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实,你说,今年都几岁了?”赵不非刚与祁老爹斗完酒,满面通红,虽还不到酸的地步,但爽朗性情更外显,见阿实与几个药僮窝在一起抢烤鸡吃,遂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樊香实也不是真贪嘴,而是与那群“药僮弟弟们”一块儿抢食很欢乐有趣,此时听赵不非这么问,她手里还捏着撕抢下来的一片鸡胸肉。
将肉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她慢慢嚼着,温吞笑道:“赵叔叔,我二十有一,唔……都快满二十二喽!”
赵不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瞧,好好一个大姑娘家,外头青年才俊那么多,偏要窝着不肯嫁!你十八岁时我就提过的,当时你若肯,『武林盟』里新进的才俊和那些小有名气的少年英雄随你挑,有你赵叔叔看头顾尾,还不能把你早早嫁出『松涛居』吗?”
樊香实只是笑,低头继续啃鸡肉,两边颧骨却都晕红了。
她但笑不语,倒是抢到鸡腿、正在一旁痛快啃食的小伍替她发话——
“赵爷,您要想把阿实嫁出去咱们『松涛居』,咱小伍送赵爷三个字。”
“哪三个字?”赵不非挑眉。
小伍咧开油亮亮的嘴,道:“不、可、能。”
“嘿,不可能?那我还真得试试喽!”赵不非说这话时,在这小院子里大快朵颐的人除樊香实外,所有人的眼睛全盯着他,而所有盯着他的眼神全都在告诉他——不可能啊不可能。
他较真了,拉着阿实不肯放,直接便问:“告诉赵叔叔,你希望自个儿心上人长什么模样?是要瘦高一点、还是要粗壮一些?要模样斯文的、还是豪迈粗犷的?你说你说,咱都能给你找来!”
这是……欸……要她说什么好?
鸡肉啃完了,没东西啃,樊香实只得努力吮指,吮得干干净净,却头疼得很。
突然——
“阿实不是已有心上人吗?”
语调徐徐、语气淡定的男子嗓音从洞门那边传进灶房小院。
众人循声抬眼,瞧见来人,有些已发出嘿嘿笑声。
樊香实同样抬头去看,就见陆芳远一袭青蓝衫徐步踏来,身后还跟着符伯和和叔,应是谈完该议之事,便一道过来小院同欢。
闻言,赵不非调头看她,炯炯深目挺吃惊地瞠张。“阿实有心上人了?!”
此时分,全院子里的人又齐齐把目光转到她身上。等着。
“唔……应该是有吧。”她含蓄道,嫩颊烧红,一手挠着脸。
赵不非浓眉挑高。“应该有?那就是有了!既有心上人,为什么不嫁?”
她眼珠溜溜转,本想傻笑蒙混过去,哪知陆芳远却附和赵不非的话,问道——
“是啊,既有心上人,阿实为何不嫁?”
她怔住,隔着一小段距离瞪着他。
……他又在跟她求亲吗?
第二回求亲。
在大伙儿面前要她给出承诺,或者啊,也有点挟众人之势逼迫她的意味,要她不得不表态。
但,她不恼,却是极为开心。
她揉揉红得快发紫的霞颊,很抿唇,很镇定道:“倘是心上人跟我求亲了,我自然要嫁。”
听得这话,大伙儿目光齐齐又刷向陆芳远,充满期盼。
“我要娶你。阿实嫁我吗?”
“松涛居”的主子果然没让所有景仰他、爱护他的人们失望。
“好。”被求亲的姑娘允得痛快,水眸晶晶闪亮。
陆芳远直到此时,绷紧的面庞才显出一丝软化,嘴角舒畅扬起。
“过来。”他突然又端起主子的架势,全是被她惯出来的,因为她半点也不会拒拒,直直朝他奔去,握住他朝她探出的温暖大手。
直到他们手牵着手走远了,小伍才把脸凑到犹自发愣的赵不非面前,呵呵笑。
“赵爷,您瞧见了吧?就是这么回事。您要想把阿实嫁出咱们『松涛居』,就那三个字——不、可、能。”耸肩嘿嘿笑。“毕竟肥水不落外人田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不非不得不点头。
确实是这个理啊……
另一边,被自家公子牵着手、一路拉回“空山明月院”的樊香实,颊上红晕深浓,嘴角扬着,笑得有些傻气。
走在她前头的陆芳远都已停下步伐,她却还直直撞上。
陆芳远刚转身,就见她揉着小鼻头,水汪汪大眸很是无辜。
“想什么?”他忍笑,拉下她的手,发现那小巧鼻头真撞红了,他非但没帮她揉,还故意捏了一把,而且捏完鼻头还不罢休,又去捏她腴嫩脸颊。
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像馋得牙痒痒,几要垂涎,恨不得捧住她的脸猛啃。
樊香实内心一叹,她也是近来才惊察到他这个怪癖,似是从她身子养好些,脸蛋长了肉,双颊变丰腴且蜜里透红……他就啃上瘾了。
她拉住他的袖,不让他继续荼毒,眨眨水眸笑咪咪道:“就想……公子终于又跟我求亲了呢!”
陆芳远目光闪亮。“哼哼哼,我当着众人面前求亲,你若不允,总有人让你非点这个头不可,光是婆婆和大娘们连环施力,我就不信你往后有好日子过。”
“唔……”她傻笑,在阔袖中摸到他的手,见那食指断甲已长出薄薄一层新膜,她小心翼翼碰着,在那已收口的伤处落了轻吻。
每回她亲近他时,陆芳远能觉察出蜜般稠郁的感情从心中缓缓淌过,既陌生且熟悉,柔软温暖,有时却会带点酸涩痛楚,但那样的痛又非真痛,而是胸臆间涨满无法言喻的东西,绷到生疼。
“阿实……”
“嗯?”
他在她应着声、仰起脸蛋时吻住她。
她温驯张口,与他相濡以沫,当他将她搂近时,她双臂也已抱住他的腰。
半晌,他额抵着她的,缓缓调息,略沙哑道:“阿实,往后别跟『武林盟』的人说话,不管老的、中的、青的、少的,都别理他们,听到没有?”
樊香实脑袋瓜往后拉开一点点距离,瞪着他,见他神情轻松,眼仁儿烁着光,根本是有意闹她。
“不听。”她大胆反抗。
陆芳远挑眉,环在她腰上的双袖收紧。“不听?不是说公子说什么,你都听,公子要你做什么,你都做吗?”
“有理就听,公子说得无理,就不听。”
“真反上天了?有你这样的奴婢吗?”他露出森森白牙。
樊香实鼓着双腮,眼珠子溜溜转,想了会儿,红着脸、略结巴道:“没有这样的奴婢,但、但有这样的娘子……相公的话说得没道理,那、那当娘子的自然可以不听,而且也该管管……”
陆芳远似未料到她会这么说,专注凝望她好一会儿,看得她头顶都快冒烟。
她羞赧地垂下头,他不让她闪避,硬扳起她的脸。
他扬眉勾唇,突然笑得很带邪气。“阿实想管教我吗?”
樊香实眨眨双眸,本能地吞吞唾液,她张口欲言,却觉这是个陷阱,怎么说怎么错,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一时间竟无话可答。
哪知,她的公子突然将她拦腰抱高,笑中带恶华——
“阿实,我让你管啊,等会儿进屋上了榻,我任由你管教。你可欢喜?”
转变来得太快,她是瞬间僵化,丧失了及时逃脱的时机,直到被抱进屋、放上榻,她才猛然醒悟他所谓“上榻让她管”的意思。
“等等——大伙儿都聚在小院,咱们还得回去,你、你……不能……他们会猜到的!”他把她拉走,若整晚躲在“空山明月院”中不现身,居落里的人肯定都知他们俩窝在一块儿干什么“好事”了。她要回灶房小院啦!“听我说!你等一下——”
“不听!不等!”陆芳远逗上了瘾,把蹭着身子想逃的姑娘挟回来。“不是要管我吗?我让你管个够。”
“不管了不管了!我没要管的——”
“当真反了,要你管,你竟敢不管,我的话都不听了,嗯?”
结果闹到最后,抵挡不住男人美色的樊香实果真就很可怜、很哀怨,又不失强悍地“管教”了她的公子一顿。当然,这中间过程血泪斑斑,还得陆芳远先一步步“管教”了她,她才能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反过来“管教”他……
夜里醒来,醒在男人臂弯里,她静静笑,感觉彼此的心跳。
她只稍稍一动,横在腰上的男性臂膀微微地施力,让她知道他亦醒来。
幽暗中,听他慵懒呢喃:“阿实……我的……”
她微怔,随即模糊部翘已嘴角,柔软身子更贴近他。“你也是我的呢。”
陆芳远双目虽懒洋洋合着,薄唇却已扬笑。
樊香实捧着他的脸,吻上他薄唇上绽开的那朵笑花……
夜合芬芳似随风由轻敞的窗子漫进,芳远且香实,满室生馨,多情而缱绻,一如榻上的人儿……
是夜,香美。
【全书完】
编注:关于“捻花堂”、“飞霞楼”及花家四姐妹的故事——
(一)花家大姐“大香”花夺美&西漠前“狠主”雷萨朗大爷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151《妖娆楼主》及花蝶1196《天下无双艳》。
(二)花家老二“小香”花冷香&“随波公子”柳归舟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246【痴花之一】《欲海花》。
(三)花家老三“花三”花咏夜&“武林盟”盟主之子余皂秋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405【痴花之二】《漂浪花》。
(四)花家小妹“红红”花余红&“佛公子”玉澄拂的爱情故事,请见采花693《佛公子》。
番外篇 流玉寒波
寻找那方传说中的千年“血鹿胎”,找了许久、许久,李流玉心里早觉累了,想放弃,想就这样抛下一切,神魂离了体,不必再承受rou体的虚弱痛苦,但是啊但是,每每看到伴在身边的少年,他执拗性情这些年来当真变本加厉,有时都到教人发指的境界,看他那双布满戾气的锐目,目中纠缠着深深依恋,总让她无法潇洒弃绝,心中疼痛。
她有什么好呢?
论脸蛋,她长得仅秀气而已,也不顶美。
论身段,那更别说了,有段时候她病得几乎脱了形。
再有,她年纪还比他大一岁。
她和江寒波师出同门,那个师门却是以培养杀手为主的地方,师徒之间仅有上下关系而无情分。
她九岁踏进那个地方,以她的资质再如何努力习武也成不了高手,但师父看中的是她能识味辨毒的灵敏嗅觉,将她养在身边,一来可防敌人下毒,二来则借她的天赋用以制毒。
她第一次看到江寒波时,她进师门已两年,他是师父检来的孩子,浑身脏乱,又瘦又黑,一双眼却似野兽,望着人时,像随即要扑上去撕咬。
师父说他筋骨奇佳,不出几年调教便可成为顶尖好手,杀人的好手。
往后的六年岁月,他为习武吃尽苦头,武艺突飞猛进。
这师门里人虽不少,但毫无温情,彼此之间皆隔着一道无形之墙,冰冷之外,有时亦极为残酷,当有谁起了反意或萌生脱离念想,下场皆相当凄惨,从无例外。
后来她仔细想过了,在那六年当中,她之所以会一直留意他,甚至一而再、再而三接近他,应是为了他那野兽般的眼神。
之后,师门毁子一场内斗。
有人暗中串连,群起反之,师父遭众人围攻时,顺手拿她当挡箭牌,当时她胸前与背央俱受了掌力,心经受损严重,若非江寒波抢救,她早在那时就该命绝。
她仍活着。
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