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梅珍心疼地一同拉着女儿在内厅坐下,上上下下打量着,生怕漏掉一点地方,“两年了,娘时时想着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看你,瘦了那么多。”
“娘,没事的。”裴止天只能乖乖地任数落,总不能真说出一年前那场大雨害她病了半年吧,近半年才慢慢养好身体回家的。
“去端少爷的药膳上来。”梅珍挥退侍女,这才握住女儿的白玉手,低问:“女儿,有没有找到一个好夫家?”
相似的琥珀凤眸对望半天,裴止天绽放笑容:“有哇,但后来他被我克死了。”
梅珍被逗笑了:“又贫嘴。”走到里屋,取出个锦盒,“止天,你也不小了。”打开,是一套雕工精美的金饰,从头到足全部囊括,“你是从小当男儿养大,唉,苦了你。”慈爱地抚上她粉嫩的颊,“你爹把你教导得如此优秀,为娘的也为你骄傲。可你总得嫁人,不能一辈子如此下去呀。”
“娘。”合上盖子,裴止天弯出美丽的笑,“这是嫁妆?女儿收下了,您放心吧。”
梅珍叹了口气,对于女儿和儿子,她插不上什么,只是希望他们都有个好对象,不像非儿那孩子。柳眉颦上,露出令人心疼的哀伤神情。
娘又在想大哥了……
裴止天眯上眼,掩掉心中那股疼痛。期望娘能宽恕她这个罪人。
沉静了一下才打起精神:“娘,听说无邪成为全京城第二单身汉了?唔,那第一是谁?”
梅珍思绪转到小儿子身上,便满是慈母的笑意:“是啊,他才十八就有不少达官世家托人上门说媒。怎么,你沿路上有人和你说?”
裴止天点头:“还是不少人。”
梅珍笑眯了眼:“邪儿变得越来越像你爹年轻时候了,长高了半个头,也变壮了。他坚持每天习武,可以帮仆人的小孩上树取风筝呢。”提到小儿子,她满心欢喜,“可惜你没见着他。”
裴止天面无表情,接过茶无意识地晃着茶水:“见着了。”
“哎?你们见着了?”梅珍睁大眼,“那邪儿肯定高兴坏了,这两年虽不算长,可他想你想得慌呢!”
是么?她看是咒她咒得慌吧。淡然开口:“这倒没有。”
梅珍没听见她的话,径自道:“你们见过面,那怎么不见邪儿回来,他人呢?”
裴止天撇嘴:“男人,以责任为已任,哪会在意亲情、儿女情,上朝去了。”起身,“娘,我不想提他。你歇着,我回紫微院。”
梅珍有些诧异,小心问:“邪儿是不是惹恼你了?”止天一向最宠无邪,怎么会离别两年一见面就发火?
“没,是我惹他了。”不愿多谈,裴止天拍拍衣摆,“一路过来,我累了。娘,我回紫微院。”
“哦。”梅珍点头,不忘道:“晚膳到太古院来用,我们好久未一起用膳了。”
“嗯。娘,孩儿告退。”裴止天笑笑,踱出门。
“少爷。”立即有侍女迎上来。
“备洗澡水,我要沐浴。”她懒洋洋地道。
“是。”侍女先一步回紫微院。
裴止天则慢悠悠荡回去。她好久未在园子里四处看看了。
绕了半天才发现少了什么,回头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侍女问道:“天市院呢?”原本是天市院的地方变成了一大片广阔的草坪。
“夫人常触景伤情,老爷命人拆了。”侍女恭敬答道。
拆了么?
放眼过去,昔日假山林立的天市院……小时她常和无邪缠着大哥在里面捉迷藏。后来大家一齐念书,一齐玩耍,一齐立志。可为什么,长大后就全变了?真的只是那个人的错,还是她太过偏激?还是大哥也有错?
怎么说,人都已经死了。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再重来了。包括那些儿时的梦想。
甩袖,离去,不愿再去看她心中的梦魇。
她是裴止天,为她所爱的人会付出一切的裴止天。有什么天大的事就让她来承担吧。
回到紫微院,梅珍命人熬的药膳已送上来,侍女也报称洗澡水放好了。
先喝尽药膳,再挥退众人,独自到洗浴间。
绕到屏风后,解下方巾,褪下衣裳,步入嵌在地下的池子,看着洋溢着香气的温水淹没纤足、膝。
全身侵入水中,深吸一口气。
也许,回家也不是什么坏事。
艳容缓缓地浮出个笑来,杂着丝……凄凉。
沐浴后,满身馨香坐于椅上翻看着书本,任侍女轻轻将发中的水分揉入布巾中,再梳顺束起。
“姐!”门外蹦进个气喘吁吁的大男孩。
“三少爷。”屋内侍女纷纷行礼。
“你们都下去吧。”傻小子。放下手中的书,直到屋外楼道吱吱响声全部消逝,“你下朝了?”故意冷声道。
“姐……”裴无邪搬椅坐到她对面,“我知道今天是我错了,可我得顾及官场形象啊。”
形象,又是个不得不遵循的礼数。浅浅望了眼,发现他开始像父亲了,印象中那个十分女孩气的男孩已经有了阳刚之气:“嗯,知道了。”
“姐。”慌忙拉住她的手,“我不会再这样啦!”同样的琥珀凤眼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可疑的水光开始在其内绽现。他不会真哭吧。
“水果砸伤你了么?”她淡道,移不开眼。两年了,多想这个惟一的弟弟呵。一下子,他又长高不少,可能和龙晃云一般高了吧。龙晃云——这个害她大病的混球。想到他真不吉利。
裴无邪老实地答:“没有,那几个水果还砸不伤我。”
哦,怎么会忘了无邪不比她,从小习武长大。突然的,裴止天用力一拳过去正中他腹部,“唔,看来是没事。”捧起茶,细抿。
裴无邪抱着肚子,惨兮兮地叫:“姐——”
瞄他,忍不住笑出来,探手揉他的发:“你呀,真当我会生你的气?”
“姐。”他也笑了。
好一会儿,裴无邪才执起她的手,认真道:“你是我惟一的姐,我是你永远的弟。永远,爱你。”
她叹息而笑:“傻瓜无邪,那你妻子怎么办?她会吃醋的。”
他没笑:“你是姐,最重要的姐。”
最重要的……姐么?闭上眼,转过脸:“无邪,我累了。”
他张开唇,却没多说什么:“姐,我出去了。”退到门外,静静候着,没多久,便听到了细碎的抽泣。拳捏紧,好久,才轻走出去。
“最重要的哥哥。”
“最重要的妹妹、弟弟。”裴无非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年轻而爽朗的声音,“其实,爹和娘才是最重要的,为人儿女,一定要孝顺爹娘,知道么?”
“嗯!知道了!大哥!”
缩在床榻上,揪紧被褥:“叔叔,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忍不住的泪,一滴滴下滑。
她所深深爱的哥哥呀,死在她手中。
“止天,来喝药膳了,嫂嫂亲手为你做的。”娇艳的少妇亲自端过玉瓷杯,“别一天就知道看书,身体要紧。”嫂嫂白嫩的小手抢过手中的书,“来,喝药膳。要不,嫂可生气了。”
裴止天浅浅笑,“嗯。”端过杯子,慢慢饮下。却发现胸口涌起一股腥气,猛丢开杯子,捂住胸,“嫂,你放了什么?”
笑容依旧是那般美丽,眸子却几尽怜爱:“止天,嫂是为你好。如果你将一切传出去了,裴府今后将如何立足?”
“嫂嫂……”
“别怪我,止天。”突然,她脸色一变,捂住腹部跪下去,“唔……我的肚子好痛!肚子好痛!止天,救我!”
苦笑,瘫软在椅上:“我如何救你?”
“你……无非救我!”凄厉的叫喊引来门的猛踹开,裴无非冲进来,看到倒地不支的嫂子,不多想她扶入怀中,“若儿,若儿!”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惊恐地看到裙下鲜血越涌越多,狰狞地瞪过来,“裴止天!是你!是你!”
裴无非脸色大变:“止天?”微微眯上凤眼,小心放下怀中人,“是你?!”
无力挣扎、动弹,静静看着他走近,那双男性的手高高举……
“不……不是我!”用力睁开双眼,看到黑暗中的罗帐顶,暗暗的白纱,从顶上分散到四周。
外面吱吱作响,侍女的低唤响起:“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声音沙哑得完全不像她,“你们下去吧。”合上眼。
“是。”又是一阵下楼声,四周重回寂静。
懒洋洋支起身,才发觉身子出了冷汗,贴身的白衫都湿透了。一粒粒解开盘扣,扔出帐子去。习惯性地拉起被,裹住全身,隔掉夜的阵阵凉意。
下午哭着就睡了,然后……做噩梦了么?
无力地垂下头,她梦见她了么……
重新抬起头,眨眨眼,这么说,她误掉了娘为她准备的洗尘宴?明天吧。
呆呆的,环望四周,一回来就做噩梦。在七彩云天仅住了半年,就逐渐没了的。是地点问题,还是心结?
是她欠他们的吧。
被下伸出右手,张开。
暗夜,仍看得出它稚嫩若玉。
就是用这双手,杀了他们。两条……不,三条,还有她未出世的小侄子。
茫然地望出罗帐,无焦距地游移。
她这么做对么?对方是她的至亲,她最爱的兄长。可她为什么没一丝后悔?可为什么总有无尽的痛隐在她心中。
裴梦临死前,握着她的手,说的不是别的,而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发觉得太晚了。”
一年,叔叔英俊的面容,迅速转为病的蜡黄。
作为医者,他与她都无力查明,直到裴无非和她在裴梦临终之际说出了一切。
笑,缓缓浮现樱唇。
素手,扶过唇边,带不走那丝苦意。
怎么会,怎么会,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最敬爱的哥哥呀!
伏回床榻,静静思索着。
是她影响了他,还是那原本就诱惑着他。
无眠至天亮。
“少爷。”侍女们进屋,捧着新的罩衫,对地上的白衣乱扔无任何诧异之色。少爷离家前,夜夜噩梦都是她的习惯。刚开始少爷还会命人进屋点灯,到后来,她自己能处理,只是她们都会被叫声惊醒。那声音中的凄凉,令她们心惊。谁言二少爷对大少爷的死冷漠?根本胡扯。要不是二少爷禁止她们乱传,她们早去训斥那些奴婢了。
穿上衣,梳洗。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
晨起的压抑,令她有些烦躁。
太古院的侍女在门外道:“夫人请二少爷去用早膳。”
螓首轻抬又垂下,朱唇轻道:“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谢夫人了。”
“是。”侍女退下。
紫微院的侍女才端上她平时最爱的早膳。
由廊桥走到另一间高筑的楼。紫微院是依她的设计而建的,两层楼高低,从一楼上二楼都是外建的楼道,而楼与楼之间更是高架飞桥,晃晃悠悠的。一楼用于给侍女住或招待客人,二楼则是她的私人空间。
这栋楼是书屋。
回味着刚才楼道的摇晃感觉,漫步到书架前取一本书,依入大大的软椅里,斜卧着看。
随侍的侍女沏了茶,静候一侧。
看到眼累,裴止天放下书,揉着眉心端过茶抿一口。
她是觉得有点儿孤单才回到家中的。
家里以往还有无邪陪着她,要么她可以到宫中,让烦杂的事麻痹自己。官场的尔虞我诈,让人没有也不敢与对方深交,否则不知何时被踹了一脚还不知,第二天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