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后院里各各环肥燕瘦、衣香鬓影的美女后,云鹗丝毫不感兴趣的想回到大厅与同性宾客讨论国家大事,或者躲到自己的院落。
但他才想举步离开时,却听见顺天府即将处决人犯的消息。
“听说那个叫向悲风的犯人,是天地会的余孽。”
“那不是更该杀头,以除后患?”
“那可不,偏偏因为是天地会,所以皇上考虑着是不是要特赦他,说什么要以德服人,藉此拉拢江南士子的心。”
“啥!这简直是纵虎归山嘛!”
“很多人都这么想,可是皇上就是不听劝,我看他八成是愈老愈……”
“嘘!”
这群打屁比打仗还要拿手的世家子弟们,总算没那么得意忘形,笨得没注意到一旁沉默不语的云鹗,平郡王府对皇室的忠心耿耿可是出了名的。
“嘿嘿,我是说皇上愈来愈心慈手软,云鹗贝勒你的看法呢?你觉得向悲风该不该死?”
云鹗冷凝的吐出一句,“死有余辜。”
那群打屁世子们一得到这个最具权威性的人的认同后,莫不都热烈起来,当场便组成一个谏言小组,一厢情愿的要请云鹗当头头,说去服皇上打消释放向悲风的心意。
云鹗尽可能的沉住气,虽然他恨不得立即跑到大牢里,将向悲风大卸八块,可却又忍不住关心向悲风的生死,这一切——只因为桥小寒的幸福。
云鹗来探监,让向悲风相当意外。
“你是来宣布我的死期吗?”
云鹗瞪着他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当初我真该把你给杀了,省得给你机会继续作乱。”
“我知道我欠你一份人情,但我不会因此就认为自己做错了。”
“哼!”云鹗又气又无可奈何极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逞英雄!你教小寒怎么办?我让小寒跟你走,可不是让她替你守寡。”
向悲风此时的感觉实在复杂极了,但是对云鹗的恨,还不至于蔽他眼前所见的事实——云鹗是真心爱着小寒。
“小寒呢?”云鹗终究还是问出口。
“我把她送回浣纱溪村了。”
云鹗忍着怒气质问:“当初留你一条性命,是为了成全你,而你竟随后就遗弃她?”
向悲风不由得大笑,“我倒觉得当时遗弃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迟疑一下后,他决定把事实说出来,“不管你信不信,小寒的心里只有你。”
闻言云鹗整个人呆住,感到难以置信。
“她亲口告诉你的?”他想到她那种食古不化的天性,说不定她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失贞而配不上向悲风。他责怪的说:“她这么说,你就真的相信?你是不是嫌弃她?”
“嫌弃她?”向悲风失笑,“只要她肯点头嫁给我,我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是事业,像她那么完美的女孩,即使曾被你占有,但瑕不掩瑜,在我的心目中,她依然是值得用心去爱,只可惜她宁愿拥着对你的回忆孤独以终,也不愿与我共效于飞。”
云鹗倒退两步,震撼的说:“为什么她不跟我说清楚?”
看他那副心疼不已的模样,君人有成人之美,向悲风鼓励他,“你问我,我永远没办法给你正确的答案,因为我不是她,反正你又不是不知道浣纱溪村怎么走,何不自己去问她?”
云鹗闭起眼睛,好像如此,那颗迫不及待的心,便可先飞去寻找伊人。
不过事实上他十天后才抵达浣溪村,并非他故意延迟,而是他知道,他至少必须先保住向悲风的性命,否则万一向悲风被那群仇汉的激进份子给害死,日后他拿什么脸去见桥小寒。
正是初春时候,黄河以北才刚溶雪,江南已经万紫千红的开了满山遍野的花朵。
云鹗的心情就跟这一片景色一样,又是欣喜若狂,又是缤纷多情。循着浣纱溪有溪水潺潺,一群少女在水中浣着素纱,彼此谈笑间洋溢着青春气息。
可是他逡巡了半天,却一直看不到桥小寒的影子。
浣纱女们一发现云鹗自隐身的林中走出来时,都愣住了。
只闻一声尖叫,浣纱女们吓得顾不得那些还漂在水中的素纱,纷纷逃逸。
云鹗立刻抓住柳金钏,“小寒呢?”
“她死了!”她激烈的回答他。
云鹗顿时有如五雷轰顶,差点形魂俱灭。
他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她……她…”柳金钏吓得魂飞魄散,眼前一黑便昏倒。
云鹗愣瞪了一会儿,才放开手,让不省人事的柳金钏瘫在地上。
他双眼空洞的喃喃自语,“我不相信。”
而此时跑到不远处的柳银钩停下脚步。
“银钩儿!”桥小园一发现她异常的举动,担心的停下脚步叫唤她。
云鹗下意识的往声音处看去。
“银钩儿!”桥小园紧张的又喊。
云鹗认出桥小园是桥小寒的妹妹,于是情急的要抓她来问话。
桥小园见状连忙躲开。
“你来干什么?又来抓我们浣纱溪村的姑娘吗?”柳银钩恶狠狠的说。
“我是来找小寒的,她人呢?”
柳银钩的双臂交握在胸前,眼神一瞥,冷冷的说:“死了。”
“我不相信。”云鹗恢复冷静,“快点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已经投潭自尽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柳银钩又恨又怒的大骂,“都怪你这个杀千刀的,人都让你掳走了,还放她回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名节,比女人的性命还重要?你赶她回来,她还有脸面对家乡父老吗?”
“我不是赶她,我是……”他颓然的垂下双肩。
“你始乱终弃!狼心狗肺!”
“银钩儿,别说了。”桥小园担心柳银钩若惹恼他,小命会难保。
“我当然要说,不然谁来替小寒姐姐申冤出气?”柳银钩转向他又继续骂道:“你人面兽心,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
柳银钩骂得痛快极了,若要是平时的云鹗,岂能容人如此放肆,但是此刻的他却默不作声的转身走开。
他虽然不相信,可是柳银钩说的话又很有道理,为何他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一昧的认为她想跟向悲风在一起,所以忍痛放弃。
为什么她不跟他说明心意呢?他在心里呐喊。
伤心的云鹗并没有马上离开浣纱溪村,他不由自主的走到潭边,想呼唤她现身,让他得以再一次见到她的姿容,让他有机会能对她倾吐真心告白,想将她拥在怀里。
这教他如何能相信佳人已杳?
他低头望着深幽的潭底,很清楚的记得潭底靠岸壁的暗旮旯里有诡谲致命的漩涡,一想到她被禁锢在阴暗又冰冷的潭底,他便觉得心痛及不忍。
“为什么你要这么傻?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意?为何你不肯去找我?难道你真的恨我至此?”他对着水潭哀伤的低声呢喃。
忽然看见水底有条飘动的绿影,好像是桥小寒的腰带,便想起柳银钩的话,他不能任她沉尸永不见天日的潭底,就算尸骨已寒,他也要以厚礼埋葬。
云鹗抓到那条在水底飘动的腰带后,又循着长长的丝纱往暗处游去,以为她被卡在石缝中,但没想到的是在石缝中,只有更多的长丝纱,他只好先一一扯出,以为她缠在底下,然而待他将所有长丝纱扯出后,下面什么都没有。
胸腔里快炸开的感觉,提醒他该换气了。而等他要浮出水面时,却看见先前被他由石缝中拉出来的丝纱就像长长的水藻,在他周身纵横交错了,围了一个天罗地网。
他努力沉住气,小心的脱困,但是那些丝纱却像是有了生命的顽皮鬼,纠缠着他不放,云鹗不禁懊恼,难道他此命休矣?
又或者是小寒的魂魄想要留住他?
罢了!云鹗仰起头看向水面,就在这时,一具苗条的身影跃入水中,像支木梭般的利落优美。
小寒?!是真?是幻?
仿佛时空倒转,回到两人第一次邂逅时的情景,不同的是他的心境,和她的神情。
桥小寒一见他吐完气泡,明白他就快要不行了,偏偏又有那么多丝纱缠住他,于是灵机一动,先度一口新鲜的空气给他,然后再帮他脱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终于双双浮出水面。
云鹗坐在岸石边猛喘气,一双眼却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桥小寒,好像怕她会在转眼间消失无踪。
桥小寒一边帮他把纠缠在身上的丝纱拉开,一边笑着对妹妹和柳银钩说:“才多久没来帮你们清潭底而已,你们就又积了这么多丝纱在潭底。”
柳银钩和小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云鹗难以置信的看着桥小寒。
她朝他要笑不笑的问:“你又掉了什么宝贝,要这么卖命的找?”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极了,“你。”
她在他眼神的鼓励下,毫不迟疑的扑进他怀中,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而云鹗也紧紧的抱住她。
“云鹗贝勒……”柳银钩歉疚的道:“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幸好你没事,要不然小寒姐姐真的就只好出家当尼姑了。”
“银钩儿,别多嘴。”桥小寒轻声斥责。
柳银钩吐吐舌头。
但是她们的对话使云鹗感到好奇,他瞧见岸石边披着一件灰色僧袍,于是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桥小寒只是笑着摇头。
桥小园觉得有必要把姐姐所受到的一切待遇都说出来。
“你把姐姐赶回来后,村里的人都用有色的眼光看她,蜚短流长的,害得爷爷觉得很没面子。姐姐本来想到山里隐居,幸好山上有间寺庙里的师太一向很喜欢姐姐,愿意收留她。”
柳银钩邀功似的接着说:“本来小寒姐姐打算要削发为尼,但是我们天天去看着她,守着不准她出家。”
“都怪你姐姐,到处乱说话,才会害我姐成了众矢之的。”
“我倒觉得应该怪云鹗贝勒,如果不是他笨得让我姐姐被救走,也不会闹出这些麻烦事,而我也会乐得清闲。”
云鹗从她们的言语间,听出桥小寒这半年来的遭遇,不由得长叹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我以为向悲风把你带走,你会过得比较快乐。”
桥小寒只是淡淡的笑着,“往者已矣。”
“这都得感谢向悲风不计前嫌,肯跟我说实话。”
桥小园一听他提起向悲风,紧张又期待的问:“你见过表哥,他现在怎样?”
“他被关在牢里,本来要处斩。”
桥小园担心的眼泪成串迸出眼眶,桥小寒也很担忧,但云鹗已经可以分辨得出她眼神里并无情爱。
“我已经想办法尽量帮他,不过幸好皇上有意特赦,可能过不久就可以释放。”平常他是不可能这样吹嘘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如今为了赢得心爱的人的芳心,他连自尊都可以暂抛一旁。
“真的!云鹗贝勒,太感激你了。”桥小园高兴的又哭又笑。
“唉,你怎么还称他贝勒?叫姐夫。”柳银钩笑说,“我就知道云鹗大哥是真心喜欢小寒姐姐。”
“是吗?稍早是谁还骂他始乱终弃、狼心狗肺?”桥小寒扯她的后腿。
“哎呀!那只是气话嘛!否则像小寒姐姐这样老是闷不吭声,舍不得怪别人,看得人家心里心疼死了,你说对不对?云鹗大哥。”
云鹗完全同意的叹口气,然后承诺道:“我要用余生的岁月来补偿你,让你一生荣华富贵……”
桥小寒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