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这里的人对你很凶?”他温柔笑问,这么跪著跟人说话,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
“老太后好伺候,倒是太监宫女们……”她顿了顿,不敢多说,随即转开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我叫韫恬,养心殿的。”说完,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在养心殿当差呀,是侍候皇上的吗?”绛彩双眼闪出一丝奇异的光芒。
“也能这么说。”他注意到她眸心蓦然绽放出一抹异常的光亮,暗暗猜测令她惊异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韫恬……这名儿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绛彩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人们都惯常用元羲帝称呼韫恬,没人有胆乱提他的御讳,因此她一时之间竟没有想起来。
“你是哪一旗的?”他不让她多想,起码跪在这儿还有人陪著解闷。
“正白旗,本姓郭布罗。你呢?你姓什么?”她把他当成了太监,便以为他是个汉人。
韫恬笑而不语,在这座皇宫里,没几个人能姓爱新觉罗,说了便没趣了,不过……
裕贤也姓郭布罗氏,在裕贤被处死后她入了宫,不免令他生疑,这玉娃儿会是裕贤的什么人?
“你为何入宫?”他轻松自若地笑问。
“我原是入宫选秀的,但是刚过了第一关就被淘汰了,于是被内务府指派到慈宁宫侍候皇太后。”她的头微微偏向一边,恍然抚摩著鞋上绣的浅碎花。
韫恬脸上的笑意敛去,她是正白旗人,姿容娇艳远胜过入选的三名秀女,为何在第一关就被淘汰?
“你是上三旗,模样又生得美,应该有机会可以选上秀女,怎会被淘汰?”内务府此举有违常理,是怕她争了谁的宠吗?
绛彩咬唇不语,犹疑地看著他,她发现他脸上没了迷人的笑容以后,眉目间竟隐隐透出不怒而威的气势。
“韫恬,你真的在养心殿侍候皇上吗?”她怔怔地眨了眨眼。
“是,也不是。”他笑眯了琥珀色的双瞳。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她娇嗔地斜睨著他。
韫恬不禁怔了怔,心口掠过一阵悸动。
如果每天都能见得到这张甜美娇嗔的俏脸蛋也不坏,就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朵毒花了。
“你想不想到养心殿侍候皇上?”他直勾勾地瞅著她问,笑容多了几分邪气。
“我是太后身边的人……”
绛彩话还未完,身后便传来荣公公惊恐的喝斥声。
“大胆绛彩,你怎么这样跟皇上说话,还不快跪下!”
皇上!
绛彩吓得魂飞魄散,想跪下却双膝一软,整个人往后栽倒。
“奴才没把下人管束好,请皇上恕罪!”荣公公吓得脸色青白,跪在地下连连磕头。
绛彩整个人吓懵了,惊愕的双眼呆视著韫恬那张俊美慑人的脸孔,连眨也不眨一下。
“朕都不恼了,你急个什么劲。”韫恬沉下脸,不悦地瞪视著荣公公,方才的好心情全部一扫而空了。
“是、是,奴才知错了。”荣公公磕头如捣蒜。
“绛彩,不必害怕,朕不会拿你怎么样。”看到她吓白了的惊恐脸蛋,韫恬就忍不住觉得心疼。
绛彩仍呆滞地望著他,渐渐的,眸中的惊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沈冷冽的眼神,她缓缓挪动双腿,恭谨地跪伏在地。
韫恬若有所思地盯住绛彩,得知他真正的身分,她的反应明显异于常人,在惊惧的那一瞬间过了之后,原本灵动活泼的眼神不见了,变得清冷而且漠然,不寻常的反应让他感到奇怪不解,也心生警戒。
“皇上,太后有口谕,她老人家已歇下了,请皇上先回宫。”荣公公趴在地上说道。
“知道了。”韫恬深吸口气站起来,这是他早已料到的结果。“绛彩,朕明日再来看你。”他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绛彩跪伏著静静不语,她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指尖拚命抖颤著。
韫恬转过身,大步走出去。
这玉娃儿究竟是谁?看来要叫韫骁去查个清楚了。
脚步声远到听不见后,荣公公这才缓缓站起来,对著静伏在地的绛彩低声骂道:“刚才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了,你也真是大意,居然没认出皇上的身分来,幸亏皇上没动怒,否则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荣叔不是说身上穿著明黄色绣龙纹衣袍的人才是皇上吗?我以为是做错事的太监公公才会这么被罚跪著。”绛彩呆呆盯著眼前的明黄绸垫。
“你好歹也是裕贤府出来的人,怎么连这点眼力也没有,皇上那身上好的缎料是普通太监能穿的吗?”荣公公训斥著。
“我没多想。”正确的说,是韫恬冠绝尘寰的俊容和微笑迷得她心魂不属,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
“我看皇上挺钟意你,你要记著,皇上好美色,千万要把握住机会。”
“我知道。”绛彩喃喃低语。
“进殿去吧,太后有话对你说。”
“是。”绛彩站起身,随著荣公公进殿。
她仍然不敢相信,这个面如莹玉、双眸多情、温柔可亲的韫恬,竟然会是传闻中残酷、好色,并且抄了她主母全家的元羲皇帝。
方才跪在地上与她谈笑风生的俊魅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冷酷无情、贪好美色的元羲帝。
她很困惑,哪一张才是他真正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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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将近,内廷照例挂满各色花灯,将各宫各院妆点得灯影辉煌。
养心殿已是掌灯时分,韫恬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
王康捧著托盘进来,托盘上整齐排列著五支绿头牌签。
韫恬看一眼,淡淡问道:“还是没有宁贵妃的牌子?”
“回万岁爷的话,长春宫那边传话过来,说宁贵妃身体欠安,不能侍候皇上。”王康躬身回话。
“都已过了三个月,她的心病还没好吗?”他沉着脸问。
“这心病……怕是要万岁爷亲自去医了。”王康谨慎地答道。
韫恬放下朱笔,自从他处死了宁贵妃的父亲裕贤,她便日日托病,自请撤下牌子,不愿接受宣召。
他并不想伤害她,也不想成为她的杀父仇人,但是在激烈残酷的宫廷争斗中,天子之尊的他是不容许失败的,若不是她的父亲裕贤太过跋扈,公然威胁挑战他的帝位,也不会逼他不得不处死裕贤以稳定政局。
“朝野政争太过于复杂,不是她能够明白的,朕要如何劝慰她?因为顾忌她的身分,朕只处死裕贤一个人,而且也只抄没他的家产,对他所有亲人和家奴动也没动一个,朕这么做还不能令她满意吗?”韫恬沉着脸说,由于他对王康的感情较亲,所以情绪也较为真实和直接。
“依奴才看,宁贵妃为了裕贤被皇上处死之事,硬著性子拒绝皇上的宣召,恐怕也只是想藉丧父之痛多分得一些皇上的宠爱罢了。”王康平和地说道,他七岁净身入宫,服侍过先帝不少嫔妃,深知后宫嫔妃想尽千奇百怪的法子,为的就只是要争皇上的宠而已。
“又是争宠,朕对所有的妃子还不够公平对待吗?”他冷冷轻哼。
自己后宫的六名嫔妃全是王公大臣之女,这是朝野为了巩固、攀升权力的手段之一,他从不专宠任何一个妃子,该有的赏赐和关怀他都尽量公平地做到,就为了让朝野和内廷人人满意。
“万岁爷,恕奴才直言,六宫主子真正要的不是公平的赏赐,而是皇上的爱,她们希望自己是皇上的爱人,而不只是宫里一件漂亮的摆饰。”王康清清楚楚地说,他觉得韫恬把六宫嫔妃看成是朝臣敬献的花瓶、玉花
朵这类的东西,纯粹止于欣赏,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妃子身上投注一丝情爱。
韫恬支著下颚,淡然眺望远方,皇宫内制式的男女关系让他觉得乏味至极,在这种关系底下,他不知道爱要从何而生?
“奴才这么说吧,宁贵妃并不是不知道利害轻重的人,她心中最想得到的应该是皇上的劝慰。”
韫恬蹙眉低叹。
“好吧,朕去看看她。”他缓缓起身戴上暖帽。
王康慌忙朝殿外大声喊:“备轿,皇上移驾长春宫……”
“朕想走走散散心,不必备轿了。”他披上貂袍,迳自走出正殿。
王康打著灯笼,紧追在韫恬身后小步跑著。
刚刚穿过隆宗门,韫恬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热闹的嘻笑声,他蓦然止步,侧耳细听。
王康吓得变了脸色,低声说道:“万岁爷,声音像是慈宁宫那边传过来的,大概是下人们在悬挂花灯,真是该死的奴才,规矩都不懂,竟敢在宫里大声喧闹。”
韫恬想起了慈宁宫中甜美娇艳、白皙透明的玉人儿,在那些欢喜的笑语中,仿佛也有她清嫩脆亮的笑声。
自从那日见过绛彩,接连几天再到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时总是来去匆匆,不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小心点,别摔著了!”
他忽然听到荣公公发出了惊呼,接著便听见笑若银铃的声音。
“荣叔别紧张,我小时候最会爬树了。”
是她,绛彩。
韫恬微微一笑,朝慈宁门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看见绛彩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挂著一盏琉璃彩穗灯,底下一群宫女围著她。
“绛彩,你摔坏了不打紧,别把灯给摔碎了,那灯呀可比你贵重!”一名小宫女促狭地呵呵笑说。
“好玫儿,这么消遣我,等会儿下来有你瞧的。”绛彩垂眸似嗔似笑地娇斥著。
这面带薄嗔的俏脸,不禁又勾起韫恬心底一阵悸动。
“哎呀,是皇上!”一名宫女发现了韫恬,吓得大喊出声。
顿时间,一群宫女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口里喊著:“皇上吉祥!”
“你们别闹了行吗?这么晚了皇上怎么会来慈宁宫,你们才骗不倒我。”绛彩站得太高又背对著众人,不知道真的是韫恬来了,还以为又是宫女和她开玩笑。
韫恬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忍著笑走到木梯旁,悠闲地欣赏绛彩轻盈纤瘦的背影。
“嘿,你们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法子捉弄我呀?”绛彩挂好了灯,边说边笑地转过身来。
木梯下的景象令她怔呆住,荣公公和姐妹们全都跪了一地,而韫恬带著温柔和煦的微笑,闲闲散散地仰头看著她。
她顿时目瞪口呆,整个人傻成了一尊石像。
“啊!”失神半晌的绛彩忽然发出一声低呼,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竟放开双手捂住嘴。
“危险!”韫恬脸色骤变,失声重喝。
待绛彩回过神,情急地想攀住木梯时已经来不及了,一阵慌乱,便失手往下坠落,她吓得闭上双眼,不
敢目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
“啊~~”拔尖的众女声响彻云霄。
韫恬眼明手快,在绛彩坠地前兜住了她的身子,让她稳稳落进他的怀里。
绛彩早已吓坏了,一攀到东西就不顾矜持地抱住,两只悬空的小脚因踩不到地面,慌得她死命搂著他的颈子惨叫连连。
“好了,没事了,别再叫了。”韫恬把脸仰高,耳朵已经被她的魔音传脑弄得嗡嗡作响。
绛彩很快恢复了神智,这才发觉自己摔进了韫恬怀里,浑身好端端的毫发无伤,冷静下来之后,她立即感受到从韫恬结实宽厚的胸膛传来炽热的温度,还有他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