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卓尔的目光在绯氏一家人身上来回梭巡了几遍,他也不说话,让他们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揣测出他的心思。
他断然不会无理的去为难谁,只是那年轻小子太过嬉皮笑脸,让人感到流气和肤浅。
瞧“他”两手各拽著一位老人,脸上却涎著吊儿郎当的笑意,著实不是他看得顺眼的人。
“将军,难道他们有问题?要不要我扣押下……”身边副将见他一直没说话,以为有异。
“不用。”傅卓尔挥了挥手,终于移开目光,半转过身。“让他们走吧。”
绯红缨听罢暗自舒了一口气,但心里却又无端升起一股莫名的不悦感,总觉得被他轻视了。
正当各自都打定主意准备离开时,岂料先前守城的士兵,不知是否看见这位扬威边塞的将军太过激动,因而让揣在怀中的碧绿小佛掉了出来!
傅卓尔身形微动,只见那小佛掉在他的足尖,随后便轻巧的落进他的掌心。
“你的?”他朝士兵看去。
“不……不是……”士兵一阵心虚,指著绯红缨叫道:“是那人硬塞给我的!不是我强要的!”
绯红缨立刻感觉到几道刺目的眼光朝自己袭来。
运气太背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弄得她两面不是人。
傅卓尔握著小佛朝她走过来,他每临近一步,红缨便觉得自己的脚往地面下陷一寸。
虽说她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面子和心情,也早已将名誉、自尊置之度外,但在他面前,还是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傅卓尔本想交还东西后就走,却发现走到跟前了,这人还在东张西望,压根不敢看他。
“这是违反军纪。”
“将军,您大人大量饶我一回,我只是普通老百姓,应该不会被判入狱吧?”
“拿去。”他示意她伸出手来,绯红缨愣了愣,没想到他就这样放过她?!
她有些怔愣的伸出手,让他将小佛放入她的手心,翠绿的色泽映照出肌肤的光润,傅卓尔突然感到有丝异样。
她很快便手握成拳收回,同时朝他笑道:“多谢将军,您真是好人啊,我会求佛祖保佑您战战皆旗开得胜。”
油腔滑调……他没有应声,直接转身离开。
绯红缨也当机立断快步出城,若再多逗留,说不定又节外生枝了。
将军府
傅卓尔刚踏进家门,里头便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卓尔、卓尔,你可回来了,为娘想你想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海枯石烂……”
傅夫人夸张的挥舞著手臂朝他奔过来,傅卓尔在娘亲快要近身时,不著痕迹的闪开。
“娘,小心一点。”
“快过来让娘瞧瞧,有没有变丑?”傅夫人将他上上下下瞧了几遍,口中念念有词:“还好还好,老娘生的就是颗正瓜好枣。”
傅卓尔面色和缓,却在看见另一位走出来的人时,恭敬的唤道:“爹,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娘可是想你念你得紧。”
“让爹、娘操劳担心了,只是这趟回来,是要向皇上禀告边境情况,三日后便要返回。”
“三日返回?这么急?”傅夫人立刻双手插腰。“你娘我大半年见不到你,三日就想走?没门!”
“国事为重。”他定定言道。
“重你个头!来人!立刻将少爷给我绑起来,我看你三日后还能不能走。”
傅卓尔似乎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笑,目光轻微的扫了娘亲一眼。
“孩儿先下去了,明日早朝还要见皇上。”
“等等!你还没有说清楚,怎么一回来就要走了!”傅夫人气得直跺脚,朝傅老爷吼:“你说!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们亲生的?为什么有我们如此开朗的爹娘,却生出个不苟言笑、只知道国事的儿子?”
“夫人你就别闹他了。”傅老爷哭笑不得。“卓尔肩上的担子也很重,我们得体谅他,如今这局势……”
“哼!我早就说过别管什么国事战事,现在这局面难道还有挽回的余地吗?那皇帝……唔……”傅夫人被丈夫一把捂著嘴。
“夫人夫人,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放手啦!”傅夫人白了丈夫一眼。“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一家人团聚?过个平平静静的生活?”
“大概……平定战事,时局稳定……”
“什么时候?你倒给我说说看什么时候?卓尔他也不小了,难道一辈子都要待在沙场上?”
“为夫明白,可是卓尔他不愿意,你我也没有办法,夫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卓尔的性子。”
傅老爷也著实为难,儿子功成名就他们当然自豪欣慰,但夫人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如今皇上重用卓尔,乃因他镇压边塞有功,可伴君如伴虎,何况皇上身边谗言众多,若长久待在皇上身边,他们也无法安心。
只是卓尔一向自有主张,就不知他这次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老爷,你之前提的那事儿,到底还成不成?”
“事儿?什么事儿?”傅老爷一头雾水。
“就是早就定下的那件事啊!还没老怎么就糊涂了。”傅夫人快人快语。
“喔,夫人不提,我倒真给忘了……”
夫妇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商量什么,全然不知方才的一举一动尽收偏厅里那两人的耳中、眼里。
傅卓尔端正的坐著,而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衣装华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整个人松散的瘫在椅子中,仿佛全身骨头都是软的,懒散得不得了。
“听见了吧,你娘说的话才是道理。”
“你过来可有什么事?”瞥了他一眼,傅卓尔还是很周到的唤人奉上茶水点心来。
“瞧瞧傅将军有没有战死,你前脚踏进城门,我后脚就跟来,很够兄弟了。”花满楼眼尾一斜,透著一股慵懒的邪气。
“目前我还无此担忧。”战死?他从没想过,唯一的念头只有胜利。
“本楼主可不相信你是那种死脑筋又愚忠的人,傅卓尔,你倒说说看,你要尽忠到何时?”
“平定战事。”当然,如果皇上提前卸他的职,也就不用等到那一天。
“我看你是在享受敌我交战的快感吧。”看起来一本正经老实样,说不定骨子里就是嗜血的战士。
傅卓尔眼睑微垂、眸色温沉,闭口不答,让人猜不到他的心思。
虽然傅将军刚毅正直、一丝不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他并不会给人冷漠疏离之感,反而他越不说话,就越让人想要探究他的事和心思。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小辜说很久没跟你一起喝酒了,差我来问你何时得闲。”花满楼看上去倒闲适得很。
“只要随我到边塞,什么时候都可以喝。”
“穷乡僻壤的地方,不去。”他可受不了那个罪。
“那里有你平日体会不到的乐趣。”
“所以本楼主才说你果然是个好战份子。”
“不是。”傅卓尔浅淡的笑了笑。“敌我双方交战是一门有趣的学问,不置身其中你是体会不到的。”
他不好战,也不嗜血,只是对交战中的谋略布局颇感兴趣。战争难免死伤,悲情怜悯之心不合时宜,只得顺势而为。
“傅将军,本楼主在想……是否要配个女将军给你才合适。”
傅卓尔微微错愕,似是若有所思,却闭口不答。
只是他那唇角,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第二章
呼……
山间崎岖小路,有人走得停停歇歇。
倒不见得是真的累,只是早回去也会被一直叨念,不如在这山里多待会儿。
将砍好的木柴倚著树干放好,她自己就一滑溜坐在树底下,没个端正的姿势,甭说有女儿家的矜持了,就连男子都不一定有她这般散漫。
绯红缨伸出双手瞄了一眼——皮肉粗糙,更布满老茧和奇奇怪怪的小口子。
饶是绯家还没家道中落前,身处书香门第中的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此时沦落就更不用提了。
双手后抱,揽在后脑勺处,两腿交叠有一下没一下的翘著,就差嘴上没衔根稻草,便真的是小痞子了。
绯家一直想要个男孩儿啊……
一家人到这个南边的小村庄也有些时日了,身上所剩银两已然不多,而那些稍稍值钱的古玩珠宝……且不说在这偏远的村落无法变卖,以爹的性子也不准她去换银两。
她可谓闻鸡起床、日落归屋,洗衣烧饭打柴提水一样也没得闲。
“红缨,绯红缨!”
哎呀哎呀,这样尖声细气的叫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家失大火了。
“春喜姐,你好吵喔。”
“竟敢说我吵?你这个假小子不想活了是不?”何春喜双手插腰,气势汹汹。
“瞧瞧,真不公平,自从知道我是女的就成天大呼小叫,哪里像刚来时对我嘘寒问暖的样子?”
“你还敢说!”
绯红缨调皮的笑了两声,适可而止的不再继续招惹已经面红耳赤的何春喜。
一直作男子打扮的她刚来到这个小村庄时,便很有幸的取得了隔壁大娘家小女儿、何春喜的芳心。
自此殷勤献得勤快,简直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著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一步步误入歧途,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在何春喜一颗心怦跳得小鹿乱撞时,很坦白的告知自己是女子。
何春喜整整呆了一炷香的时间,清醒后有两三日完全不理睬她,到第四日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自此对她就凶巴巴的。
呵……自作孽不可活是不是她的写照呀?
“笑什么笑?!”
“天气好呗,春喜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红缨站起来,背起木柴便走,何春喜凶归凶,却亦步亦趋的跟著她。
“你就只惦记著吃,吃了那么多也没见你长几两肉,还是一根枯柴棒子。”
“因为都长力气去了啊,这身子嘛……”她吹了声口哨,没个正经。“倒真像个男的。”
“鬼丫头,明明书读得比我们这些乡下人多,怎么说话这么没分寸,人家会骂你没教养。”
“不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嘛,书读多了所以我没德啊。”
“满口歪理!”
“嘻嘻。”绯红缨笑了两声,转而问道:“春喜姐是来找我的吧,瞧你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不成?”
“啊!”经她一提醒何春喜大惊失色。“对不住对不住,我把正事给忘了!”
“别急,慢慢说。”她好心肠的拍了拍何春喜的后背,为她顺气。但何春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脚下步子一顿。
“村子里来了好多官兵,刚刚我看见有几个在你家门口,我就是为这事儿赶著来找你,你赶紧回家去瞧瞧,你爹好像……”
绯红缨定定的立了一阵子,有一瞬间错愕不已。
那眉心拧了一会儿又松,松了又拧,反反覆覆折折腾腾,她似笑非笑,不知为何,那笑里漫著一股涩味。
什么嘛,怎么还是来了呢,躲都躲不过。
何春喜有些担忧的看著绯红缨的侧脸,但她只是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只是不再嬉笑。
春喜虽是没见过世面、不识几个字的村女,但自从绯氏一家来到这里,她可说是最亲近红缨的人。
总觉得红缨心里藏著什么,可她又绝对不会透露给别人知晓。
“红缨,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春喜姐你慢慢来,我得快点回去。”绯红缨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