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呆呆地看着她,想起她从前的俗艳。
小曹喜欢从前的怀恩,身上有种浑不吝的市井气,像一个旧枕头一样温暖熟悉,也像旧枕头一样任人揉搓似的。小曹对怀恩的日益紧逼很挠头。
母亲在怀恩搬走那天见到了小曹,她很失望,不明白怀恩看上这小个子男人的哪一点,如果给左邻右舍看到,还以为她们家怀恩所谓有品味的设计师完全是浪得虚名,否则怎会在对男人的选择上,让人大跌眼镜。稍感安慰的是,小曹待人接物很有礼貌,一口一个“阿姨”,专拣重的东西搬。
搬到那盆花的时候,小曹惊讶地笑起来了:“这个是你的吗?不是阿姨的吗?”
怀恩说:“是我的,是我的宠物。”
小曹就想拎着花盆的一个边,省力气。但怀恩一把抢了过去,只说:“我来。”就双手搬着青瓷花盆,半拱着身体,很难看地撇着腿,艰难地搬出去了。
小曹有点尴尬地看着怀恩的母亲,老太太心照不宣地一笑:“她不就那个样。”
两人收拾完新居,已经九点多了。都累得走不动,就打电话叫了外卖,一声不吭地吃完,竟合衣睡去。
牡丹花孤单地在露台上,风吹得它的瓣微微地抖,床上的怀恩,睡梦中累极的双手,竟也在不自觉地颤抖。
睡了不知多少时候,怀恩觉得小曹正在摸她,她想推开,但是用不上力气。
后来,两人就在新床上做爱,熟门熟路的,就当庆祝新居落成。
怀恩觉得她之所以和小曹不离不弃,多半来自这个。她和他分开那么多次里,都找过另外的人,可一旦检查完那些人的身体,下了床就又回到彼此身边。
怀恩不觉得生活中有什么事是不能自理的,除了这个,所以她要定了小曹。
小曹知道这层缘由。一想到这个,他就烦躁,难道自己就是靠它吃饭吗?怀恩在他眼里,越发贪婪自私。
事毕,小曹问:“你怎么会养那么俗的花的?”
怀恩说:“我也不知道。”半晌,又问:“俗吗?我觉得很好看。”
小曹光着身子到露台上抽烟,顺手给花浇了浇水,扬声问:“这花贵吗?”
“贵,你没听说过吗?叫‘葛巾’。”
小曹像发现了什么似地说:“真的?是不是《聊斋》里有个叫‘葛巾’的故事?”
“嗯”。
“你真俗气,连种花都讲牌子。”
怀恩呵呵地笑,一边缠上小曹结实的身体。
“还跟你一个姓哩。”
“是啊,同姓三分亲。”怀恩说。
夜深,两人都不再有睡意,小曹百无聊赖地换电视频道,怀恩躺在他腿上,突然问:“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比较好?”
小曹心说“不好”,频道锁定在《法制进行时》上,半天才反问:“你觉得呢?”
怀恩突然皱起眉头:“我问你。”
小曹不语。
怀恩生气了:“我配不起你?”
“怀恩你为什么一说到这个事就这么不讲道理?”
怀恩气得张口结舌:“我怎么不讲道理?”
“我们之间,如果存在配不起配得起的问题,那就是我,我配不起你。我隔三差五就失业,我们出去吃饭还AA制,我只能送你地摊上买的破烂礼物,你买了房子我帮不上半点忙……你觉得我这样的男人,配得起你吗?”
那花仍然在簌簌地抖。
“你配不起我?为什么还要与我一起?”
“是你要与我一起。”
“你配不起我,我还要与你一起?我神经病?我天生这么贱好吧?”怀恩怪叫着。
“怀恩,我不过是家常男子,你这样天仙似的人物,何必与我过不去?配得起你的男人遍地都是,不要难为我了。”
“曹荷泽,说白了,你不过不想与我结婚,只想与我混着。”
小曹不吭声。
“女人一生不过一件事,不过是要一个名份,你竟不给我,始终竟不给我。”怀恩的眼圈红了。
“是,怀恩,我给不起。我要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女人,或者我们相遇时就结婚,倒有可能。谁料到今时今日,你已出落至此。”
“难道我越来越好,是你离我越来越远的原因?”
小曹叹了口气:“怀恩,上辈子不知我俩谁欠了谁。”
两生花(3)
小曹走了。
那朵牡丹,叫作“葛巾”。它被深夜的风吹低了头,陷入回忆中去。
葛怀恩为什么还记不起前世种种?
不错,她的前世,就是“葛巾”。
她一直爱他,从上辈子到这辈子。
前世,他就是个凡间小子,一文不名,软弱无能。
她偏爱他。
他不肯与她成亲,他说:“我配不起你。”
她不甘心:“你配不起我?为什么还要与我一起?”
“是你要与我一起。”
不过就想要个名份,从上辈子追到这辈子。
他竟还是不给她。
她毅然要随他投胎人间,她的妈妈,那著名的“曹夫人”,气极败坏地说:“你怎好算我的女儿?竟是这样没志气的。不过男女之事,如此沉迷,果然是个‘花痴’。”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女儿,那就任她去吧,狠狠地推了怀恩一把,纤纤玉指,用力顶在她的肩上。怀恩疼得大叫,遁入红尘。
曹夫人听见怀恩兀自狂喊:“我如何与他相认?”
“你用情这样深,万千人中,必不会认错。”
曹夫人看着脚下的大千世界,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就要这样,负她,并且生生世世。
随喜(1)
随喜比我大一天,是个喜眉笑眼的女子。
我们认识七年了,七年前在一次饭局上,有人介绍:“岸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随喜。”
随喜喜孜孜地转过脸来,伸出细瘦的手与我握。我奇怪,感觉竟像是我的左手握右手,
她也低头看,说:“啊岸久,我们的手长得好像啊。”
随喜虽然只比我大一天,但入行早,我从心底把她当前辈的,所以不敢多话。
认识了,过去了。我也没往心里去,这种觥筹交错时的熟脸,多识得一张少识得一张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但随喜不一样。过了几天,某个深夜,我已经睡下了,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我接,却是随喜:“岸久,记得我吗?我是随喜。”
“记得啊,”我说,她那样闹哄哄的声音,谁能忘掉呢?
“我在加班。”她说:“正看你写相声大师的那篇采访,好棒啊。”
“没有没有”,我大窘,“谈不上,我只是从小喜欢听相声,功课做得足而已。”
“好好好好”,她不停地叫好:“真好,我们要是有你这样的主笔就好了。”
我被人赞时就尴尬,不知道如何应对。
随喜说:“好了,哪天一起吃饭吧。”
电话挂了,我却睡意全无。随喜是前辈,前辈居然这样赞我,我的心花怎么不会怒放。
第二天随喜竟真的约我吃饭。她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穿了一件“上海滩”的外套,外面纯黑,内里花花绿绿,加上她的男儿气,很有痞相。我说:“随喜,你可不像巨蟹座的人。”
随喜想了想,说:“是啊,你比较像。不过,什么星座都会有败类吧。”
我跟随喜成了好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星座血型一样,越聊越投契,从喜欢的童话人物,到喜欢的男人类型,全部是一样的。甚至,因为两个人背景完全一样,有时看星座、命理预示,都会替对方看一份。有一次,有人上传一个查自己何年何月何日GAME OVER的网站,我查完自己,顺手就帮随喜查了一下,然后报告说:“随喜啊,你比我早一天死。”她说:“屁,难道因为我比你大一天,就要早你一天不如归去?”
久而久之,老总坐不住了,跑来问:“岸久,听说你跟随喜走得很近啊,不是她们报纸想要挖你吧。”
“噫,”我大惊:“别扯了,她们要挖我,自然会秘密进行,怎么会大咧咧来往?”
他不语,我猜到理由:“你怕选题泄漏吧?你不信任我的话,我也没办法,但公道自在人心,敌报与我报,啥时撞过车?”
老总才放心离去。他不懂得,因为行规所限,我与随喜是真正的手帕交,不谈业务只谈生活。
熟得不得了后,我问随喜:“你怎么不挖我?啊?好歹意思一下,省得我觉得没面子,就让我有机会拒绝你一回。”
随喜对这个问题倒很认真:“这个我想过啊,可是,好朋友做了同事,可能就没得做朋友了。而且,如果你来,屈尊在我下面,我肯定是受不了的。你那么有才华。”
我笑:“那你就屈尊在我下面好了。”
随喜歪着头说:“那倒真可以考虑。”
我惊:“算了吧你,我说着玩的。”
她才大笑:“我知道啊。”
我很高兴有随喜这样优秀的朋友,她的雷厉风行影响着我,我觉得自己一天天成长起来。而且,人们都是势利的,觉得你有牛逼的朋友,你自然也不差,我总觉得,我的升职像坐火箭,与随喜和我的交好不无关联。好多人说:“都市报与晚报,一个随喜,一个岸久,谁弄得过她们,两个母夜叉似的。”
也有人抱不平:“随喜是厉害一点,但岸久个性多低调。”
当然很多人不屑,觉得是我虚伪。
我只是想不通,两个巨蟹女子,按说是顾家型典范,为什么每天拼了命杀杀杀,觉得小肩膀上扛着重任,要为全市千万人民服务。
我问随喜,她说:“不是不顾家,只是,家在何方啊?”又安慰我:“没关系,不必自怜,等找到好男人,自然一拍屁股,第一时间消失。”
我不。我正如沐春风,事业蒸蒸日上,我没那个闲功夫谈恋爱,而且,等闲男人还真入不了我的法眼。我鄙视所有有缺点的男人。鄙视他们。
旁人都看错了,真厉害的是我,随喜才随和。
我一直以为我与随喜年纪一样,星座一样,血型一样,人生道路上必能共进退。但我错了。
全是因为那个何仲国。
何仲国是个刚归的“海归”,两眼一摸黑的当儿,太阳似的随喜闯入他的生活。“海归”之所以能为“海归”,就是因为会把握上场和退场的时机,他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铛之势,摸到都市报,当着上上下下百多人,跪地呈上大得可恨的戒指求婚,可怜随喜一个常年以男性品质律己的人,在这种糖衣炮弹下,来不及挣扎,几成炮灰。据说还有都市报的女记者看得泪洒当场。
我恨死了。我与随喜那样要好,一个被窝睡过,居然未能见证这一伟大时刻。而她,居然不问问我,就应了。
更可恨的是,随喜辞了职,都市报的高层慌作一锅粥,他们跟我一样恨何仲国。在这当儿,真的跑来游说我。
随喜(2)
我知道不会是随喜让他们来的,随喜了解我,我骨子里是恋旧的,做生不如做熟,而且,我外表坚强内心怯懦,怕与随喜的旧部磨合不好,才是真的没面子。
随喜说:“自己选择,不要看我们的脸。”
啊我失望,以前随喜都只说“我”,即使说“我们”,也是我和她,现在全被何仲国占
去。
随喜结婚那天,打扮得像个糯米团,因为备婚这短短两个月里,她竟然胖了十斤,我抱怨:“随喜,乍胖乍瘦对身体极坏。”
随喜懒洋洋地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