?”
岳灵珊吃惊的听着,他似乎以前也说差不多的话,可是至少不会这么直接、这么难听,她颤声说:“小林子,你说什么?什么嫁不嫁的……守什么的,又是什么意思?”
他侧过脸看向她,唇角有一抹微笑,却是说不出的残酷,他柔声道:“你爹爹妈妈心里都清楚,我……我早就不想活了,等我报仇之后,我还活着做什么?”岳灵珊急道:“我不许你胡说!”他脸上那笑容慢慢的凝固,岳灵珊的泪脸看进他的眼睛里,他知道她是真心的。
他的心突然就软下去,她原本就和她爹爹不一样。他的心原来还没有彻底的变冷、变硬。他慢慢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缓缓地把她拥进怀里。
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他淡淡的说:“你若是真心的,就答应我,等我报仇之后,跟我一起死。”
他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种毒,她整颗心都在这毒音中冰冷了,她并不想死,也从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可是被他这样拥抱着,听着他这样冷冽的话语,她突然就觉得,活着,与死了,仿佛没有分别。
她低声回答:“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死。”
☆、初战
他为什么会想要和岳灵珊一起死?
他走在岳灵珊后面,和她一起回门派。看着岳灵珊苗条的背影,他有些疑惑,却又懒得深想。或许他只是太孤独,太寂寞,他需要人陪伴,即使是死去,也不愿意一个人。岳灵珊陪着他,总好过其他人……而且岳不群会伤心的,他会伤心的么?区区一个岳灵珊真的能让他伤心么?他最在乎的是华山派才对吧?或许,是做五岳剑派盟主?还是他君子剑的美名?
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岳不群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件一件做。他现在还真没有把握能对付得了岳不群,就算辟邪剑法略有小成,他也一定不是岳不群的对手。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只能是青城派。
他们开始整理行装,准备上嵩山。
华山派过去的两年中得力弟子或逐出、或横死,实力在五岳剑派中已经落于末等,左冷禅削弱其他四派的计划,除了衡山派,就数在华山派身上完成得最漂亮。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知道华山思过崖竟然藏着五岳剑派最精华的武学秘辛,甚至连破解招数都清清楚楚?华山弟子们因此胸有成竹,虽然明知嵩山上必有一场恶战,却毫无惧怕,反而都有些跃跃欲试。
岳灵珊向来喜欢江湖上打打杀杀的勾当,她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父母亲几次三番严令,不许她和林平之走得太近;他们虽然似乎可以算是定了情,却丝毫没有热恋的甜蜜,相反对方给她的只有更多的疑惑和惶然。这样的生活中,有一场嵩山大会,她倒是很欢迎,至少,让她少一点时间去想林平之的事。
岳不群专门把她和林平之找去,商谈嵩山上如何出手。
“左冷禅你们不用担心,自有爹爹对付他。你先以衡山、泰山两派剑法,轮战莫大先生和天门道人。”
岳灵珊点头道:“是!”顿了顿,又问:“爹,我听说,大师哥和那位任大小姐,帮着魔教那个任我行夺回了教主之位,连东方不败都给他们杀了……”
岳不群摆摆手,不让她再说下去,只道:“我知道。”
岳灵珊着急起来,说:“那么到时候,大师哥出战怎么办?啊,爹,我明白了,你是想华山恒山两派结盟么?”
岳不群嘿嘿一笑,说道:“珊儿,你想到哪儿去啦?我们华山武功,博大精深,用得着和他恒山派结盟么?平之,令狐掌门下场之时,你去与他过几招。”
林平之一怔,岳灵珊惊问:“爹,平弟怎么能是大师哥的对手?还是我去迎战大师哥,他不会对我下重手的。”
岳不群微笑,说:“你不懂。平之,你可明白?”
林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