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称赞我吗?”
一位长相严肃的女士从书架后跨出,正经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过眼尾的笑意出卖了她。
朱毅受不了地喊道:“黄阿妈!”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阿妈,我才五十出头,比你老爸还年轻。”院长秘书──黄秘书,板著脸说。
“嗟!你三十八岁就当上阿妈了,认命吧。”朱毅一点敬老尊贤的意思都没有。
“我可没有你这样”臭老“的孙子。”黄秘书看著朱毅长大的,跟他交战的经验也丰富。
“阿妈,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七十岁犹仍是一尾活龙,倒是你要好好保养了,鱼尾纹、眼角下垂、双下巴,要不要我免费替你服务一下,稍微整一下?”
“呵,不必,刚才还有人称赞我笑起来很好看──”
朱毅这下真的名副其实是──ㄓㄨ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要他在看著自己长大的黄阿妈面前承认他刚才恶心巴啦地称赞了翟净棻,还不如要了他的命!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刚刚说过什么话,让黄阿妈有机会嘲笑他!
“阿妈,你耳屎太多,花个钱请人清一清吧。”
翟净棻清了一下喉咙,打断他们,抱歉地对黄秘书说:“对不起,我……过去处理些事,我一找到您要的那分报导,会立刻通知您。”她边说边往后退。
“等一下!”黄秘书急忙阻止,她还没调查出重点呢。
“你……你们认识?”
“不。”翟净棻回答的语气坚定,一点犹豫也没有。“我先走了。”
朱毅心里头暂时被遗忘的“不是滋味”开始发酵,横眉怒目看著她的背影。黄秘书拍拍他的肩膀──
“可怜喔,你的行情开始跌停了。”
“拜托,我又没在追她!”急速的否认令人想到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谁要了人家的资料?昨天到图书馆来找人家?今天一上班就上图书馆报到?现在,恐怕中饭都还没吃,又……”黄秘书刻意拉长语调,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念著。
“靠!你在我身边安排几个奸细?”敢情他是住在显微镜下,让人用放大镜观察。
“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线民。”她没夸大,搜集医院间流传的各式小道消息,是秘书的要务之一。“你对人家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我──我对她没”那种“兴趣,我只是有个问题问她!”朱毅鼓著两颊说。
黄秘书浮现暧昧的笑容。
“什么问题呀?”
“呃……不关你的事。”
“人家看起来是好女孩,你还是──”黄秘书摆摆手,故意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都跟你说我对她没意思!”
“谁相信?我可是看著你长大的,哪时看过你这样追著女人跑了?”黄秘书加油添火地说:“追不上你就认了,别给人家制造困扰。”她得跟院长报告一下,看来流言非空穴来风。
“我没有!要我说几次,你──”朱毅火大地发现自己正对著黄秘书的背影大吼。雪特!他觉得自己像似做了件十分愚蠢的事,他这是在干嘛?他自我责问,竟然被说成他追著“她”不放!置他男人的自尊于何地?
不问了!他怒发冲冠地冲出图书馆。
“朱医师,朱医师……”
有人喊著,让陷入沉思的朱毅回了神,他抬眼一看,某个眼熟却不认识的大肚婆,他眼底浮起疑问──
“我是净棻的同事。”陈怡静掩嘴一笑,“你来找净棻?她去买水果还没回来二
朱毅眼睛瞪得大大的,立即的反应是否认:“我找她干嘛?我是……我是来找资料的。”谁敢有意见!
陈怡静好像知道什么秘密似地笑著。朱毅认得这种诡异的笑容,这两天不时看到这样的笑法,真是雪特加三级!
“朱医师要找什么资料?要不要我帮忙?”
朱毅快速摇头,陈怡静莞尔耸肩,推开厚重的玻璃大门,停步等著朱毅进来。朱毅没得选择,只好跟在后面走进图书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她”而来,朱毅随手拿了一本医学期刊,挑了离服务柜台最远的对角处坐下。
五分钟后,她拎著东西回来了,跟两位女同事有说有笑地分享水果;一位男同事过来,不知在跟她说什么,她一直保持甜美的笑容;两分钟过去,那人还在跟她说话;又过了两分钟……一分钟……三十秒……马的!哪那么多话好说!
朱毅倏地起身,大步走过去,经过柜台时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朱医师,要走了?”陈怡静问。
嘿,是有人叫住他,可不是他想跟她说话──朱毅停住,敷衍地对陈怡静点了一下头,锐利的目光射向“她”旁边的男人,不赞同地皱起眉,克制不住开口的冲动:“你好像看起来很闲……”
那男人不明所以地站直身体。
“朱医师,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
靠!他又不是同性恋,要什么男人服务!朱毅就是看他不顺眼,抿紧唇没好气地说:“你一直在这里跟人闲聊,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吗?”
那男人警觉地注意到时间。
“喔,午休时间结束了,我马上……开始办事。”
算你识相,朱毅心里获得野蛮的满足。呃……没有藉口再逗留,他跨步离开;行进间,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往“那个所在”飘──
该死!不见了!朱毅霎时郁火上升,轰地烧光他稀有的理智,随手从展示柜上拿了一本书,转身,目标翟净棻,前进──
“我借这本书!”
翟净棻听到头顶的声音,意外他不是走了吗?纳闷地接过书,瞄了一眼书名──“尸体在说话”,不由吞咽了一下口水。“您的借书证?”
“我──没有。”朱毅愣住,他从没来这儿借阅过书籍。
“请给我您的服务证;还有,填这两张表格。”翟净棻按照程序办理。
朱毅填著表格,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跟别人说话时明明声音就不是这样,对象换成是他,就变得正式生疏,您──您个屁!好歹他们也算有过好几次见面之缘,住得也很近,她看起来明明是会敦亲睦邻的那种人呀!
“请稍等一下。”
翟净棻始终没抬眼,不知朱毅的脸色越来越黑,她按照朱毅填妥的表格,快速将几项个人资料输入,直到印表机印出借书证,她才仰起脸,客气地说:
“好了,这是您的借书证跟您借的书,一般书籍的借阅期限是一个月,请按时归还。”
朱毅瞅著她正经且一丝笑容也没有的脸蛋,满腔满腹的不平,不经大脑控制地迸出
“你为什么没对我笑?”
他似乎很喜欢讨论有关“笑”的话题?
好几次他都莫名其妙提到“笑”,这算某种精神上的偏执障碍吗?
翟净棻低下头,心里打了一个问号。虽然已经由表妹口中证实,他确实是整形外科医师,但想到他所做过的事──残暴对待动物、所说过的那些诡异的话──“你那天是不是对我笑了?”“你为什么没对我笑?”在在都让人感到莫名万分,不由得产生许多问号,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精神障碍者也能当医师吗?她实在很纳闷。
朱毅看她完全没反应,自尊心大受伤害,忍不住替自己叫屈:
“你对每个人都是笑容可掬,连刚才那个男人跟你说了半天的话,你也一直带著笑容回应他,为何我就没有?为什么你──你──”
四周气氛产生诡谲变化,朱毅嘎然而止,莫名地看看周遭的人──
靠!干嘛每个人都看著他?连“她”也看著他,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当他是……异形!他只不过是要求公平待遇,有这样……值得大惊小怪吗?那个男人哪点比得上他?凭什么……不知怎的,他的理直气壮变了质。
朱毅这辈子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气热烘烘地沿著颈部爬上头部,他纠紧眉头,该死的!他几百年没──脸红了?!真是天杀的圈圈叉叉……他脸红个什么劲!
他妈的!他只不过是对她说……谁发出那种呼吸困难的抽气声?朱毅循声望去,翟净棻表情诧异、捂著口,张大的眼不赞同地盯著他──
雪特!她全听见了!朱毅忍不住又咒骂几句。妈的!她又听见了,看到翟净棻睁得更大的眼瞳,他……他……朱毅转身像火箭发射般地走了!
看来他是个“出口成脏”、“言必问候他人妈妈的人”,她实在不需感到惊讶,他火爆粗鲁的言行早就说明了。
她无所谓地耸肩。没必要跟猪打架,咯……不小心冒出荒谬的笑意,猪、朱──还真是没必要跟“朱”打架,连吵架也免了,有理说不清的人哪。
这样的人还是少理为妙,翟净棻轻易地把刚发生的小插曲隔开,彷若没发生过什么,本分地把朱毅没带走的书、借书证、服务证放进牛皮纸袋,标上记号,跟要送过去医院大楼的书籍放在一块儿──
“想不到朱医师这样可爱。”
翟净棻凝住动作,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怡静含笑看著她。
“常听人家说,朱医师特权在身,谁要惹火了他就吃不完兜著走,而且还是个遍赏花丛却从不负责任的坏男人。今天他跟哪个影视明星上床、明天甩了哪位护士小姐、某某医师的妻子闹离婚据说跟他有染……热门的八卦话题总是围著他打转,不过……看来传闻的可信度有待商榷。”
“唔……”翟净棻若有似无地应声。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我看他只是脾气暴躁了一些,本质上是个性耿直、容易得罪人的人;再加上身分特殊,做什么都容易落人口实。像朱医师这样老实的人……”怀孕中的陈怡静焕发慈母的光辉。
老实?像他那样的人算老实吗?翟净棻不可思议地偏头,提醒陈怡静:
“你没听到他刚才诅咒连连,国英语都上场了?”
“所以我说他脾气不好,但不是个会花言巧语的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老实人,所以呀,只要他说出口的就百分之百认真。”
半晌,翟净棻发现安静下来的陈怡静发亮的眼神似乎在期待她说些什么。“我……我跟他不熟……不太清楚。”
陈怡静笑弯了眉,神秘地压低音量:“我不会跟人家乱说的,你放心。”
“我跟他没什么。”
“那天朱医师跟你说话,我有听见喔。”陈怡静凑得更近些,“他说什么你对他笑,在你家他家的!嘻!”
“你误会了。”翟净棻哭笑不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别紧张,我这个人守口如瓶,说不说就绝对不会传出去。不过……朱医师对你那么明显的占有欲,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的。”
这是什么跟什么!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翟净棻努力撇清,她把表妹张莉英转述朱毅说过的话搬出来证明。“……不论我的年纪、条件,都不符合他的标准的。”
陈怡静了解地看著翟净棻。
“原来就是这样,你才不肯接受朱医师;其实那些什么标准原则的,根本是空谈,真喜欢上了,什么原则标准都抛到一边去了。有时候男人碍于面子,只好口是心非。你看,朱医师刚才不就明显表示出来了?他吃醋你对别的男人笑。”
吃醋?这更离谱了!
“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对我的服务态度不满意。”说到这点,她心里有些理亏的。
“是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