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搬新家的一个礼拜后。爸爸陪妈妈回老家打扫取信时,发现了一个没贴邮票的信封,里面只有一个录音卡带,希望我能转交于你。
我当时没将音乐带转给你,但时常“放”给你听,刚开始你觉得好听,不到一个月,你听腻了,甚至很不礼貌地要求我别再放“他们说”,要不然你会让那卷带子“再也不能说”。
瞧,这就是我说年轻人不定的原固,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年轻人的感情,而是做爸爸的人总以为自己的考虑是最适合子女的。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爸爸的最爱,因为你们当初的确是在恋爱,虽然时机严重的不对。
不可否认,爸爸终究是那个让你们错失彼此的罪魁祸首。安安,你能原谅爸爸吗?
最后,爸爸走以前有两件很重要的事得办。第-,我要写信告诉你的生父吴文敏,他欠我欠多了,该是他回报恩情,反过头来为我照顾三个我所爱的女孩的时候了。第二,虽然离你二十岁生日尚余八个月,但这几年来你一直笃信柏拉图式的恋爱,没交男朋友,所以,我决定把咱们家的地址寄给那个叫常棣华的大男生。
爸爸明查暗访过,他还是来婚,也把当初被他父亲弄到岌岌可危的家族事业起死回生了,如果他还念着当年的小女生,他会来找你。
这么多年了,爸爸知道你,但拿捏不住那个年轻人什么,但是……再怎么说,也还是得等到你二十岁才能出现。男人相约就得遵守,当年我和他都没诚意信守誓言,现在,是考验他是不是君子的时候了。
爸爸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能将你和姐姐送上红毯彼端,同你们未来相厮守的男人打照面,但不是每桩事都能心想事成。你和你姐姐是我生命里的奇迹,一个美丽的转扳点,没有你们,爸爸无法和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一起。爱人与被人爱都是幸福的,但依人的个性与价值现起了差别。我选择爱人,你呢?
最后,爸爸忍不住想问,安安,你是不是令天出嫁了呢?若是,对方是‘他’吗?
不管将来结果如何,爸爸知道你会选择你所爱,也会爱你所选择。
祝你和那个幸运的人永远幸福。
阅毕父亲的信,安安循着痕迹将厚厚的信纸折叠归位,连同卡带、手表放进皮包里。她抬头,泪眼模糊地凝望母亲,任凭心头澎游汹涌,也只能缘手抹去泪,没头没绪地冒出一句,“妈,我想出去走走。”
“也好,走走散散心,回来后再好好补眠。”
“我、我……,不能在这里睡。没有眼罩,我会一夜无眠。”
“我请司机董先生送你回台北好吗?”
“不用。我……”安安两手掐着皮包,迟疑一秒才腼腆地说:“不一定回台北,我要到北投找人问几件事。”
母亲体谅地看着她。“也该是你把失眠的原因找出来的时候了,人总不能蒙着眼晴睡一辈子。我这里保留了几帧你的照片,是在妈和你吴叔婚礼那天拍的给过你一次,但是你不小心忘了带走。”
安安接过照片,不好意思地承认,“不是不小心,是故意忘记的。”她当初甚至不屑一顾。
如今心结已解,她坦然地翻看着照片,第一张是“老”新人与近亲的合照。新郎笑得如春天枝头上的花,新娘的笑容则带着淡淡的愁。戴着紫苑的安安与姐姐站在相纸的左下角,在她们后面两排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大伙的目光全是直视前方,一身灰峻的他眼眸却是下垂的,朝安安所站的方向顾盼。
后面几张都是安安的独照,不论坐或站,她都是挂着一副神色哀伤的面容,而失了焦的背景不约而同地都会冒出同一名男子的身影,有两张她依稀认出那不到两公分大的身影,另外三张,他则是别过头去,但从西服的颜色与款式做判断,她知道,常棣华那天是真的一直都在她身旁晃,而她竟视若无睹!
安安忍不住重拍额头两下。“妈,我那天一定是瞎了眼。”
母亲也笑着同意。“可不是吗?因为你一直希望我和吴叔的婚礼只是一场恶梦。”
“妈,我很后悔自己那么不懂事过。”
“没有关系,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了解的。”
第八章
安安面对铁门紧锁的棣园,徘徊良久。日头下山后,被瞬时转凉,加上山区露重雾深,她身上披着的薄外套早已无法抵御寒气,偏偏老天不帮忙,竟又下起毛毛细雨,逼得她不得不退到小径旁的树荫下躲避风雨。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耗在这里自虐,常家大理石墙柱上的电铃又不会人引爆世界危机,为什么她不大大方方的按下去,如果进去后碰上常棣华,假装一切都是巧合不就成了。但她一向不善伪装,如果他又是那种拒人于千里的表情,她绝对会当场崩溃。
“还是打道回你的小窝,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吧!”
安安两手环胸地从树荫下踏了出来,垂头循着来时路而去,走不过十来步,两道光影打在树墙上,只一秒,一辆引擎轰隆隆的保时捷跑车便在她前面紧急煞住了。
电动反光玻璃窗降下后,一个男人的头钻出窗,安安心跳加速好几秒。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撞上鬼了,原来是你!”
听到对方开口,知道跑车里的人是常棣彦后,她含糊地点个头,“对不起,我赶着去搭车。”说完绕过青蛙车头,急欲甩开他。
常棣彦头一缩将车倒停在她身旁,冲着她说:“雨势愈来愈大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下山。上车,我送你到车站。”
安安摸着湿透的衣服,弯身钻进窄小的跑车。
他递上自己的皮夹克。“把湿外套换下,免得着凉了。”
她照着他的意思做。
常棣彦没将车开往北投捷运站,反而来到夜市一家贩售姜母鸭的地方。“我看你抖成这样,先将身子热了后再走。而且,我尿急,得借用一下厕所。”
他将她赶下车,敌动防盗锁后,确定口袋里的手机安在,跟老板点了两碗姜母鸭,便甩下挨坐在圆凳上的她,厕所去了。
几分钟后,常棣彦再度现身,瞧也不瞧安安一眼,面对热食大快哚起来,等到解决完自己的那一份,才点了一根烟催促她,“汤多少喝一点,可驱风寒。”
她瞪着他吐出的烟雾,闷声不响地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慢慢往唇间送。
他趁她进食时,开始闲聊起来,“虽然我们看彼此不顺眼,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因这场春雨感染肺炎而死,毕竟你帮了我一个忙。”
安安执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抬眼扫了常棣彦,不懂他的意思。“我们之问的戏早就被你哥揭穿了,我还能帮你什么忙?难不成你拿到你的一亿元了?”
“一亿元?根本就没有一亿元了。”常橡彦自我嘲解道:“我老爸死前所积压的亏空,卖了股值狂跌的公司可能都不够收尾,哪还有一亿元闲在那里任我养尊处优过日子?我上个月才从我老爸的律师那里探出一点消息,明白常家这些年来的荣景全靠棣华一人撑持着。
“当年为了不让消息外泄引起业界恐慌,他连这种事都瞒着我们,让我和棣思以为自己身价很高,到现在才知是海市屡楼。棣华没向我和棣思回讨这十二年来的血汗钱就要偷笑了,我还好意思跟他提一亿元吗?”
“没有一亿元!”是了,如果当年有一亿元,常棣华就不会为了钱而与富家女定婚约,他与她之问,便不该那么遥不可及。安安眉头深锁,问:“宛亭的事解决了吗?”
“棣华主动的地出来,把事情谈开,揽下债务。难道他没跟你提起这件事吗?”
她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提。”
“喔,是吗?那你就不知道宛亭和我之间告吹了?”
安安讶异地问:“怎么会?别说你哥从中阻挠过,我不相信他会真的这么做。”
她现在了解常棣华的为人了,他从不强人所难,只是等待他的判断应验。这也就是她愈认识他,愈无法自拔的原因。他让她了解,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该求回报,求功利的。
“不是,而是她根本就不爱我,棣华帮她还清债后,她马上就变了一个人,上个礼拜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时,才发现人去楼空,不留任何线索。三天前刚巧收到她从美国寄来的风景明信片,还是署名给棣华的,感谢他帮她解了围。嗤!那我又算什么?专拉债物皮条的捐客吗?”
到这个节骨眼,多数男人不放声诅咒才怪,而常棣彦竟能自我调侃到如此,安安还能说什么?只能一脸同情与钦佩。
常棣彦大手一挥,要她省省力,顺便打散烟雾。“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还不是算命的错,若说我这辈子是当现成爸爸的命,一定要娶生过小孩的女人才会定下来。结果……又是一个鬼扯淡。”
“你就这么认命?”安安把“猪头”这损人的词儿忍在喉里。
“没办法,这是我们常家人的毛病,老祖宗的坏基因作祟。”
“什么基因,根本是食古不化、固执不开窍。”她很不客气地纠正他,口骂眼前人,心里则是诛讨另一个双胞胎。
“你也是,别五十步笑百步。”常棣彦五指在桌上弹点,两眼斜瞄她良久,等她放下汤匙以纸巾拭唇才开口,“你当初在北投捷运站前其实没认错人,对不对?
我哥其实就是我们事前套招故事里北淡线火车上的大男生,对不对?“
安安停止拭唇的动作,不予正面回应,反而指责回去,“而你呢,也故意不提你有个双胞胎的哥哥,对不对?你明知我当时只认得‘脸’,不认得‘人’,所以利用我自以为是的同情心去帮你骗钱。结果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可没你说得这么先知先觉、能使手段。试想,换做是你,莫名其妙在男朋友或老公面前被男人劫去一吻,你会不生气吗?你难道不会把那个坏事的人叫住,奴役他一下吗?”
“不会,我只会把他直接往轨道推。”
常棣彦掀眉,说:“我若照你的方法做,你永远别想再遇上我哥。”
安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若真那么做,一切都好办了。”
他静看眼前这个气质繁重到让他这个轻桃男见了惧怕的傲骨美女好几秒,这才了解,她的个性不像表面那么冷漠、平静。
双方缄默,气氛一度冷下来。他的手机在此时响起,他应诺了几声,只道:
“转角这家。”长了忽地高举,大力朝店外晃几下,随即收线。
安安见状慢转过头去,不论是店里、店外、远近骑楼市没有任何异样,她回头不解地看着常棣彦。
他马上说:“见到熟人刚走过去。”然后朝她的碗一比,“咦!你汤还剩一半,赶快喝。”
她的注意力顺着他的指头转到姜汤,“我喝不下。”
“喔,那就搁着吧,你先到外面等我,”他催她,“我这就去跟老板结帐。”
话毕,逞自离座。
结完帐后来到街上,常棣彦将车门一拉,吊儿郎当地摆了一个请上座的姿势。
安安迟疑着。
他懒洋洋地保证,“放心,我不会把你抓去卖给‘查某间’的。”
“‘查某问’?”安安挑着眉问:“什么是‘查某间’?”
“妓院啦。”
安安一脸受到冒犯的模样,白了他一眼,才矮下身子钻进他的车,直视正前方。
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