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她轻轻颔首。“所以你才这么拚命工作赚钱。”
“这不仅仅只是钱的问题而已。”他凝望远方,双目无神。“还有地位,还有良好的家世,上流社会还是很讲血统门第的,如果我没爬到某种高度,我妈一样会被娘家那些亲戚看不起。”
“所以你才会坚持娶一个背景雄厚的豪门千金。”她总算真正理解他的执念。
“我不能背叛自己从小发的誓,你明白吗?”他痛楚地低语。
“嗯,我明白。”她的语气还是一般温柔,毫无一丝怨怼。
“你真的明白?”他望向她,双手颤抖着,眼眶散布几条血丝,那是他从小到大,因为母亲一次次受辱所流的血,他抹不去,无法视而不见。
她看着他的眼,胸臆忽地噎着一股浓烈酸楚,泪水在她眼里潮涌。
她为他心疼,不知道他小时候到底吃了多少闭门羹?到底看到几次他的母亲当众被羞辱?那时候他年纪太小,还没有保护母亲的力量,他一定很恨自己的软弱无力吧?而他现在长大了,好不容易有点成就……
他说自己不能背弃当初的誓言,她懂的,完全能理解他的怨与恨。
她伸出手,温暖地握住他。“你一定能做到的,天睿,我相信你。”
他倏地全身颤动,一波波难以厘清的情潮排山倒海地袭向他,他俯下头,前额紧紧地贴抵她的手,这一刻,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被救赎了,彷佛多年来的执着与怨念都得到了抒解。
她能理解他,她原谅他,不怪他……
“巧薇。”他喑哑地唤她,颤抖地松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缠绵地吻她,吻她的唇,吻她浓密的眼睫,吻她敏感的耳垂。
他慢慢地吻她,每个亲吻,都包容着深浓的情感,而她也毫无保留地回应他,倾心相对。
两人吻到忘我,都没察觉,有个纤小的人影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他们。
回到房间后,孙巧薇仍然辗转难眠。她推开窗户,看着天边一鈎弦月,手指抵着唇,悠悠地回味方才的长吻。
她真的好喜欢他吻她的方式,那么绵密、那么耐心,仿佛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与她挥霍。
但他们并没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只与他相处了短短几个月。
虽然只是几个月,她却已情根深种。
她该怎么办?难道她还能继续留在他身边,看他一步一步背离她,走向别的女人吗?
这比前男友无预警地抛弃她,更令她痛苦。
“我一定承受不住,受不了的……”她喃喃自语,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扉,泪水,静静地在颊畔滑落。
她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每多留一秒,她便会对他多一分眷恋,到时,她怕自己不但走不开,说不定还要对他无理取闹,苦苦纠缠着他,不肯放手。
而她一定会憎恨那样不顾颜面的自己。
她是孙巧薇,那个他眼中漠然疏离,不轻易与人接近的女人,就算最后必须与他分开,她也希望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是完美的,值得怀念的。
她不要成为一个提得起,放不下的泼妇,绝对不要……
“天睿,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呢喃地问,他明明就在对面房间,此刻,她却觉得他与自己相隔千里之远。
她碰不到他,更捉不住他。
所以,还是潇洒放手吧,让她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那个冷淡可爱的孙巧薇。
就放手吧!
这夜,孙巧薇独自在窗前伫立到天明,到远处的山峦亮起第一道曙光,她终于下定决心。
她,要离开了。
隔天早上,纪天睿从幽暗的梦境挣扎地醒来。
他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作梦,梦见小时候跟着母亲颠沛流离的自己,梦见母亲带着他,回娘家求援,却被外公严厉地逐出门,外公说,绝不回收一个丢出家门的垃圾。
竟然说他们母子俩是垃圾,小小年纪的他,备觉屈辱,也为母亲感到不值,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得到足够的权力地位,让母亲娘家那干势利的亲戚后悔。
梦碎成片片,除了梦见小时候的自己,他也梦见了她。
梦见她在画画,画中人是他,她对他笑,眼中却闪烁着泪光。
他看着她,心好痛好痛,也跟着哭了。
小时候的他,跟现在的他,重叠在一起,一大一小都哭着,流着心酸的眼泪。
为什么要哭?他发誓过再也不掉泪了,他发誓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娇弱的妈妈。
不能再哭了……
“天睿、天睿!”有人敲着门,在门外喊他。“你是不是该上班了?起来吃早餐了。”
是妈妈。
他蒙胧地睁开眼,好片刻,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在作梦,梦境依然清晰地浮在脑海,他抚触自己额头,摸到一把涔涔冷汗。
看来他睡得很差。
他苦涩地自嘲,下床梳洗,换上衬衫和长裤,强逼自己振作起精神,走出卧房。
桌上已准备好丰盛的早餐,有一锅白粥,还有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
“妈,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做早饭?”纪天睿审视母亲,担心她没睡好。
“这些不是我做的,我起来时,就看到早餐在桌上了,应该是孙小姐做的。”
是巧薇?纪天睿讶异地挑眉。“那她人呢?”
“不知道,我刚刚敲她房门喊过她,没人应。”
“可能是在睡回笼觉吧。”纪天睿猜想孙巧薇一定跟自己一样,一夜难眠,不禁感到心疼。“我们别吵她,先吃早餐吧!”
“嗯,快来吃吧。”
母子俩吃过早餐,纪妈妈坚持再去医院一趟,纪天睿说不动她,只好也决定陪同母亲一起。
“不用了,你去上班吧,我自己去就行了。”纪妈妈怕他到时引起争执,急着推辞。
纪天睿明白母亲的担忧,更固执。“我一定要陪你去。”
离开家前,他犹豫地瞥了孙巧薇的房门一眼。不知怎地,他有股异样的预感,一时却摸不清是什么。
他耸耸肩,开车载母亲到医院,果然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母亲娘家的人早吩咐了特别护士,绝对不准她进房探望。
纪天睿气得脸色铁青,纪妈妈却像是早料到了,神态宁定,语气温和。
“护士小姐,虽然我哥他们不让我来探病,但我毕竟是做女儿的,担心自己的爸爸,至少告诉我,他现在病情怎样了?”
护士小姐犹豫片刻,眼见她诚心诚意,放软态度。“老先生现在情况很不好,昨天做过治疗,整个晚上都在吐。”
“这么严重?”纪妈妈担忧地蹙眉。“那他现在怎样?精神好些了吗?”
“他的精神从没好过。”护士小姐叹息。“我想他现在可能睡了吧?”
“护士小姐,我真的不能见他一面吗?”纪妈妈诚挚地恳求。“你能不能拉开窗帘,让我从窗边看他一眼?”
“妈,算了。”纪天睿在一旁不悦地想阻止。
纪妈妈忧伤地瞥儿子一眼,他蓦地窒住,不说话。
“那……好吧。”护士小姐见她可怜,觉得自己再拒绝也未免太不近人情,走进病房里,拉起半边窗帘。
纪妈妈透过窗玻璃,窥视多年不见的父亲,他苍老了许多,孤伶伶地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憔悴得教人不忍卒睹。
她眼眶蓦地泛红。“原来他真的病得这么重。”
那也是他自作孽。纪天睿冷冷撇唇,毫不同情外公的境遇。他至今还记得当年母亲带同他回家求情时,曾遭到外公冷言冷语的侮辱,甚至骂他妈是倒出去的垃圾,别以为被人丢弃了,还妄想家人会捡回来。
就算母亲当年跟父亲私奔败坏了门风,伤了外公的心,他有必要这样羞辱自己的女儿吗?人家说虎毒不食子,那老头却是无情、冷血。
护士小姐卷起窗帘,似乎惊动了外公,忽地转过头,朝这边瞥来。
纪天睿一震,纪妈妈更是整个人呆在原地,她颤着唇,与父亲混浊的目光交接,胸口发紧。
老人家嗫嚅着跟护士小姐说了些什么,她惊喜地走出来,轻声喊:“纪太太,老先生说请你进去。”
“什么?”纪妈妈惊愕,一时不敢相信。“他真的愿意见我?”
“是啊,快进来吧!”护士小姐热心地拉着她进病房。
纪天睿却在门外踯躅,即便母亲喜形于色,他仍是板着一张脸,姿态冷漠。
他站在走廊,背对着玻璃窗,不肯看窗内那一幕父女重逢的感人画面,他不晓得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房内偶尔会隐约传出哭泣声。
他们和好了吗?尽释前嫌了吗?
他明明想知道,却倔强地逼自己漠下关心。
等了半个多小时,纪妈妈才盈盈走出来,眼皮哭得红肿。“天睿,爸爸说想见你。”
“我不见。”他强硬地拒绝。
“天睿……”纪妈妈幽幽叹息。“你别再怪爸爸了,他是来跟我们求和的,他说他活在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希望我们不要怪他。”
“我说不见就是不见!”纪天睿自认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不会因为老人家几句话,就动摇多年来心田埋藏的恨。“妈探望过他了,应该够了吧?我们走吧!”
“我不走。”
“什么?”
“我想在这里多陪陪爸爸,你先去上班吧!”
他咬牙,怒视母亲温婉的容颜,好片刻,才勉强镇定自己。“好吧,那我先回公司,如果有什么事,你马上Call我。”
“我知道了。”
结果纪妈妈并没打电话给他,纪天睿镇日心神不宁地处理公事,下班后,便开车直奔医院,接回母亲。
纪妈妈重拾父女亲情,照料了病重的父亲一天,感慨地坐上车,絮絮叨叨地说了些父亲的病况,忽然提及。“对了,我跟他提过方小姐的事,他也很赞成你们俩交往。”
“什么?你为什么跟他说这些事?”纪天睿气恼。“我的事情不用他管!”
“他不是管,只是说方小姐的确是个条件很优秀的大家闺秀,称赞你很有眼光。”纪妈妈柔声解释。
“哼。”纪天睿不以为然地冷哼。
纪妈妈望向他。“你帮我约好跟方小姐吃饭了吗?”
纪天睿闻言,怔了怔,不觉握紧方向盘。“我今天太忙,忘了。”
“是吗?”纪妈妈悠悠地打量儿子紧凛的脸庞,忽地淡淡一笑。“我看你不是忘了,是不情愿吧?”
他一震。“妈这是什么意思?”
纪妈妈深刻地凝视他。“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昨天你跟孙小姐在阳台上。”
纪天睿骇然,猛地踩下煞车,表情凝重地望向母亲。“你都看见了?”
她点头。
这下糟了,他该如何解释?
纪天睿苦恼地拧眉。“妈,你别误会,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是男女朋友?”纪妈妈了然地问。
纪天睿尴尬。“嗯,我们不是。”
“那你就是玩弄人家女孩子的感情喽?”纪妈妈问得直率。“既然不是男女朋友,为什么要亲她?”
纪天睿哑然无语,面对母亲责备的眼神,他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照我说,你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方小姐,应该是孙小姐吧?”纪妈妈心眼够敏锐,完全看透了儿子真情所系。
纪天睿不敢否认,既然事情遭母亲戳破了,他不愿再说谎。
“既然喜欢人家,为什么反而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