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柳絮杏原本还想发作,可是莫名的眼熟,令她盯着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了起来。
奇怪!这个男人的脸形轮廓,还有说话骄傲的模样,怎么愈看愈熟悉?
倏地,脑海里出现五岁那年的画面,也是第一次与那个男人的初识。
记忆里,她正在后山与邻近的孩子打架,那时她被打得很惨,原本绑着的辫子给扯散了,小脸也花了,却还是奋力将那个块头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小霸王给打得哭爹喊娘。那时她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笑看那不中用的家伙落荒而逃,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捕捉到那身负琴匣的白色身影。
他站在一株杏树下,远远地瞅着她看,年纪不大,但是那清峻冷淡的眉眼却较寻常成人男子更为内敛成熟,不讳言他好看的外表,的确让她有些移不开眼,因为长这么大,她可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
由于他的注视太明显,她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开始担心,适才她如泼妇般疯狂打架的样子,会不会让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哪知那人却仅是深深地多看了她一眼,连句话也没说,转身往柳叶山庄的方向离去。
那个眼神好像在说:玩够了吧?该回家了。
不明白何以她会这么解读他的那个眼神,基于好奇与满腹疑问,她也乖乖的跟在他后头一道儿回家。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音堡夏家的大公子,会出现在后山,竟是为了被叫出来找她!
太神奇了吧!他们又没见过面,他是怎么认出她的啊?
本来她对他很是好奇,还想缠着他询问是怎么知道她就是柳家小姐,可是稚龄的夏晏非,却硬是端出千年大寒冰,淡瞅她的眼神,活像她的问题有多蠢似的。
“你的名声在这附近很响亮。”那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即便他的口气很淡,可是那眼神却像是看穿她骨子里轻礼教、厌拘束的性格。
厌恶被看穿的柳絮杏,双颊气鼓,扭头就跑去缠她爹问来历,才知他竟是被音堡上下公认的百年难见奇才,年仅十岁,却已熟弹上千卷琴谱,是当代天资最聪颖,也是已被内定要接下“琴侍”之位的人。
初听时她表现的很不以为然,不过看在同行的美丽夏伯母,为她特地做了好多好吃的蜜糖冰丝份上,她可以勉强不去计较他讨人厌的样子,只是……在吃饭时,看到夏伯母温柔的替他挟菜,轻声细语的对他说话,不知怎地,心口就硬是泛着浓浓的酸,低头猛扒了两口饭,她就匆匆的跳下饭桌,不想再看那刺眼的画面。
唉!她也不知道她在嫉妒人家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想着想着,她就不争气的掉了好多眼泪。虽然是躲起来偷哭,但她好像有看见一个被拉得长长的黑影,一直站在角落默默的陪着她,可是……那应该只是她的错觉吧?
后来,隔了两年,夏晏非又随夏伯伯第二次拜访柳叶山庄。为了赌一口莫名的怨气,她趁着无人注意时,故意对着他扮鬼脸,还吃掉摆在他面前的杏花糕,并一口喝掉他的杏花茶,为的就是想看那个面无表情,态度冷淡的家伙会有什么反应?
哪知道那个臭家伙,对于她那时的举止,仅是对她投予不屑的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耻笑她幼稚的行为,却因为年长她五岁,所以宽宏大量不跟她计较,看到他那表情,柳絮杏又被激怒了。
“我要把你的杏花糕吃光光,不留给你吃。”嘴巴还在咬着,手里拿着仅剩最后一块完整的杏花糕。
“请便。”他的声音不愠不火,完全不在意她刻意截走他的茶点。
“等一下我连杏花饭也会跟你抢,这样你应该要生气了吧?”生气吧!她非要瞧瞧这个可恶家伙,除了冷冰冰的面具脸之外的表情。
淡淡的抬眼瞅看那张粉扑扑的小脸,矜淡的俊容波澜不兴,他微勾唇,语气平稳地道:“不会。”
啥?不会?
秀丽的柳眉蹙起,她一口咬下手里的杏花糕,眯着眼睛,小小的脑袋瓜正在思考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惹毛他,但就在这时,原本谈话中的柳叶山庄庄主柳晨远与音堡堡主夏震天,皆不约而同的停下谈话,注意到他们这对小儿女的互动。
第1章(2)
夏震天心里老早就有将柳絮杏认做媳妇的打算,这下见一双小儿女们的互动,便脱口说出要订下这门娃娃亲,还将一块随身带着的龙凤玉玦,将凤佩给了柳絮杏,龙玦交给了夏晏非,笑称那便是他俩的定情物。
“小絮杏,如果多年后,晏非想反悔不认帐,你就可以拿着这块凤佩上音堡逼亲,知道吗?”
面对夏震天的交代,柳絮杏一脸惊讶,圆睁着眼,呆呆地傻看着夏晏非好久好久,心儿莫名地怦怦直跳,甚至小小的脑袋瓜里还开始认真的幻想属于他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谁知夏晏非居然当头兜了盆冷水下来,酷着一张脸说:“我不会娶她。”
听他那么说,恼羞成怒的委屈,令她像只浑身带刺的刺猬,粉拳捏紧也跟着大声驳斥:“哼,我也不想嫁给你。”
即便当时他们激烈反对,可是一双长辈却仍是拍板定下这门亲事,完全不给他们抗议上诉的机会。
韶光荏苒,原本反对当年娃娃亲的她,却因为家门惨遭巨变,爹爹下落不明,再加上柳家老管事的临终交待,她只好厚着脸皮来到苍山,踏上音堡的领地,寻求夏晏非的奥援,但为什么她会在此时,将眼前的人,联想成那个他呢?
难道……
原本眸底积满怒火的柳絮杏,这会儿却唇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弧度,轻挑眼梢,以带着揶揄戏谑的眼神睨看着他。
“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那个以仅十岁之龄,便已熟弹上千卷琴谱,搏得当世奇才名号的夏晏非吗?怎么?号称能过目不忘,智慧与琴技堪称奇葩的传奇人物,却连熟人站在眼前,你也不认得了吗?”柳絮杏边说,还双手环胸,仰了仰她线条优美的秀颔,丢给端坐在琴座上,至今尚未变换过姿势的男人一抹鄙夷的笑容。
哈哈哈!果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幼时那个总爱以高傲的眼神,睨视一切的夏晏非,大家不是都称赞他很聪明吗?而今他连自己的未婚妻近在眼前,也慧眼不识,岂不令人笑哉?
清俊脸庞有些微颤动,他调转视线,将深炯的眸停留在他面前不远的柳絮杏脸上,良久,他才语气徐缓地道:“姑娘既自称是熟人,不妨告知芳名。”她的脸面生的紧,夏晏非的记忆里没有她。
“你不是聪明人吗?怎么会连我的名字也记不住?”太差劲了吧?虽然柳夏两家并非年年皆有相约聚在一块儿,可是距离上回她踏上音堡拜访,不过相隔十年,而今她仍然能凭印象认出他,为什么他却记不住?摆明就是不把她当回事。
眼前女子咬牙眯眼的凝觑眼神,搅不动夏晏非坚如盘石的心绪,他默默的将视线多停留在她质问的眸一眼,便径自收拾琴具,打算离开这失去清静的崖顶。
见夏晏非连屁都不吭一声,连她到底是哪家旧识,何方远亲,半点兴趣也无,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一股无名火猛地烧起,她恨恨地跺脚低咆:“夏晏非,你给我站住!”
已将琴斜背在身后的夏晏非,对于柳絮杏的叫唤充耳不闻,仍旧以徐缓的脚步,背对着她前行。
眼见要找的未婚夫就近在咫尺,可是对方既记不得她,就连她唤出他的名,他也丝毫不在意她的身分,摆明将她视若无物,而她──原想以言语奚落他的目的,非但没有达到,现在反倒要拉下脸来求他。
“夏晏非,你等一下──”柳絮杏喊住他,那抹高大颀长的身影,终于如她所愿的停下。
他微微侧过身子看她,等她接着说下去。
瞅看了他疏冷的侧容一眼,她蠕动双唇,眉心紧蹙,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快速地堆满胸臆。
好家伙,竟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你还认得这个吗?”她自怀中取出凤佩,熟悉的图纹,勾起夏晏非的记忆。
“你是柳絮杏。”他用的是肯定句,但目光却紧锁在玉佩上,而非她的人。
“没错,是我。”见他的反应是认出玉佩而非她的人,柳絮杏胸口的窒闷更加难受。
他果然是认佩不认人……
深邃的目光从她手中的玉佩,移到她的脸上,夏晏非冰冷的外表下,隐藏着旁人看不透的情绪,“你来音堡做什么?”
闻言,柳絮杏顿生恼意,“你不知道柳叶山庄发生的事吗?”他竟然还问她来音堡做什么?他以为她没事来这里观光兼旅游踏青吗?
“知道。”他回答的毫不迟疑。
他的回答,让柳絮杏的火气更加旺盛,“既然知道,你还问我为何而来?”
他冷冷的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令柳絮杏找到了发作的借口,她生气的扬高音调,“夏晏非,你忘了我爹跟夏伯伯之间的交情了吗?”她本来还想提起他们之间甚至还有婚约,只是看到他那张淡漠得足以冻死人的表情,她咬了咬下唇,决定省下不说,免得活活被气死。
那双冷亮的眸半掩,薄唇吐出低吟似的回答:“忘了如何……记得又如何?”
柳家惨遭灭门的事,在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依当年爹与柳家庄主柳晨远的交情,即便他无心江湖事,音堡上至管事,下至仆役,每个人都主张他该主动关心柳家如今是否尚有生还的家眷,并且也该积极找出灭柳家的凶手,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打从五年前,音堡也因“怒潮”遭来横祸,挚爱的双亲皆在同一夜先后惨死,夏晏非便立誓担起守护音堡与“怒潮”的重责,并且也彻底封闭他自认不必要的感情,打定主意这辈子,将无心无情的尽到他琴侍的天职,不再过问旁事。
更甚者,当年音堡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也不见柳晨远前来悼祭过他的双亲,对此,夏晏非虽然早已释怀,却对江湖中所谓的“过命兄弟情”有着深深的鄙夷与唾弃。
因此他刻意不沾染俗事,却仍无法彻底的置身事外,先不提弟弟夏晏武看不惯他的所做所为而语出抱怨,就连柳絮杏这不也意外的出现在他面前了吗?
不知个中原委的柳絮杏,听到夏晏非的回答,脑中仅存的理智神经“啪”的一声绷断,她气得冲到他面前去,扬起手就要赏他一巴掌,却被夏晏非轻松的一手制住,甚至还被用极为严厉的深眸恫喝,“你有权利表达不满,但并不表示我会任由你胡来。”
他的口气很冷,像根冰柱,直直的插进柳絮杏的心槽里,她倔强的瞪着他,从他冷漠的眸心,找不到熟悉的感觉。
以前的夏晏非不是这样的……
记忆中的他虽待人疏冷,却还温恭有礼,而今再见,看着他微蹙的眉,柳絮杏不知为何,竟感觉他似乎拼命压抑某种情感,这怪异脱序的念头,让柳絮杏不由得想,也许在他如今优冷的眸子里,是背负着某种她不知道的伤痛?
这么想着,她也就稍微释怀了些,水眸中的怒意稍敛,她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放手,而后者则轻睨了她一眼,默默的松手。
怞回手后,柳絮杏下意识的轻抚被抓疼的皓腕,决定换个方式与他沟通。
“我承认刚才失礼了,但是你的回答也不得体,所以我不会为我适才的行为道歉。”她澈亮的杏眸,透着倔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