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彰化文化中心前的台阶上,原颖人沐着温暖春风,笑看她的有缘人秦宴儒。
“我曾以为你是生长在台北的女孩,没想到我们同为农家子弟。”秦宴儒仍是一贯的斯文内敛与含蓄,体贴的坐在向阳处,为她挡去阳光。
原颖人皱皱鼻子。
“农家子弟?我家那几分田怎么比得上你们家数甲地。不过农忙起来都很惨就是了。”
“是呀!工人不好请,一旦忙起来就会希望自己家的田只有一两分地,而不是好几甲;一年只盼有八个季节,可以让人喘口气。”每年寒暑假,以及任何假日,若无特别的事,他一定回南投下田帮忙,所以他这个老师永远像农夫,只不过多了分斯文气。
“不过,看到稻子转成金黄色稻海,看到一大片的果树结实累累都是令人开心的画面!大地的生机欣欣向荣,我们亲手培植了生命,剎那间,会觉得自己很伟大,背负着全人类的生计,即使务农并不是人们认为的高尚行业。”原颖人含笑的看向天空,想起了年幼时在田中烤蕃薯那种单纯的快乐;在稻海中唱着“捕鱼歌”,在春耕时忙着捕捉害虫——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福寿螺,把自己当医生看。然后偶尔被不小心露出头的蛇吓得老天也快打雷抗议她的尖叫声!最爱秋冬时盛开的油菜花田;她一直认为油菜花是全天下最美的花!后来虽然曾被玫瑰、百合那些添加美丽花语的花朵迷惑过,但她始终忘不了伴她一路成长、不经意便盛开满田野的油菜花。也许它们不够贵重到可以上市标价,也没有人愿意给它们花语。可是,在每一位乡下孩子心中,相信油菜花是他们记忆中触动乡愁与童年的一把钥匙,与生命的过程无法割舍。呵!最美丽的油菜花!
“曾有一位读者来信告诉我,在情人节那天,街上满是手捧花束的情侣,但那些美丽的花在她眼中却是一束束尸体。乍听之下挺震撼的,因为我也不喜欢断了根的花;然后我又想到了油菜花,它们幸运的不会遭攀折,可以在凋谢时化做春泥更护花,也滋润大地。所以,我已不再为油菜花的不受重视感到气愤了。”
“你们作家总是比较感性,而且充满了情感。”他了解她的感受,因为他们来自相同的环境。
“才不,千万不要把作家想得太好。作家本身对自己的要求已经很多,多到不能负荷了,所以看来都有点神经兮兮。我们并不多情,也不太感性,只不过有时候因为面对的人适合,便抒发一些感想,我知道你能了解。”她柔柔的凝娣他。在春风吹拂下,她的娇靥若桃花,对他传送情意的电波。
秦宴儒悄悄的覆盖住她撑在地上的手,二人都感觉到心神震荡,都有些腼腆的笑了!
“我们去吃饭吧,附近有一家自助餐不错,我读彰中时常去吃的。”
“嗯!”她一直将手放在他掌中,起身后已能顺理成章的牵手了。
对他的喜欢又加深了些。照理说在追求过程中,男方会刻意摆阔来买情调,以博得女方的心仪爱意;因为大多数的女人都渴望浪漫,所以男人只得花钱买浪漫。可是他没有,他是个实在的人,三天约会下来,他从不刻意请她去吃大餐,也不会买那些名牌衣服或西服来扮绅士——除了相亲那天他被家人逼着穿上一套可笑的西装之外。在彰化市并没有真正豪华的大餐厅,快餐店却多得是,但快餐店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又没营养,还不如吃小吃摊与自助餐。
有钱并不一定要摆阔,没钱更要脚踏实地。原颖人是个实在的人,而他也是!相信老天为他们牵起了姻缘线,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投契。在被他握着手走向自助餐店时,她禁不住泛着甜蜜的笑容。
可是他的假期快结束了,这也是她担心的事。端了餐盘坐定后,她低问:“你再两天就要去南部了。”
“嗯,那边老师很缺,我不能请假,不过我可以每个礼拜六赶回来。”他说到最后,有些犹豫,因为他还有孤儿院的辅导工作得做,不能常回来;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认识更深……
原颖人笑了笑。
“不了!我宁愿你天天打电话给我,或者我下南部看你。我的职业比较自由,你不要赶来赶去的,我都替你叫累了。”
“谢谢你!”他低哑的嗓音更低沈了!她果真是难得的女孩,先前因她的美丽而不安的心也在此刻有了踏实感,他要好好把握住她!
被人道谢是件很不自在的事,她不习惯,尤其他眼中展露了含蓄的情意,让她无措了起来,却又满心欣喜。
“我并不是很勤劳的人,我妈说我爱赖床又——”她开始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缺点,怕他将她想得太好,将来娶过门大呼上当可怎么办!但他打断了她——“你的工作致使你晨昏颠倒,我明白。一如你能谅解我的工作占了全部生活,假日也是。那并不是什么缺点,若是,我的缺点就比你多了一倍。”他温柔的化解了她的不安;忍不住轻轻拂开她垂落脸庞的发丝,不小心轻触到她嫩若凝脂的粉颊,他为那柔美的触感而心神激荡,连忙收回手。
原颖人也低垂着脸,相信自己的脸一定比盘中的蕃茄更红。可是心头那股喜悦,却是怎么也散不开的罩住她所有的意识。
哦!她是多么喜欢这样可爱的男人呀!一个温柔敦厚,并且会害羞的男人……
下了公车,已是夕阳金光铺满大地的时刻。原颖人随手在路旁抽起一根花草,开心的用着小小碎步与自己长长的影子玩耍!反正这时刻四周不会有人,而一片广阔的田野让她心旷神怡!
她没让秦宴儒送她回来;他住南投,与她车程是反方向的,没必要这样送来送去,反正她又不会迷路。何况下了车,走没几步就到家了。
明天他会来原家做客,他们可以一起去鹿港走一走,相信全家人都会乐见其成。
她已经计画好了,在他回南部后,她也要赶紧回台北将手头那本稿完成。那样一来,她至少可以休息两个月不必开稿,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她可以飞奔到南部陪他,好好的谈场恋爱,也好习惯彼此为伴的日子。那么,到年底她就能当上秦太太了!
写小说的后遗症就是这样——只要开了头,就会立即一路想到结尾。每写一个故事,就必须先有一个完整的架构;不然,随想随写,到最后大脑一时当机可就不好玩了。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她总是乐观的给结局下了美好的定论。
“玩得很开心吧?!小原原。”
极富魅力的声音由前方传来,却激起了原颖人所有的防备!不,不会是他!老天不会这么残忍,又派这根棍子来打散她幸福的姻缘!他这个配角不该再出现了!现在应是她与命中男主角的情感培育期啊!
而且,他不该会知道她的地址与目前下落,除非萧诺成了长舌妇!但她太了解她了,即使老天会下红雨,萧诺也绝不会成为长舌妇。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天!他真的在这里!靠在他那辆骚包跑车旁。在距离她家二十公尺的地方,正好是一片空地,而他像个拦路土匪堵住了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因为我正好有几天假期!”他面孔倾近了她,仔细看着她晒得红润的脸蛋,其可惜!他喜欢她又白又嫩的模样,不过,相信只要一回台北,她就会变白的。
她退了一步,口气更不善——“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什么?”
“你大概忘了,我还没追求上你。”他一手轻撩起她披肩的鬈发,满是调情的意味。
“我说过了,我不想与你有瓜葛。罗先生,你为什么不死心呢?你既没打算娶我,又不是其正对我有好感,你只是觉得你的自尊需要修补而已。我相信,多得是美人,而且是大美人等着安慰你。”
罗京鸿充耳不闻。
“我请你吃晚饭。附近没有象样的餐厅,我们去台中吃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料理……”
“也许你不知道此刻你站的地方正是我家前面,而且我们乡下人很少出外吃饭的。”
她打断他的话,心中想着该不该邀他一同吃饭。以乡下人的热诚而言,不邀请就说不过去了!但是,他与她谈不上是朋友,严格说来根本是仇人!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相亲成功了,如果又蹦出一个油头粉面的都市男人,情况就太诡异了!搞不好在众多质疑的眼光下她真的嫁不掉了!不行!无论如何她也要收起善良柔软的心,不理会他的千里而来,并且在用餐时刻举目无亲。她顿了顿,狠心道:“你走吧!我要回家了。”
“那么我们一同进去吧!一个小时前当我抵达时,令尊邀请我留下来吃晚饭,更可以借住一宿。”
“你当真?你不明白那是乡下人惯用的客套话吗?你回去吧!虽然我家不养猪已经很久了,但猪舍也不会借人使用的。”
二人的对话来不及做更激烈的奋战,不远处已传来原太太的大嗓门——“颖人,回到家了也不进来,快点!秦先生打电话问你回来了没有,你要不要听?”
当场原颖人三步并两步冲回家,比火烧屁股更快!而面对这情况,罗京鸿一双剑眉打了二十四个结!秦先生?那个废墟蹦出来的粗野农夫?他慢慢的往原宅走去,正好迎上原太太戒备的眼光。他试过了,这位大妈也对他的俊美笑容免疫,太伤他的心了!
“你用多少真心要追我女儿?”
“我一向专一,一次只追一个。”
“少跟我打官腔。”原太太双手横胸,打量这个气宇不凡的都市男人。条件的确不错啦,来这里一小时内,至少有十几个未婚姑娘借口过来借监借油的偷偷看他,便可证明这男子这辈子不怕会有乏人问津的一天。可是呵!不是她会放心嫁女儿的人选。“我们颖人一向老实,玩不来爱情游戏,而且我也不相信你这么年轻就会想绑住自己。”
“可是不先追求怎么知道合不合适?也许我现在不想结婚,但倘若我与颖人进入状况,难保不会改变啊!”他心中有些叫苦,要追一个长得只有一点点不错的女人,居然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做生意也没这么累!
原太太笑了笑,一张平凡村妇的黝黑面孔上有一双精明又凌厉的眼眸,任谁看了也知道不好惹。
“进来吧,我先生说他已邀请你一同吃饭了。”
言下之意是:她原来无此打算。
不同于原太太的精明干练,原颖人的父亲原清河是个典型憨厚朴实的老好人。
原家共有五口人,除了原颖人性格上与其父相近外,另一兄一妹就比较像母亲了。
只一下子,罗京鸿已能大概的掌握原家人的性格。老大原子丹外表老实,内心挺精明的;而小妹原慧人才二十岁,就可以看得出来聪明外露,面貌清灵动人,将来若成了女强人也不会太令人讶异。
原颖人在房中讲了半小时电话才满足的含笑下楼来,但那笑容保持到见着了罗大少后垮了下来。
“你还在?”
“过来吃饭了。秦先生与你谈什么?”原太太吆喝着要开饭,也不忌讳有人,直接问女儿。
“他明天会过来。”
“那我记得明天多做几道菜。”
开饭后有短暂的沉寂,因为多了一个外人。罗京鸿苦无机会单独与颖人说话,而且料定了她不会理会他的搭讪。倒是对他有兴趣的原慧人找他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