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坐在他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的呼吸声很清晰,他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他的嘴唇抿着、有些干燥,他的眼睫毛还是那么长,安安静静地闭着。
我轻轻拉过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没有挂点滴的那只手。
他一无所觉。
我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高一那年,猝不及防伸过来,抢走了我的书。
高二那年,伸过来扶住我向前跌的身体。
高三那年,牵过我的手,在我手心放上一个小盒。
大一开学后的那个秋夜,在桂花香中,牵着我,一直往前走;那个冬天的夜晚,在小竹林里,轻轻抚过我的头发。
……
我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在泪眼模糊中,我感觉到他的手动了动。我连忙抬起头,他正在看着我,脸色依旧苍白。不知已经醒过来多久了。
我,就那么泪眼地看着他。
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突然,他挣脱开我的手,缓缓坐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他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痛、一丝倔强,还有淡淡的哀伤,“再一次,在给了我无谓的希望之后,紧接着就把我打入深渊吗?”
他转过头去,微微闭眼,“我没事。天就要黑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看着他瘦削的侧脸,慢慢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响得很急促。
我想起了什么,连忙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唐少麟焦灼的声音:“林汐,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们都在等你……”
我下意识地擦了擦脸,转过身背对着床,迟迟疑疑地说:“我……”
唐少麟又焦急地叫道:“李晓欢说你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你到底在哪儿啊,没什么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我没事,现在在人民医院……”
电话突然断了,我对着电话“喂”了两声没有反应,这才发现,我的手机没电了。
无奈地收了线,刚转身,就被一只手重重拽住衣服,我一时稳不住身体,跌落在他胸前。
接着,我的头被一只手定住,我的身体跌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一双温热的唇覆盖下来,微微地有点苦涩又有点干燥。
良久,他放开我,他的头略略抵住我的头,就连他的呼吸都带着些微痛楚,“林汐,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
对不起,沙沙,实在对不起。
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认了。
我重重地闭了闭眼,悄悄伸出手去,环住他的头。
他的身体明显一震,接着他放开我,转而看着我,眼里有两簇亮亮的火焰在跳动。
他紧紧地注视着我,有点不确定地问:“林汐……”
我伸出手去,摸摸他瘦削的脸,“不会喝酒还去喝,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你的确是一个蠢蛋,无药可救。”
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突然间他的脸上居然飞起了一片红晕,咬着牙,“向……凡……”
我不理会他的窘态,给他把身后的枕头垫高,抬头一看,又看到他的点滴快没有了,于是赶快去叫护士来换,在换点滴瓶的过程中,他一直紧紧地拉着我。
我低着头,假装看不见护士MM调侃的眼神。
一阵忙乱过后,我小心翼翼地不牵动他挂着点滴的手,扶着他半靠在枕头做的靠垫上面,接着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喝下。
他一直紧紧地盯着我,跟随着我的身影。
我又坐了下来,不看他,低着头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还有,下次记得,送别人印章不要那么小气,要记得附带送一盒印泥,要不给别人当垃圾随手扔了怎么办?”
他猛然坐了起来,我忙抬头看他。
他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狂喜,“林汐……”
我忙捂耳朵,“拜托,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听,那也不用整天在我耳边叫来叫去的。”
他眨了眨眼,有点赌气又有点委屈地咕哝着:“我现在是个病人。”说着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惊讶地看向他,这、这、这,真的是那个骄傲冷漠的秦子默吗?
看着他瘦削的脸,我的心里涌上一阵酸楚和甜蜜,我柔声说:“是是是,你是病人你最大,肚子饿不饿?我出去看看向凡回来没。”
“不!”他紧紧拉住我,像一个小孩,“你不许出去,我要你陪我,”再吸一口气,“我要抱着你。”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他半天,还是顺从地坐到他身边,他伸出那只可以活动的手紧紧地揽着我。
过了一会,他推推我,“帮我把外套拿来。”
我不解,“干吗?”还是去拿了。
他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半天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闭上眼睛,伸出手来。”
我闭上眼,伸出手,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我的手心。
我睁开眼,赫然是一枚精巧的戒指,朴素但是造型很典雅,镂空的两个心形交叠在一起。
他轻轻在我耳边说:“是我用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本来还以为没机会在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你……”他轻轻地笑,“老天还是帮我的。”有些微得意。
我握着那枚戒指,心里暖暖的,暖暖的。
我们就这样,静静相拥。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
映入我眼帘的是满头满脸大汗淋漓、一脸惊惶的唐少麟。
他惊住了。
我们也惊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唐少麟牵动了一下嘴角,说不清是什么表情,说:“我真蠢,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他仿佛自言自语般,“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我就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大半个医院,在走廊里碰到向凡,他告诉我你在这儿……”
他那么疲倦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我们一直在等你,等着给你过生日。不过我想,现在你大概不需要了……”
他转身,狂奔而去。
第八章 若即若离
我继续愣在那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宿舍门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依然和七年前一样英挺潇洒的男子,正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我笑。
大概是看着我一脸痴呆回不了神的样子,唐少麟故意叹了口气:“完了完了,原来这么多年没见,你的智商和年龄仍然还没开始出现正常。”
我“啊”的一声尖叫,不顾自己没洗脸没刷牙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的还穿着厚厚的小熊泰迪的棉睡衣,一把上前抱住他。
我真是太意外了,而且我的心中一阵惊喜。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抱紧我,有意无意地又叹了一口气:“林汐,你这么高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一直以为你不在乎呢。”
放开我,他扫视一下我的全身,“呃,不过你还是先去换一下衣服比较好,我倒是无所谓,但是这儿有两个国际友人,你现在这样,实在有损中华民族广大女同胞的国际形象。”
我恨恨地要上前去撕他的嘴,这个唐狮子,这么多年不见,讲话还是这么毒。不过,心里真的真的很开心。
两个小时后,我们已经坐在C市城南一家环境优雅的小咖啡馆里。
现在的我,终于可以平静下来了。
因为我想起来要问他一个问题,我瞪着坐在我对面的他,“昨天和我在MSN上聊天时,你已经到C大了对不对?”
他一径笑,不回答我。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一脸络腮胡的高高大大的洋鬼子不甘被冷落,晃动着手指,用蹩脚的中文抗议:“嗨,汐汐,我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雷尼尔,你可以叫我雷。”他冲着我裂开嘴笑。
显然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大男人。
我忍不住笑着回应:“你好,雷尼尔。”
坐在我旁边的异国美女大力瞪我,中文说得可就标准得多了:“你好,我叫莫妮卡,我是LION的同学。”
那种眼神我太太太熟悉了,仿佛一把淬过剧毒的飞刀,在我身上千刀万剐又万剐千刀,誓要将我凌迟处死。
从十六岁到十九岁,在和唐少麟常常呆在一起的那几年时间里,这种“他是我的,识相就给我滚远点”的无声警告,我隔三差五就得领教一回。
只是抱歉,我已经千锤百炼,百毒不侵。
呵呵,没想到狮子的魅力无届弗远,居然跨越了国界,啧啧啧,实在是不可小觑。
于是我笑眯眯地朝她眨了眨眼,“嗨,莫妮卡,你可能还不知道,”为照顾和体恤国际友人的理解力,我好心地尽量挑浅显的白话文,“我是LION的表妹,表妹你知道吗?就是他姑妈家的女儿。”看她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我顿时有些口不择言,“My mother is his aunt”(我妈是他阿姨),标准的中式英语,只求大力洗刷嫌疑,以图全尸。
至于到底是干表妹还是亲表妹,她一个老外分得清才怪。
坐在我对面的雷尼尔眼中,立刻浮现出令人恐怖的笑意,我直觉有些不妙,果然唐狮子下一句话就把我打入深渊——“no、no、no,she is just joking,”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she is my fiancée。”
(不、不、不,她在开玩笑,她是我的未婚妻。)
我眼里两把刀子飕飕飕飞过去,死小孩,想害死我啊,你没看到她越来越像五毒教教主了吗?
他也挤眉弄眼地看着我,为怕旁边两只竖着耳朵的猎犬听懂,一把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她是我们导师的女儿,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我也不想耽搁她,就说我在国内有女朋友了,她不信,一定要跟我回来看。我实在被她缠怕了,帮兄弟我一把,大恩大德以后再报。”
哦,我想我明白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么老套的剧码,都这个年头了,居然还乐此不疲地轮番上演。
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而且对她而言,唐狮子也不过是块鸡肋,早点斩断孽缘,回去找一个相称的如意郎君、早日开始幸福美满的新生活,绝对是好事一桩。
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我很阿莎力地拍拍他的肩。死狮子,好像又长高了,得踮起脚。
剩下的时间段,在我重新粉墨登场之后,我让莫妮卡充分知道了什么是小鸟依人、柔情似水等等等等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在我和唐狮子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二人转表演面前,她有点黯然神伤。
莫妮卡回国后果然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还是中国人。这是后话。
中午,我们四个人浩浩荡荡去吃了一顿标准的中餐。雷尼尔和莫妮卡这两人对筷子的驾驭能力应该不会超过三岁稚儿,偏偏还兴致勃勃得很,不屈不挠地在杯盘之间飞沙走石。唐少麟倒是熟视无睹,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让服务员送上刀叉,任由他们在糖醋排骨、油焖大虾、香菇青菜等等等等上面戳来戳去。
吃完饭,我们先送两位外宾回去休息,相约晚上再一起出来逛逛。
我和唐少麟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在我宿舍,我给他泡上一杯清茶,拉过两个椅子,我们两个沐浴着午后的阳光,静坐在大大的窗台边。
我仔细地看看他,六年不见,他长得更加高大俊逸,当年神采飞扬的洒脱之气少了一些,他的身上逐渐散发出一种成熟潇洒的气度。
但是他身上还是充满了阳光般的感觉,甚至还有着阳光特有的清香。
他就像一首悠扬轻灵的大提琴协奏曲,而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