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个多月,路希带著豆芽在米兰市内到处逛,像两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在建筑于山洞内的美术馆内钻来钻去,又跑到郊区去看阿尔卑斯山,甚至在墓园里大吼大叫,只因为一时心血来潮。
他们几乎忘了一切烦恼……
“……位于拿波里东南的维苏维火山在死火六十年后突然又爆发了,大地摇撼,剧烈的爆炸声接连不断,熊熊的火焰夹带著浓厚的火山灰冲向天际,将整个天空都遮盖了起来,炽热的岩浆从山口直向山脚下的庞贝古城遗迹奔流,所经之处尽成焦土,当时在古城内参观的观光团至本台截稿之时仍生死未明……”
“等等、等等……”正要出门的豆芽硬拉住路希。“那、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路希没有回答她,电视机前的加百列回过头来。
“他在逼你,逼你和他面对面,”但她并不是为了回答豆芽才回头,而是为了警告路希。“如果你再躲著不现身的话,将会有更恐怖的灾难降临!”
路希依然不吭声,蓝眸阴沉地注定电视萤幕好半晌,蓦而转身离去,身后还扯著不情不愿的豆芽。
“我们去跳舞!”
跳舞?
喂,这种时候还去跳舞,未免太无情了吧!
他们跳了一整天的舞,除了偶尔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之外,路希都将她紧抱在怀里随著音乐摇晃,不时在她耳际呢喃著他有多么多么爱她,隐约透著一股深沉的哀伤、悲切的绝望。
听他用那样凄怆的语气吐露深情的絮语、依恋的呢喃,豆芽几几乎乎就要相信他了,但,终究还是没信,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顽固的坚持不信他,只隐约感到似乎有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告诉她:
还不到时候!
所以,虽然她很想相信他,终究还是没信。
夜深,他们回到饭店,路希与她缠绵的模样使她有点不安,那样眷恋的眼神,那样不舍的深吻,就好像、好像……
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夜。
而后,她沉沉睡去,而他则专注地凝视苦她酣甜的睡容一整夜,时而轻抚她红润的粉颊,彷佛要在这一刻把她的一切全锁进他的脑海中。直至曙光微明,他才依依不舍地在她唇上印下最后一吻,悄然起身离去、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夜。
“我会让潘德蕾和你们两个留下来,但你们必须替我好好保护雅娜尔和三个孩子。”
面对表情森冷目光邪恶的路西法,沙利叶和罗弗寇战战兢兢地相顾一眼。
“我们会,可是……”
“没有可是!”
“……路西法大人,您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除了‘祂’之外,只有我做得到。”
“那就让‘祂’去做,为什么您要替‘祂’做?”
“……”
“为了雅娜尔夫人?”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究竟是什么?
揉著惺忪的睡眼,豆芽将脑袋采出房门外。
“路希呢?”
潘德蕾瞥她一眼,默然转身带两个孩子到餐室用早餐,加百列则专注于喂乌利尔喝奶,连一眼也没看她。
“他去找罗弗寇。”
又被叫去签什么文件了吧!
“哦!”豆芽不在意地收回脑袋,决定再睡一下回笼觉。
反正签完文件就会回来了。
四天后——
“老天,地震海啸还不够,现在连小岛都沉了!”
一边吃杏仁饼,一边指著电视萤幕,豆芽口沫横飞,饼屑四处乱喷地大叫。
“看、看,你们看,太平洋的波里尼西亚那边——天知道那是哪里,三天前开始就地震海啸接连不断,狂风暴雨山崩地裂,地动天惊风云变色,持续了整整三天,今天早上好下容易静止了下来,救难队才有办法过去救人,没想到居然有二十几座小岛全都不见了,幸好半数以上都是无人岛……”
加百列与潘德蕾默然相对无语。
“妈咪,你不要把人家的杏仁饼吃光了啦!”
“妈咪在讲话,你别吵!”豆芽一把推开大儿子,望住加百列。“你们说那是不是又是那个撒但叶搞的鬼?”
加百列垂了一下眼,然后盯住她身后,答非所问地说:“路希回来了。”
“真的?”豆芽惊喜地大叫,立刻跳起来回过身去,打算让路希知道她有多么想念他,但……“他……是谁?”
“他做到了,”加百列轻轻道:“他把其他六位撒旦和所有恶魔全都赶回地狱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知道他是谁?”豆芽面无表情,语气僵硬地问。
“……路希。”
“路希?你说他是路希?”隔著三步远,豆芽指著躺在沙利叶双臂上那个支离破碎,不成人形的人体,差点笑出来、“你想骗谁呀!”除了金发之外,那个人体没有一个地方像路希。
“要战胜六位撒旦和所有恶魔并不容易,尤其是当他只有一个人的时候。”
笑容慢慢消失,豆芽觉得自己的脸皮有点僵硬,“你……你是说那个……”她吞一下口水。“真的是路希?”
“是,也不是。”
加百列徐徐上前拂开那个人的金发,露出污血满布的脸庞,美丽的五宫已然变形,就像被砸烂的柿子。
豆芽只瞄了一下便移开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看,也许是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不承认那就是路希。
“这只是路希的肉体,路西法已经回到地狱去了。”
心头颤抖了一下。“回到……地狱去了?”
“是的。”
“那他……”豆芽开始觉得呼吸不太顺畅。“什么时候回来?”
加百列徐徐回眸。“他不会回来了,他必须留在地狱压制住其他六位撒旦和所有恶魔,不准他们再到这个世界来搞鬼,只要没有恶魔的诱惑,这个世界就能保持干净,也就不需要最后的审判日来审判罪人。所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永远?
豆芽瞪著两眼与加百列平静的眸子相对好半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你要他这么做的。”
“胡说!”豆芽猛然扯开嗓门嘶声尖叫。“我没有叫他那样做,从来没有,没有!”
“但雅娜尔希望他那么做。”加百列依然很平静,并没有被她吓到。“为了这个世界,他牺牲他自己;为了雅娜尔所爱的人类,他心甘情愿留在地狱承受思念你的痛苦,而这份痛苦将是永无止境的……”
“不!不!不要!”豆芽惶恐地拚命摇头,永远再也见不到路希的恐惧愈来愈深。“我不要他那么做,我要他回到我身边来,我要他陪著我,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只要他陪著我,你去叫他回来,叫他回来……”
“不可能,天使的翅膀一进入地狱就会被染黑。”
“那、那……”豆芽无措地快哭出来了。“我去陪他,对,我去陪他!”
“但你的翅膀……”
“该死的翅膀!”豆芽愤怒地大叫。“我没有翅膀,就算有,我也不在乎它们是什么颜色的,我可以穿适合黑翅膀的衣服,这总可以了吧?”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加百列差点笑出来。“雅娜尔……”
“别叫我雅娜尔!”豆芽像母狮一样咆哮。“永远都不准再叫我雅娜尔!”都是这个鬼名字惹的祸!“永远!”
“好吧!那么,既然你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请问你如何下地狱去陪他?”
豆芽呆了呆,蹙了一下眉,随即转向沙利叶。“你是恶魔对不对?好,我跟你定契约,你送我下地狱去,我把我的灵魂送给你!”
沙利叶顿时哭笑不得,一旁的罗弗寇赶紧躲到沙利叶后面去,免得豆芽也说要跟他定契约。
“夫人,路西法大人只交代我们照顾您,可没要我跟您定契约。”
“是我要跟你定契约的,关他屁事!”
“夫人,可、可是……”沙利叶为难地呐呐道:“路西法大人用魔力封住了地狱之门,不要说送您去,连我们自己也回不去了呀!”
“那、那……那我该怎么办嘛?”豆芽终于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加百列好笑地摇摇头,然后转眼望向拉菲尔与赫莉儿,不知何时,那两个小家伙都戴上了另一副表情——不该属于小孩子的表情,他们也在笑。
“其实你想要再见到他也不是不可能……”
闻言,豆芽马上抽著鼻子噎住哭声。
“真的?”
“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什么问题?”豆芽忙问。
轻轻地,加百列把她推到沙利叶跟前,让她仔细看清楚躺在沙利叶臂上的人。
“看著他,想清楚,现在,你到底相不相信他是真的爱你?”
“我……”她不想看。
“别立刻回答我,看著他,想清楚!”加百列大声叱喝。
豆芽吓了一跳,瑟缩著看她一眼,“好嘛!”再不情不愿地把视线放到沙利叶双臂上那个人脸上。
仅仅一眼,她胸口便开始燃烧起来,那根本是一具破烂的人体,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几乎像是被火车辗过似的……看得愈仔细,她的胸口就愈炙热、愈来愈炙热、愈来愈炙热……
忽地,两对银光灿烂的翅膀伸展开来,沙利叶与罗弗寇顿时张口结舌地呆住。
她是谁?
那样美丽优雅,翠绿的瞳眸充满无限慈悲,银色发丝散发著如许柔和的光芒,全身包裹在无尽和谐的雾氲中。
她是谁?
温柔地,她伸出柔荑抚在他的脸颊上,深深睇视半晌,而后抬眸,翠绿的瞳眸中溢满深情。
“他爱我。”
“是的,雅娜尔,他爱你。”加百列微笑赞同。
“那么……”她怜惜地抹去他脸上的血污。“‘祂’怎么决定呢?让我去地狱陪他,或者……”
“你以为我们几个为什么会来?”加百列微笑。“‘祂’有多么慈悲,你应该比谁都了解,不是吗?”
她轻轻颔首,“是的,我的确比谁都了解。那么……”慈蔼的眼转注拉菲尔,“拉菲尔,疗愈天使,请你先疗愈路希的身体;然后……”再看回加百列。“加百列,复活天使,当路西法回来后,请你让他回到路希的身体内……”
最后,她望住赫莉儿。
“天使的翅膀一进入地狱就会被染黑,只有你,赫莉儿,爱的天使,你的翅膀不会被染黑,所以,请你到地狱去找到路西法,告诉他,我愿意永远陪伴他,请他回到我身边来……”
赫莉儿装了一下鬼脸。“那种话请你自己对他说,雅娜尔,在他回来之后,我相信他宁愿亲耳听到你告诉他。”
雅娜尔笑了,笑靥美得令人心碎。
“好,我自己对他说,只要他喜欢,我可以永远都这么对他说……”
终曲
“妈咪,爹地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嘛?”
厨房里,像天使般可爱的小女孩噘著嘴偎在女人大腿旁嘟囔。
“快了,就快了!”像天使般美丽的女人放下菜刀,宠爱地揉揉小女孩的脑袋。“乖,去找哥哥、姐姐玩好不好?妈咪要煮菜。”
“小豆苗才不要跟他们玩!”小女孩气嘟嘟地鼓起了腮帮子。
“为什么?”
“他们飞来飞去的,小豆苗都抓不到他们嘛!”
“你不是也有翅膀?”
长而翘的睫毛像扇子似的垂下,“人家都飞两下就掉下来了嘛!”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