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见到沈博文,已经过了四天。
夏明眸挺起腰,飞快地处理客户的开票作业,暗骂自己无聊,那么清楚地计算著日子。
他开始熟悉市场,当然会比较忙碌,就算他闲闲没事做,也没有必要非来找她不可。
是不是上次她过于冷淡,他生气了?
不自觉,思绪还是飘到他身上……
“嗨!明眸。”一个身影立在桌边,遮住电脑萤幕的光线。
她仰起脸,出现一个“张牙舞爪”的画面。“张先生?”
“不错嘛!还记得。张什么呀?名字呢?”
“张……张皓!”
“恭喜台北的夏小姐,答对喽!”张皓从身后拿出一颗金莎巧克力。“喏,这是奖励。”
“叫出名字就有巧克力,那我们高中三年,我喊了你不下上百次,拿来!”小君突然钻出来,手掌伸得直直的。
他往她手心一拍。“就是你整天叫个不停,把我的女人缘都叫没了,我还没索赔咧!”
夏明眸见他们斗嘴,连忙将巧克力递给小君,小君也老大不客气地剥了往嘴里送。
“喂——猪小妹,还真吃?”张皓一脸不可置信,连忙把她推到一边去,又笑嘻嘻地转向夏明眸。“没关系,我请你吃晚饭,奖励升级。”
“不……不用了。”夏明眸连忙拒绝。
“明眸,我帮你吃。”小君又蹭回来。“你这只猪哥,别痴心妄想了,有本贵妃陪你,你就要偷笑了。晚上老地方,等你来付钱。”
“啧啧,我猜当初杨贵妃就是因为太能吃,把士兵逃难的粮食全吃光了,才会引起众怒,惹来杀身之祸。”
“随你怎么说,本大小姐从不跟吃还有钱过下去。”小君不以为意地嘟起小嘴。“来这里干么,你又想飞到哪里把马子?”
“不告诉你,我跟我的明眸订票就好。”张皓的眼睛仍紧紧地追随著夏明眸。
“过来啦!”小君硬是将他拖离。“我会算你便宜点。”
“明眸——我再约你吃饭嘿!”被扯著手臂,张皓隔空喊著。
—阵喧闹后,张皓走了,终于安静下来。空气中却开始浮动著细碎压低的交谈声。
夏明眸松口气。
张皓那“亲昵”的言行,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他们也不过在他公司门前见过一次面,虽然觉得他挺有趣,但“过度活泼”的人一向令她难以招架。
“没想到有人平日装得那么清高,结果是惦惦呷三碗公饭,专抢人家中意的男人。”
平空突然响起一段话。
夏明眸微怔,猜出这话是冲著她来,目光一敛,随即面无表情继续工作。
心里无端冒出那张清新灿烂的笑脸,突然觉得……好想念沈博文。
“这个立牌怎么还没换上新的?你们那个谁呀……要离开的时候顺便把它拿去扔掉。”旅行社门口出现王管的叫喊。
“立牌?!”埋首工作的夏明眸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门口。“我来换。”
“你们看看呐——还是明眸勤快。明天放假,早点回去准备和男朋友的约会。”主管见到她,没再继续开骂,反而关心起她过于纤细的身材。“多吃点,别像这个立牌,薄薄一片,风吹了就走。”
“是,谢谢经理。”
女主管穿著合身的白色套装,踩著银白色高跟鞋,风姿绰约地走向电梯。
“就会逢迎巴结,做表面功夫。”
“嘘……小声点啦……”
当夏明眸抱著新的广告立牌走回去时,又听见同事的嘲讽。
回到座位,看看墙上的钟,将桌面收拾乾净,抽屉锁上,在钟响的第一时间,抱著要丢弃的人形立牌,打卡、下班。
“唉……我怎么把你给抱回家了……”
夏明眸擦拭著立牌上的灰尘,脸蛋还因为快速行走而显得红扑扑的。
在所有同事讶异的目光中,夏明眸挺直腰杆走出办公室,在这间公司两年,第一次这么“准时”下班。
从进电梯到一路大步走回家,她一直憋著一口气,不让自己被同事的话击败。
对她而言,那种明嘲暗讽的口吻并不陌生。
因为育幼院的教育,从小他们就懂得用更多的努力来克服环境的不足,功课好、听老师的话、认真打扫清洁区域,就连不愿作弊都会招来莫名其妙的闲言闲语。
一开始,她会因同学的恶言躲在厕所偷偷地哭泣,久了,她终于理出心得——她永远不可能让所有的人满意,为了擭得别人的认同而做出违背心意的事,往往更令她感到痛苦。
她宁愿学会坚强,甚至用更多的漠然来包装自己,也不想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
立牌中的空姐亲切和善的甜美笑容,让她联想到沈博文,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他总是站在你身边等我下班,所以把你带回来,以为他就会再出现?”夏明眸对著一片厚纸板自言自语。
短短两星期,她居然就习惯了他的陪伴。
他不再出现,让她有点后悔,开始赌气。
后悔让他靠自己太近。
第四章
忍了一个星期,沈博文还是做了跟上星期日一样的义式三明治,又多烤了一个起司蛋糕,开车前往夏明眸的住处。
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姿态,和那个陌生男子亲密叫她“明明”的声音,一直重复在脑中出现。
他原本就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她已经有男朋友的猜测更让他止步。
但是,决定让自己冷静一下的结果是——整个星期都像一窝蚂蚁爬到心底,咬得他坐立难安。
丘比特的箭肯定有毒。可以让她的一个笑、一个顽皮的表情、一句话不断重播,播到他精神濒临崩溃。
再不见她,他可能会发狂至死。
远远地,见到公车站牌下一个令他起死回生的身影,是夏明眸!
夏明眸手中抱著一个大纸袋等待三十分钟才一班的公车,今天又误点了。
夏日艳阳的酷热蒸得她双颊泛红,汗水沿著发际流向背脊。
“啊——”一个猛烈的撞击使她手一麻,纸袋往下坠,里头的纸张散落一地。
她忿忿地看向那个已经滑远的小孩子,居然在人行道上玩滑板!撞到人也下懂得道歉。
她赶紧蹲下来拍乾净沾了泥沙的纸张。
一阵黑烟扑上她粉嫩的脸,等到闭上眼再张开,只听见汽车引擎转动的巨响后,留下一片沙尘。
“我的车……等等啊——”加快手边速度将东西揣在怀里,迈开步伐追著前方的公车,拚命地招手。“我要上车——”
跑了将近五十公尺,她才终于放弃。
不会吧……
她丧气地踢了颗地上的小石子,又要在大太阳下再站三十分钟,都是那个臭小子,下次被她拦到,非抓起来毒打一顿不可。
咒骂的同时,一个影子靠近,覆上她脚下的人形。
沈博文原本在心里大骂那个撞到夏明眸的小孩,后来见她追著公车,突然冒出一线生机,赶紧将车停妥,走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背后。
“明眸,你要去哪里?我载你去。”
熟悉的浑厚嗓音,让夏明眸一口气梗在胸口,久久无法发声。原本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股……想哭的委屈?
同事的嘲讽、担心他生她气的想法、每天都对著她笑但不会说话的空姐、愈来愈远的公车屁股……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恶毒的话不是没听过,一个人生活也过了这么多年,台北的公车司机误点加横冲直撞更不是新闻,但为什么……在听见他的声音后,突然觉得,这些都变成她无法承受的委屈……
“明眸?”他走到她面前,见她一直垂著头,担心地问:“是不是刚才撞伤了哪里?还是扭到了?”连忙检视她的手肘,又蹲下去摸摸脚踝。
一滴水落在灼热的柏油路面,一瞬间被蒸乾,随即又落下一滴……
沈博文抬起头……
见到从她下巴滴落的眼泪,一道锐利的痛楚划过心头肉,他急急起身将她拥进怀里,揉著她直顺柔软的头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别哭了。”脱口而出的居然是“对不起”?不管如何,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哭泣,就是男人的错。
听见他没头没脑的道歉,夏明眸又哭又笑,捶著他结实的手臂。“你不是不理我了?”
她的话,让沈博文感到惊喜,她的意思是在责怪他的失踪吗?难道,她也很想见他?
“我以为我每天缠著你,让你觉得心烦。”标准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你又出现干么?!”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撒娇意味浓厚,不好意思地挣脱他的怀抱,反射地又想欺负他。
“因为实在很想你。”虽然口吻有那么点无辜,但眼神明亮,直直地盯著她瞧,一秒都不想移开。
那灼热的目光比阳光直射在脸上还教人发烫,她瞪他一眼。“反反覆覆,自相矛盾。”
“就算把双脚铐上脚镣,身体绑在椅子上,结果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想来找你的念头。”
她轻哼一声,扳过他的身体,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怎么了?”沈博文扭头往后看。
“找黏在你屁股上的椅子啊!”
“呃?”反应过来后,手臂往她颈子一揽,收进自己的臂弯。“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皮啊!”
“谁教你说话这么夸张,才跑一个星期的业务,就变得油腔滑调。”她笑著躲避他的弹额攻击。
“不这样形容怎么能表示我是多么努力地自我克制。”
“想找就找,憋什么?”觉得他真奇怪。害她还以为他生气了,结果是怕烦她。
“看你和男朋友在一起,不想打扰嘛!”
她拢起秀眉。“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沈博文突然眼睛一亮。“上星期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不是你男朋友?”
“当然不是。”她打量他乍然欣喜的脸庞。“我有没有男朋友跟你来不来找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喊著,又突然转为吞吞吐吐。“如果……我说……我想追你呢?”低著头,一只凉鞋在地面上蹭著,不敢看她的表情。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异性表白。
一个大男人,做著女人娇羞的模样,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啪”地一声,沈博文的手臂立刻浮现红印。“一点都不好笑。我要回去等公车了,再见。”
他的脸,看起来像在搞笑吗?沈博文肩膀垮了一半。明明阳光那么刺眼,怎么感觉有一片乌云从头顶上飘过。
“等等,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哀悼三秒钟后,沈博文追上夏明眸。
“不用了,公车很快就到了。”她看看手表,如果不误点,只要十五分钟。
“好啦,让我载你啦!我车上还有好吃的早餐和蛋糕,我自己做的喔!”他拉著她的手,像极了女孩子对男朋友撒娇的无赖。没办法,遇上她,所有男性的尊严和骨气全都得抛到一边去。她,太强了。
“不要!”死抱著怀里的纸袋,她不想向他说明自己要去的地方。
“糟糕……”他暗吟一声。
“怎么了?”
“快点——”一把抢过她的纸袋,拉起她的手就往前冲。“我的车还停在红线上,警察先生已经走近我的车了。”
连忙将夏明眸塞进车里,向人民保母弯腰致意。
“抱歉、抱歉,马上开走。”
那名警察脸色有点难看。“下次和女朋友吵架,挑个有停车位的地方。”冷冷地警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