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努力,仍然没有敌过她高龄的危险。医生告诉我,她再也不能怀孕了。
在医院,我看着她黄黄的、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光泽的脸,竟然长出了一口气。
我想:也许我可以自由了,我可以找回辛追,过回我应过的青春日子。
但没有。她变得更加疯狂,需索无度。
公司里的事,她完全不管不顾,她拼命地打扮,拼命地消费,拼命地缠住我。我要应付她,还要兼管公司,而我这样付出的营利,她轻易拿去花掉。
尤其我发现,她居然开始固定地养起一个比我更年轻的男孩,我彻底愤怒了。
连她这样没有资格的女人,都敢背叛我。
她却说:“你与他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我,你有今天?”
我最讨厌这样的话。是吗?没有区别吗?你扶起一个人,也要看这个人有没有腿。如果他只有中间那条腿,又有什么用?我从此对她视若草芥。
她离不开我,因为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打理公司的事情。在我终于不想再被她拖累的时候,我向美国的总公司提交她这两年从公司拿走的所有的消费明细,以及我精心做好的公司亏损的假帐。她完了。她彻底从我身边消失了。
好在当我们准备结婚之前,她已经流产了。
从此,我应走上坦途了吧?
但没有,她不肯放过我。
当时我说:“你对我的提拔,这六年里,我全部还清了,你还有赚,可以了。”
但她只说:“走着瞧。”
没走几步,我就瞧见了。
如果一段感情,从开始就背负上施与受的阴影,早晚是要完蛋的。
我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失去了辛追。
雪越下越大了。难道我与辛追六年后破镜重圆的再次相逢就这么轻易被她毁于一夕吗?
我坐到她旁边,放软态度说:“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替你赚了多少钱,我们好合好散,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她看都不看我:“我要你,我要你从此就看着一个你再也不想看的人,过后半辈子。”
我气得七窍生烟:“有意思吗?”
“有意思,”她笑,“多有意思啊。人生很短暂,我比你大那么多,定会死在你的前面,我们可以互相熬着,看谁熬得过谁。”
她始终没有离开。我累得睡着了。
醒过来时,她仍然目光炯炯地坐在那里,身板挺直。
天已经亮了,我到卧室去,又拨了一个电话给辛追。
没有人接。
我脑子乱了,有无数种不好的设想。
我摔门而去,任她在我家里自生自灭。
报应(4)
雪仍然没停,路很滑,我慢慢地开着,心急如焚。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我少年时代生长的地方。一切如故,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把车停在从前的楼下。
楼道里三三两两涌出上早班的人,呼着白气打着招呼,一派热闹的小市民景象。
我感受着车里温暖的温度,庆幸自己告别了这样残酷的生活。
我没有看见辛追。我知道她不可能等那么久,天太冷了。
怎么办?辛追也早已搬了家,她家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变成一座巨大的商厦。
我头痛欲裂。只好到公司去补一觉。
公司并没有停业。员工的脸很谨慎苍白。
下午,我去工商那里报到。
我塞给他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他说:“兄弟,你不要急,这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结果。你先忙你的。”
我走到门外,他又追了出来:“好好把那女的搞定才行,关键就在那女的。”
我到辛追从前上班的酒店,他们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我的酒已经完全醒了。
偌大的北京,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到辛追。我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我在雪地里狂走,眼泪一直流下来,眼眶滚热,可一流上面颊,冰一样冷。
辛追,六年后的弥补,你能接受吗?
六年只是人生中很短很短的时间,从今往后所有的日子,我都将全身心地去爱你。
辛追,可爱的辛追,长情的辛追,始终等在那里的辛追。
整整一天,我滴水未尽。
在家门口,我调整情绪,以防那老女人未走,或者把我的家具砸得乱七八糟。
但没有。她走了,屋里很安静,一切如常。
我们还都保有最后一点理智。这样是正确的,山水有相逢,谁也料不定明天谁会需要谁。
天色已晚。我的心却跳得飞快。
我眼睛直直地瞪视着电话。
我伸出手去。
按下那八个数字。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接。
窗外的雪停了,路灯孤伶伶地照耀着黑暗。
我的心起伏不定,终于要挂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
辛追说:“喂?”
“辛追”。两天来,我的眼泪流了太多次,我震惊于自己的脆弱,也许是在这样特别危难的时刻,我特别的需要关怀。
“你怎么回事?”辛追的语气里有点气,“我去找你,你又不在。你跑到哪里去了?”
“你放下电话就跑出去,你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我再打过去,已经没有人接了。”我一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欣慰地笑着说。
辛追沉默着。
我说:“辛追,你一直在等我吗?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的出现,我也曾经想过,如果你打电话给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当那些冷淡的日子从未在我们生命中出现过,我们好得一塌糊涂,一如从前。”
辛追在电话那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急了起来:“辛追,你叹什么气?你有了别人吗?”
辛追哀婉地说:“怎么会?我怎么会有别人?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会回头。”
“辛追,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好看,或者不好看,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们结婚好不好?”
辛追问:“你怎么说话那么奇怪宝宝?”
我听到这两个字,一阵甜蜜从五脏六腑升起,竟然痒痒的。我突然觉得很渴,我想抚摸辛追幼滑的每一寸肌肤。
“辛追你在哪儿我现在就过来找你。”我大声地喊着。
“我在哪儿?我在家呀?”辛追纳罕着。
“你家在哪儿?你搬到哪里去了?”
电话那头一阵长久的沉默,辛追喘起了租气:“你到底是谁?”
我愣了:“开什么玩笑辛追,我是宝宝啊,我是你的宝宝啊。”
这话说到后半截,我那种不好的预感已经来了。
果然,辛追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冰冷:“宝宝?我管我所有过的男朋友都叫‘宝宝’,你是哪块料?”
雪为什么不下了呢?
我小时候,最喜欢下雪天,觉得天上掉下来的那些六瓣结晶体,像是梦境化身。
雪停,就像梦醒。
我颤抖着,牙齿打着战:“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尖利无比:“是你?!去你妈的,你他妈在这儿添什么乱?!”
名如其人(1)
黎小青名如其人,很清秀的男孩子,一双桃花眼,看女孩时目光认真地直视,又不觉色情,让女生很受用,都有一种他的眼里只有我的感觉。
但黎小青名如其人,个子小小。从小,因为个子不高,虽然长相秀美,却不被同龄女子所喜欢。他一直在低届女生中受欢迎。
黎小青喜欢同年的李可可,全世界都知道。
但没有用,李可可只爱林大卫,林大卫名如其人,高大威猛,与黎小青站在一齐,傻瓜都知道自觉走到可信赖的那一边去。
黎小青记忆中,永远有某个夏天的下午,在学校长长的走廊里,看见李可可穿着棉布的白裙,从教室慢慢走出,白色球鞋踩过斜斜阳光照在地上的平行四边形窗框黑影,走到阴影里,踮起脚尖轻轻吻了站在暗中的林大卫的脸。那个慢镜头,是黎小青不愿与人知的终生小电影。
黎小青在教室门口站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弟弟睡觉时磨牙,他吓了一跳。
他发现,全身上下,只有脖子可以动。他缓缓地低下头,看见一双紧握的小拳头,他看见一个正在颤栗的小躯体。他的眼眶里酸涩极了,可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后来,一大滴清鼻涕犹豫不决地落在他的前襟。
从此,黎小青发誓只与比自己个子高的女孩在一起,甚至,他找过不少高头大马的模特,他用他的小手,硬硬的小手,把那些大模掀翻在床上,那一刻,他老觉得他掀的是林大卫。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大家总见他与高大女孩走在马路上,女孩拿胳膊搂着他的肩膀,甚至搂着他的腰,其状甚欢。
黎小青换女友的速度令人咋舌,既然得不到最想得到的,就谁都无所谓。他第一个正式的女友,是大学时期的女班长,相处时间较长,半年。到黎小青二十四岁时,已经交过三十来个女友了。
所谓女友,不如说是性伴侣,索然无味时,毫不留情地换掉。那些真心喜欢他的女孩,开始都抱着成为他的唯一的决心,但都抱着灰心黯然离去。她们都听黎小青讲起过李可可,用力恨着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她们都猜黎小青人生路上这第一个大马趴,是栽在一天仙手里了。
但马一一不恨,马一一觉得自己牛逼。名如其人,马一一一直是个受瞩目的No。1,她身材高挑,天生衣裳架子,眉清目秀,人常说她与黎小青颇有夫妻相。
马一一是交通台的主持人,人面极广,与李可可也有一面之缘。黎小青一提起李可可,马上就被马一一灭了:“李可可?你是说当编辑那个李可可?小矮个?满脸雀斑?塌鼻梁那个?”黎小青的脸顿时搭拉下来:“说谁呢说谁呢?李可可是你说那模样吗?”
大大咧咧的马一一想了半天:“是吧?就是那个喜欢穿棉布衣服的李可可吧?”黎小青就不言语了。
黎小青开始不大看得上大大咧咧的马一一,直到马一一大大咧咧一拍他肩膀,说:“拍拍你的肩你就会听我的安排。”黎小青被气笑了,他喜欢高大女孩的拍打。
马一一小有名气,外人看着,配黎小青绰绰有余,但黎小青打小心理有点失衡的习惯,人家越说合适,越说他配不上女方,他就越使劲挑马一一毛病。马一一个儿高,他就说马一一你看你腿短腰长;马一一头发不多,他就说马一一你看你都谢顶了;马一一喜欢化妆,他就说马一一今儿晚上又上哪儿演出去呀?偏偏马一一心态健康,听完就乐,还说你这孩子说话真逗。
黎小青喜欢马一一有幽默感,又是个认准了主儿不轻易放弃的人,心里满足,但不能太让她得意。这一次的恋爱与以往不同,人们看见黎小青搂着马一一的肩膀——踮着脚尖,使劲够着,真让人替他难受。他们俩很高兴。
但孔子说,狗改不了吃屎。黎小青也改不了偷鸡摸狗的习惯。趁着马一一忙的时候,他时常向年轻女孩漏电。头半年,还能坚持不涉及到下半身安全,但当与马一一感慨:“一一,我从来没跟一个女孩在一起两年时间”,而马一一的反应是媚眼如丝后,他就偷偷把女孩往家里领了。
反正马一一不爱收拾屋子,也看不出什么蛛丝蚂迹。每次作案完毕,黎小青会小心地把头发之类乱七八糟的遗留物扔掉。得手几次后,他有点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