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觉得第十一车厢里的产妇很可怜,但他不是医生,实在爱莫能助。
只是……这个冲动地拉着他往前跑的小野猫似乎不这么认为。
转瞬间,伍冠仲连反驳澄清自己身分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带到了第十一车厢。
车厢内的乘客全被净空,只剩下那名痛苦申吟的产妇、她的丈夫及一位女列车员。
“我们是医生,让我进去。”元夜蝶靠近,大声宣告自己的身分。
我们?伍冠仲闪神了约莫三秒,他想澄清,但是眼前的混乱场面让他没有机会开口。
列车员一听见有医生过来,紧绷的神色微微松了些,她赶紧退开,让他们靠近。
那名已经被分娩的阵痛折磨得汗水淋漓、披头散发的孕妇虚弱地看了他们一眼,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露哀求,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苍白的脸庞。
“快!你去准备一把剪刀、打火机、橡皮筋和干净的毛巾。你们两个,扶她躺下。”一面对病患,元夜蝶变得冷静果决,只见她准确地下达命令,指挥冷血男和孕妇的先生帮忙移动病患。
在元夜蝶的指挥下,很快地,孕妇已经平稳地安置在地上,元夜蝶蹲在她脚旁,分开她的双脚,低头一看——
不妙!元夜蝶捏了一把冷汗。
已经看得见胎头,这情况是急产,对孕妇和胎儿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先不要用力。”她对孕妇交代着,然后从去而复返的女列车员手中接过剪刀,转头对蹲在身边的冷血男说:“先用打火机把剪刀消毒一下,准备好,等一下我负责接生婴儿,你负责剪断脐带拉出胎盘。”
“什么?我不会!”伍冠仲愣住了,傻眼地接过她递给他的剪刀。他不是医生啊,怎么能做这种事,又怎么可能会做得来呢?
第1章(2)
“你不会?!”元夜蝶几乎是怒吼出声。“拜托!你是混哪一间学校的?医学院是蒙上的吗?实习的时候是怎么混毕业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居然跟我说——你、不、会?!”
“我当然不——”
元夜蝶没让他辩驳,她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副认栽了、受不了的表情,忿忿地说:“算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她咬牙警告道:“听着!我不管你医学院的文凭是怎么拿到的,现在人命关天,你给我谨慎点!”
不理会他为难的神色,元夜蝶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孕妇身上。
“深呼吸,对……慢慢的,好……就是现在,往下用力,速度慢一点。”元夜蝶凭着以前的记忆,把手伸入产道内扣住胎儿的脖子,并且缓声诱导着孕妇娩出胎儿。
终于,胎头整个出来了,接着是肩膀、身体,然后整个胎儿湿黏黏、滑溜溜地滑了出来。
元夜蝶小心翼翼地接捧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同时还不忘下令。“就是现在,在距离婴儿肚脐十公分的地方剪断脐带。”
“这里吗?”伍冠仲屏气凝神,不敢轻忽,只因他明白,他不能失误,否则会害得一个生命消逝在他手中。
“嗯!就是这里,剪断后用橡皮筋绑紧脐带,然后一手按压孕妇的肚子,另一手慢慢地把胎盘从子宫里拖拉出来。”元夜蝶很忙碌,她一边用毛巾包住婴儿、一边指挥他,同时还要忙着拍打婴儿的脚底,以疼痛的刺激来逼使婴儿哭喊出声。
然后——
“哇……哇……哇——”
小婴儿的哭声从原本的虚弱无力渐渐转大,很快地变成了嚎啕大哭的哇哇声,原本呈现青紫色的身体也因为呼吸道畅通之后,变成了健康的赭红色。
“呼——”元夜蝶松懈地呼了一口气,她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婴儿兜拢在怀里,一脸欣喜满足地看着满脸红通通的小脸蛋,脸上挂着一抹璀璨笑靥,对着小婴儿说:“小家伙,真有你的,一出生就这么会折腾人,整班列车上的人都快被你吓坏了。”
刚出生的小婴儿可不管她的抱怨,他像是哭累似的,完全不搭理人,迳自闭眼睡觉,压根儿不明白方才为了他,整班列车上的人都急得快抓狂了。
做完一切指令的伍冠仲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温暖的阳光从车窗外斜斜地映照进来,投射在她的脸上,彷佛将她框了一层莹亮的金粉似的,形成一副绝美的画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撞进了他的心坎里,热热的、辣辣的。
现在的她因为方才的奋战而披头散发,脸上的底妆也被汗水弄花了,一脸狼狈不堪,外加双手和衣服都沾染了血迹,使她看起来既落魄且混乱。但是,天晓得,伍冠仲居然被这样的她迷得移不开视线,甚至病态地觉得她美丽得不可方物。
是对于生命传承的感动吧!是被初生婴儿的纯真给撼动吧!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有心狂如啸的感觉呢?
原本平静的心掀起了滔天狂潮,这样激动的情绪良久不曾有过,他还记得,上一次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心情,是因为他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一株新的病菌种,但是这一次的心境却比那一次还要亢奋激昂。
……不会吧?居然会有一个女人比病菌更具吸引力,这对他而言可说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察觉到他异样的注视,元夜蝶倒也不急着避开,她先将小婴儿交给新手父亲抱着,又对父亲交代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并且请列车上的人员联络距离车站最近的医院派救护车过来,一切都交代清楚之后,她才站起身来,然后,对身边的两光医生勾了勾手指头。
干么呢?伍冠仲疑惑着,但还是跟了过去。
元夜蝶领着他走到车厢的角落处,先是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蓦地开口训话!
“你到底是哪一间医院、哪一科的医生啊?这样乱搞,居然连剪个脐带都不会?我要是你医学院的指导教授,一定把你死当,当到你欲哭无泪,直接被退学!”
伍冠仲懒得跟她解释,说向来只有他死当学生,还没有人敢死当他。他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反问:“你又知道我是念医学院的了?”
被他这么一问,元夜蝶顿时僵住,以为自己判断错误,骂错人了,她有点儿尴尬,愣愣地问:“难道……不是吗?”
“我是。”他是念医学院没错,可惜是病理学科,无缘走上为病患临床服务的路。
元夜蝶一听,马上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那就对了!拜托你行行好,回去再练一练技术,多充实自己的实力,别再草菅人命了!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拍拍手,很潇洒地要转头走人。
可惜,有人出声制止。
“请等一等!”开口的是那名产妇的先生,他抱着婴儿走过来。“请问小姐你的大名?是在哪一间医院服务呢?我改天一定带着老婆、小孩亲自道谢,多亏了你,他们才能平安无事。”
元夜蝶一改方才的泼辣态度,换上温和的笑容说:“别放在心上,我是医生,救人是我的本职,不用特意来感谢我,不过我还是很欢迎你们到台北的时候来找我玩。我叫元夜蝶,是『慈合医院』的小儿科医生。”
伍冠仲在一旁听着。元夜蝶是吧?他记住了。
“那么,这一位医生呢?在哪儿高就?”产妇的先生又转而问道。
“我?我没帮上什么忙,你不用特意挂怀。”伍冠仲笑着摇了摇手。
元夜蝶听到了,扭头,一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伍冠仲有种错觉,觉得那一眼彷佛是在诉说着:算你识相,省得说出来毁了那家医院的声誉!
伍冠仲又想笑了。这女人,实在很不懂得掩饰鄙夷的眼神。
忽地,车厢广播响起即将到站的通知,元夜蝶这才发觉自己还是一身的血迹,她不能这样下车,会吓坏路人的。
告别了产妇他们一家人后,元夜蝶赶紧跑回自己的座位抓了行李,火速地冲进车上的盥洗室擦拭血迹、换上新的衣物。
等她出来时,列车刚好到站,她走出车站,正好目送救护车把那一家人载走。
元夜蝶看着救护车离去,才走到路旁拦计程车。
可是,有个人与她同时招手。
计程车停下来了,两人同时过去开了车门。
“你!”元夜蝶转头,瞪人,发现那人居然是方才的两光医生,眼珠子瞪得更凸了。
“真巧!”伍冠仲冲着她勾唇浅笑。
元夜蝶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着。这个不入流的医生怎么笑起来会是这么魅惑好看呢?
真是可惜了,他该去当明星的,肯定会比当医生有出息得多。
“要去哪里?”计程车司机开口询问。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京华饭店』。”
说完后,两人愕然对视。
“喔,你们是一起的啊!”计程车司机自顾自地下了注解。
元夜蝶立即否认道:“谁跟他一起的?”
“不是吗?没关系啦!要不要一起搭车?反正你们两个要去的地方一样。”计程车司机好心地建议着。
“不要!我赶时间,我要先搭。”元夜蝶断然拒绝。
“女士优先。”伍冠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退了一步,让元夜蝶先上车,甚至还很绅士地替她关上车门。
但是关上车门后,他却弯下腰,靠在车窗旁提醒她——
“你应该是要去参加『京华饭店』里的病理学医学研习会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你先到达了,研习会也不会准时开始的。”
“为什么?”元夜蝶眯着眼,很疑惑地觑着他。
伍冠仲神秘一笑,卖个关子。“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语毕,走到后面去拦另一辆计程车。
他这个主讲人还没到场,研习会当然不会准时开始啊!
伍冠仲不由得想着,要是等一下元夜蝶看到站在讲台上的人居然是他时,不知道会是怎样滑稽的表情?
呵……真有趣!
看来当初他坚持不让医学院的人开车去机场接他,选择自己搭车南下还真是一个正确的抉择啊!
第2章(1)
当元夜蝶到达“京华饭店”,匆匆忙忙地奔入位于十四楼的会议室时,里头已坐满了人。
这场医学研讨会的主讲者,是远在美国北卡罗莱纳州“杜克大学”医学院任教的病理学博士——伍冠仲教授。他是华裔,从小旅居国外,来到台湾的机会屈指可数,再加上他惊人的学历背景与丰富的研究论文,这些原因足以让这群医师甘愿花了一万元的报名费、外加牺牲难得的假期,也要来参加这一场两天一夜的医学盛会。
元夜蝶在入口处签完名,领了参加证件与一大叠的资料后,赶紧入场找到她自己的座位。一坐下来,元夜蝶整个松懈了。昨晚值班的疲累与方才在车厢内紧急接生的紧绷,让她累惨了,她好困、好想睡喔!
这时,主办单位的人忽然走上讲台宣布,说是伍教授因为塞车,现在还在路上,预估可能要再十分钟后才会到达,麻烦各位稍候。
听到这儿,元夜蝶不由得吃惊地暗忖着:不会吧?居然让那个不入流的医生给猜对了,医学会真的无法准时开始!
不过正好,她可以趁这一小段时间闭目休息一下。
元夜蝶赶紧调整坐姿,将身子往下滑,沉入座椅内,头枕着椅背,双目紧闭,把握与周公的短暂约会。
约莫过了十分钟后,周围骚动的声音倏地安静下来,元夜蝶听见了主持人激动大喊的声音——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