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咏青停了下来,却没有罢手,她怒气冲冲地喘着气,额际的汗珠让一缯卷发湿湿地贴在脸上,她的眼睛出现杀人的恨意,锐利地直直看着侯歇。在他错愕下倒是显得过度冷静,好像早就料到她知道真相后会有这样的反应。
流理台有一把切牛肉的锐利刀子,颜咏青突然很快地把刀子拿起来,嘴角扬起一沫可怕的冷笑。周书葳在一旁倒抽一口气,却不敢吭声。
第一刀挥过去,颜咏青对准了侯歇的脸,一副想把他的假面具割下来的模样。侯歇没有跳开也没有逃跑,他只是反射性抬起左手阻挡,那一刀就从他的虎口而下,划开了皮肤和肌肉,鲜血直流。
周书葳和林昂在惊果中,终于恢复知觉。
“shit!”林昂捉超电话,急忙要报警,嘴里叨念说:“侯歇,你怎么会惹上这个疯女人!”
周书葳拿起干净的抹布走过去,惊吓过度仍试图安抚道:“咏青,冷静下来,你如果伤了他的左手,你会毁了他的绘画生涯。咏青,别这样,把刀子放下。”
“你走开!我不想伤到你。”颜咏青没有看周书葳,眯起双眼嘲讽地看着侯歇。“我杀他一刀,也会为自己补上一刀,怎么样?”
她濒临疯狂,而且决心复仇,不惜弄到两败俱伤,一点刺激只会让她更疯狂。侯歇看着她把刀子换到左手,倒抽一口气,怕她真的会割伤自己,他猛然用右手抓住她的左手腕,阻止她伤害自己。
侯歇的右手一直在做复健,但没有到完全复原的地步,虽然试图阻挡她伤害自己,但却撑不了多久。而听见林昂打电话报警,颜咏青挣扎得更厉害,眼神如野地遭受威胁的动物般疯狂,情绪几近歇斯底里。
侯歇跨近一步用身体挡住她的挣扎,以眼神示意周书葳和林昂回避,他不要他们再度刺激颜咏青。然后,侯歇左手死命抱着她,温热的血液透过她的白衬衫,他声音粗嘎沙哑地说:“不可以伤害自己,全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在乎你打我骂我或杀了我,但我不要你伤害自己。咏青,你听到我说的话,不可以伤害自己,把刀放下。”
他把下巴轻靠在她的头顶上,他的手臂把她搂得很紧,紧得不让两人之间有丝毫空隙,他的声音低哑,且带着坚定与无尽的温柔,就像一直以来她爱的那个男人。
但他们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她爱他,可是她不知道下一秒或是什么时候又会遭到伤害。她忽然瘫软无力,整个脸埋在他的劲窝凄惨地痛哭,那声音是伤痕累累的兽类声嘶力竭地哀嚎。
“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这样对我?”
利刀掉在地上,她的啜泣却更像利刀直刺入他心底。侯歇感到愧疚,浓眉紧皱,他双臂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体。她黑长的卷发披散下来,有如一张丝网紧密圈住他们。他因懊悔和自责忍不住眼眶泛红,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不要哭,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哭,我爱你……”他强忍难过地安抚她。
然后,不知道隔了多久,侯歇忽然看到自己的哥哥璩季颖站在敞开的大门边,一只手悠闲支着门框,两道浓眉不以为然地扬起。
“老天,你们一定要这样吗?”看着小关手掌的血染红了颜咏青的白衬衫,璩季颖理智地问:“你们就不能先包扎伤口再抱头痛哭吗?”
关楠星与璩季颖两兄弟终于在两年后相聚。深夜,他们在巴黎酒馆聊天,两人都有所感触。
“你知道的,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在讨好别人,到头来,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了。”
有时在人生中做出的抉择,是否无形中只是去执行他人的喜欢和决定,然后渐渐迷失自己。
“你是因为脸摔烂了,才讨厌自己的吧。”吃着薯条,璩季颖说。
“才不是,那只是借口。”关楠星左手被白色绷带包扎起来,他以右手拿着酒瓶喝啤酒。“帮我一个忙——”说完,他自己就笑了。“哥,目前为止,我到底对你说过几次这句话?”
“次数多到我都有点要抓狂了。”
“这是最后一次,帮我把公司卖掉,卖个好价钱,我决定在巴黎定居。”关楠星微微一笑。“你有钱的话,多买几幅我的画吧。”
“帮助艺术家吗?让我考虑考虑。”璩季颖眼瞳闪烁精明的光芒,揶揄说:“帮我画一张可以挂在浴室的。”
“那有什么问题。你和凯蒂结婚了吗?”
“没有,我们取消婚约了。”电视银幕正在播足球联赛,璩季颖瞄一眼,轻松地伸腿,大口喝着黑麦啤酒,决定不把取消婚约的内幕告诉关楠星。
“也好,你对工作太认真,对爱情却相反地不太认真了。”关楠星说:“事实上,你的选择很轻率。”
“我轻率?”璩季颖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揶揄道:“我该听你的吗?如果没记错,两天前你老婆还拿刀想杀你吧。你不是欺骗就是抛弃,可真是发挥婚姻美好的真谛。”
就在昨天,颜咏青已搭乘飞机回台湾,他们互吐爱意没有成就任何事,新仇加旧恨让再多的爱也无法化解。她在巴黎看他的最后一眼充满恨意,明白告诉他:“我不会原谅你的。”她甚至不愿留宿在他的公寓,宁愿去机场附近的饭店住宿,隔天一早搭飞机飞回台湾。
关楠星深思着,然后叹口气。“我慢了一步,我原本打算飞去台湾向她招了。”
恐怕又是犹豫下决定惹的祸。璩季颖凝视着他,不以为然地摇头。“你躲起来不能解决事情,跟我回台湾吧,至少把你们这宰的感情处理清楚,再回巴黎。还有,妈很想你,你迟早该跟她见面的。”
璩季颖催促他做决定,事实上也已经帮他做了决定,每次都是这样,连这次也不例外。
一周之后,关楠星回到台北,随即收到律师徐芝璐的挂号信,里面详列各项要求,她似乎清查了他所有的资产,还帮他详列出来。重点是她的委托人颜咏青要求离婚,还要求巨额的慰抚金。(等同赡养费,台湾法律无赡养费规定。)关楠星看了只能无奈一笑,打电话给颜咏青的律师,说:“我想跟她见面谈谈。”
“想都别想,我不建议她见你。”徐芝璐态度强硬地拒绝。
关楠星开始思索对策。他在台北除了陪母亲也没什么事做。他暗中偷偷跟踪颜咏青几次,发现她过得很糟,真的很糟,糟到他的心都痛了起来。
上一秒她还在享受音乐,下一秒就濒临崩溃的边缘。
和大学同学聚会,聊天中颜咏青喝下第三杯长岛冰茶,在Loungebar播放的悠扬低沉的嗓音中迷醉。是LeonardCohen,他的歌声勾起她在巴黎的美好时光的回忆。
白天还好,颜咏青比较能够把持自己的情绪。白天她和母亲相伴,自从癌证病情稳定控制之后,她母亲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这几天她们一起去狂街购物,体力好的时候,她们会到俱乐部的室内游泳池游泳。
颜咏青没有告诉母亲两周前她搭乘专机去了巴黎一趟。扣掉坐飞机来往的时间,她在巴黎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这几天,对于侯歇就是关楠星这个事实,她渐渐从震惊、不相信、遭受欺骗、屈辱的状态转变成哀伤、失落,且感到一阵苦涩。
仿佛有人在她双眼蒙上一块黑布,太多在之前感到疑惑不解的小事,现在完全得到解答。从一开始,她和侯歇第一次在巴班十字路口意外邂逅,她对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似曾相识。只是,她没料到他曾出过这么严重的车祸,还有他竟然骗她骗得这么彻底。
到底他们两个是谁比较疯狂?
白天她比较不会胡思乱想,而且还能保持理智,请最好的律师帮她打离婚的官司,夜晚独处她就开始变得不好过,任爱与恨的回忆侵袭,时光仿佛没有前进,感情仍无可救药停留在原点。
有些时候,她甚至记不清楚这些夜晚她是怎么度过的了,她害怕自己又开始胡乱服药的坏习惯。
喝了三杯长岛冰茶,颜咏青头痛欲裂,她在皮包里翻找止痛药。该死!LeonardCohen在唱“我是你的男人”,这首歌是她的致命伤。夏天,她在巴黎和侯歇去看过这部电影,然后在他们发生关系的隔天早上,他就是哼着这首歌帮她洗头发的。
狗屎!她的药到底放哪里去了?颜咏青整颗头快痛得炸开了,LeonardCohen竟然还在唱:“如果你需要恋人,我会做任何你要我做的事,如果你需要另一种的爱情,我会为你带上面具,如果你需要陪伴,握住我的手,如果你气到想揍我,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是你的男人。”
颜咏青打开皮包继续翻找。坐在她身边的大学同学蓝婕希,对面则是施晴婉和徐玲蓁,三个人聊得正高兴,忽然停下来看着不对劲的颜咏青一眼。
“怎么了?”徐玲蓁问。
“在找什么吗?”蓝婕希也问。
颜咏青痛苦地拧眉,匆匆看了她们一眼,拎着皮包冲进女生化妆室。其他三个女人面面相觑,怪异地看着彼此。
“要不要跟过去?”施晴婉担心地问。
“好。”蓝婕希和徐玲蓁异口同声说道,三个人随即跟在颜咏青的身后进入化妆室。
颜咏青把皮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化妆间的磁砖地板上,她跌坐在地上,在一堆杂物中狂乱地寻找止痛药,找到之后,也不管倒出了几颗全塞进嘴巴里,然后和着矿泉水吞下那些药。
“咏青,你还好吧?”蓝婕希蹲在她身边,关心地问。
颜咏青听见LeonardCohen的歌声,痛苦地拧眉,挥开蓝婕希说:“你可以马门关紧一点吗?”
施晴婉走过去把没完全关紧的门关上,望着徐玲蓁小声问:“她又喝醉了?”
“看来应该是。”徐玲蓁感到无奈。这已经是她们第五次和颜咏青在Loungebar喝酒,每一次颜咏青不是喝得太醉,就是喝到痛哭流涕,再这样下去,颜咏青迟早会出事。
“怎么了?她感情不顺利吗?”施睛婉问蓝婕希。
蓝婕希耸了耸肩,完全没听颜咏青提起。她想把坐在地上的颜咏青拉起来,却完全使不上力气。颜咏青挥开她,无法控制情绪地叫道:“让我静一静,你们别管我!”
她们想起颜咏青曾提过在巴黎遇到一个画家,她们都以为两人发展得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远距离感情难以维系下去。
“难道是她和法国画家分手了?”施晴婉疑惑地看着她们问。
“我想不是,是关楠星回来了。”蓝婕希斩钉截铁地说。
“啊?”她们面面相觑,惊讶不已。“他没死吗?”
“没有,他活得好好的,听说他从巴黎回来了。上周我们总编还约了DEAR的高级主管吃饭,消息非常确实,而且他还亲自打电话给我,要我好好照顾咏青。”蓝婕希说。
“他认识你?”施晴婉好奇地问。
“你忘了三年前他还是DEAR首席设计师的时候,我采访过他。”蓝婕希提醒她们,话锋一转猜测道:“我猜会不会是离婚官司办得不顺利?”徐玲蓁蹙起眉宇,认真思考了一下。“那这样要问我姐喽,不过我姐不喜欢透露委托人的隐私,我问她不一定能问出结果。”
“偏偏咏青什么都不跟我们讲,我们怎么会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蓝婕希焦急地说。
三个人话才刚说完,竟看到颜咏青躺在地板上好像昏了过去。
“天呀,她刚才到底吃了什么?”蓝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