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找到二小姐,那时二小姐已病得不轻,我将她带回家照顾,谁知她发了三日烧后,再醒来便忘了前事,所以我才会将她当女儿养大。”
冷肃着脸,霍青莲厉瞪着于书令。“依人知道你不是她的亲爹吗?”
于书令无限悔恨地摇着头。“我不曾告诉她这些事。”
冷哼一声,她笑得阴邪。“你倒好,干了这么多坏事,还奢想有人送终?”
“属下不敢。”于书令趴在地上发抖。这两姐妹,虽是一母所出,却性格迥异,霍青莲似父,虽称不上美艳无双,但聪明机灵、言行举止自成一派风范,教人不敢小觑;依人则像母亲,娇柔可人,无奈稍嫌胆小软弱。
也因此,于书令一见霍青莲,立刻认出她是老将军的遗孤;当年是他愧对了老将军,如今见着霍青莲,自然是惊疑忧惧,怕得连头都不敢抬起。
“不敢?做都已经做了,你还有何不敢的?”她嗤言。见了于书令,与他谈上两句,发觉他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只是个性有些偏激、为人气节又不够,他或许会看在亡母的分上善待于依人,但若遇到生死交关之处,难保他不会又发失心疯,卖了依人?
依人生性怯弱,这一生是受不得太大伤害的,这件血海深仇势必不能对她言明,加上她依赖于书令得紧,没爹就不想活了,为了依人终生幸福着想,得给于书令一点警告,要他明白,一错不能再错,否则天容他,她也不容。
“属下一回去就向二小姐说出实情,请大小姐原谅。”于书令缩得像只可怜的落水狗。
“不必了!”霍青莲十指连弹,分别击中了他胸前三大要穴。
“咳!”于书令只觉胸口一痛,张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今日一役,前尘旧事一笔勾消,姓于的。”她身形好快,前一刻还软倚在树干上,眨眼间已来到于书令面前,伸手揪起他的衣领。“依人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将你挫骨扬灰,你最好小心点儿!”
“属下知道,属下会善待二小姐的。”于书令抚着胸口,面色惨白。“属下谢大小姐不杀之恩。”他后退一步,弯下膝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你滚吧!”霍青莲不想再看他一眼,几个起落,离开了天牢。父母在天之灵应该也会赞同她的做法吧?人死不能复生,但还活着的小妹,她的未来幸福却是可以预期的,为了依人好,她自信没做错。
她突然好想方悠然。这一回多亏了他,才能化解她满腔的深仇大恨,心灵不再被全然的仇怨给占满,才有余裕品味他始终默默守候、深情相待的好。
霍青莲发足奔向方府。他说过会永远等着她的;她要回到他怀里,不管她仅剩的生命有多少,在余下不多的日子,她都要与他一起过。
霍青莲简直不敢相信,在方府里等着她的竟是官府无情的封条。
方家被查封了,昨日还气势宏伟的大宅邸,没过多久,竟成落魄一空屋;闲人的指指点点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它,让它的豪华在转瞬间消失殆尽。
“这位官爷,方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啦?为什么要查封它?”忧心如焚的霍青莲顾不得礼教,栏住一名执行勤务的官差仓皇问道。
“方悠然欺君犯上,皇上下令要诛他九族啦!你……”官差恶意地攫住她的手。“该不会也姓方吧?”
霍青莲眼神一冷,掌刀一劈就将行止不轨的官差劈飞了老远。
“来人啊!有人蓄意滋事,快捉起来。”同行的其余官差,见霍青莲身手了得,纷纷持刀拿剑围了过来。
霍青莲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一个闪身掠上屋顶,再一提气,便将追捕的官兵甩得老远。
她得好好想想,为何备受皇上恩宠的方悠然会忽然犯下斯君大罪?就算他真做错了事……她想起日前在方府见到的皇上,摆明了将方悠然笼得无法无天,怎舍得真撤他的官、砍他的头?这其中必有因由。
飞掠的脚步不曾稍停,不多时又回到方离开的天牢。四周守卫依然严谨,以她一人之力,想救方悠然是不可能的;该怎么办才好?
她忧急地望着天牢。这么一处阴暗、森诡的地方,方悠然被关在里头,会不会吃大苦头?
霍青莲双手忍不住环着胸膛发抖,从前不论她如何难过都有他坚实的怀抱可以依靠的,如今……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之所以有勇气度过被亲如手足的“黑风寨”兄弟背叛的痛苦;体谅于依人认贼做父的无知;进而放过于书令以求保障妹妹的未来幸福——全是因为有方悠然在。
他温柔体贴,不仅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苦心教导了她何谓真正的坚毅;因为有他,才有现在昂首于天地间的她。
他教会她懂情、知爱;他让她重新尝到了信任人的喜悦。好不容易她才下定决心要爱他的,他怎能在此刻离她而去?
命不长久的人应该是她!张铁嘴说过他一生富贵无双、福寿绵延的,为什么他会落到如此下场?
“啊!”霍青莲蓦然想到于书令的无罪开释,他是因为发箭误伤方悠然才入狱的,如今却被释放出了天牢,这代表什么?
方悠然装疯卖傻企图辞官的把戏被拆穿了,皇上就是因为这样才降了他的罪?
“天哪!”一股恶寒从心口窜到脚底──是她,全是她求他救于书令才会这样的,他一定是为了让皇上下旨开释于书令,才会自露马脚,惹恼皇上,被下狱论处。
不行!她得找皇上说清楚,他不是故意的,就算他有错,但他为皇室立下恁多的汗马功劳,功过相抵,他也罪不至死啊!
皇上若非要人填命来彰显皇室威严的话,罪魁祸首是她,应该斩的人也是她才对!
阴鸷的夜总是容易造就出沉郁的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连半丝月光、星光都不见的夜晚,再意气风发的人都难免要被黑暗给捕获。
“皇上。”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后,已经很久不见这年轻皇帝的愁容了。在打倒武媚娘后,他一直气势勃发地带领一干臣下重建大唐盛世,如今,天下太平,人人都夸他是自唐太宗以降,另一贤明圣君,他的确是,因此更加威武得不可一世;然而,所有的威风在今晨下令处斩方悠然后,全都消失无踪,现下,他只是个郁郁寡欢的普通人。
“高力士,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身穿龙袍的圣君近乎无措地开口。
高力士几乎要为他的主子心疼。主子自幼天纵英才,行军打仗时是吃过不少苦,但通常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凭他的能耐都有办法得到,只有一样例外,那便是方悠然。
“皇上,奴才跟着您已近二十载了。”
“你说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仁德贤明。”
“但却留不住一颗人心。”人人都想当皇帝,但真正登上了龙位才知道坐在那里有多孤单、多寂寞。文武百官、千万子民,人人看中的不是他李隆基这个人,他们期待的是他的权势、赏赐;这世上若说有谁真心喜欢那单纯的李隆基,怕只有方悠然一人了。
这曾经结义、后来恩断义绝的小弟是他在这深广如海的皇宫中,唯一的一盏明灯,他不奉承,也不阿谀,纯然做着他自己,让他是既欣赏,也佩服;喜欢方悠然,因为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享受到单纯的快乐,来自心灵,而非外物。因此他费尽心思想将他留下,结果却……唉!谁说做皇帝好?还不是一样身不由己。
“皇上可是惦记着方悠然?”打小就跟着皇上,皇上的心事高力士岂能不清楚。
“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身为臣下,如何能言君错?高力土只得把头低下。“皇上何妨再给方悠然一次机会?”
“高力士,君无戏言,朕岂能出尔反尔?”袍袖一挥,皇帝的脸上同时闪着恨意与忧愁。固执的方悠然;教人难舍的方悠然;可恨的方悠然;义薄云天的方悠然……愁与恨、爱与怨,全都是为了他。
“身为一国之君是不能出尔反尔,可就能残杀忠良吗?”清冷的怒斥从天而降。
“大胆狂徒,竟敢夜探皇宫?”高力士急忙护在皇上身前。
皇上定眼细瞧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你,朕在方府见过你,你叫……”
“民女霍青莲。”霍青莲只把手一拱,当日敬他贤明,对他跪拜;如今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已没资格承受君主之仪。
“大胆,见到皇上竟不下跪?”高力士怒吼道。
“青莲双膝只跪明君。”她恶狠狠瞪着皇上。
“你……”高力士几乎气炸心肺,正想招来禁卫军拿人。
“你先退下。”岂料皇上却阻止了他。“朕记得你,那日就是你同方悠然一起愚弄了朕。”
“愚弄?”霍青莲掩嘴吃吃笑了起来。“据闻皇上与方悠然相识十余载了,原来是空穴来风,一对曾情同手足的义兄弟,怎会连对方是何性格都摸不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当然了解方卿生性洒脱、促狭、不爱受拘束……”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方悠然会搞出这些事理当在他的预料之内才对,又怎会饱受惊讶、大发雷霆呢?
“原来皇上很清楚嘛!想必是经历过惨痛经验才学到的教训。”她冷笑,太了解那痞子整人是不会分对象的,他只知一味放任自己的心情行事,是个百分之百目中无人的狂徒。
“惨痛?”想起年少时代古灵精怪的方悠然,他的恶作剧岂止给人惨痛的经验而已,他根本是无法无天到了极点!“你的形容词太浅薄了,方卿自小到大惹下的祸事,可谓罄竹难书了。”
“我明白了,原来变的不是方悠然,而是皇上。当你还未登九五之尊时,你能忍受他的恶作剧,并当成一项娱乐看待;可身为一国之君时就不同了,皇帝是伟大的,只承受所有好的事情及赞美的言词,不容许有人在你面前表达出真性情了。”她讽道。
一下子将皇上激得脸色乍青乍白,既恼这无状女子的失礼,又发作不得,怕一怒便要落人口实。
“你好大胆,敢这样跟朕说话!”
“民女不过实话实说,难道自称圣君的皇上却听不得忠言?”
“哼!”皇上愠恼地抿紧了唇角。“你夜闯皇宫就是想来跟朕说这些话?”
“民女是来告诉皇上一项事实的。”除了一家灭绝的血仇外,她将自己如何要求方悠然救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皇上,你若要人顶罪,应该找我才对,若不是因为我,方悠然不会欺君罔上。”
原来方悠然会无视自己给他的最后机会,执意上殿认罪以换得于书令安然无恙,全是为了这女子!皇上瞧着霍青莲,不觉恨心暗起。没有她,方悠然便不会如此违背自已,最终他会为他留下的是不?
“好啊!一命换一命,朕可以答应由你顶下方悠然的死罪,只要你即刻自尽。”
“皇上,万万不可啊!”高力士试着劝谏主子,于法无据的事,任意妄为是会损坏圣君威名的。
“皇上所言属实?”她今夜擅闯皇宫本就是为方悠然求命而来,只要能救他,别说要她自裁了,要将她千刀万剐,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君无戏言!”他才不信一名弱女子有胆量在他面前自裁。
“皇上……”高力土还想阻止。
岂知霍青莲动作好快,弯腰抽出靴中的匕首,一刀便刺向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