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楚非那纤细的身子骨哪挡得住郝媒婆的拉扯,就这样硬生生地跌落河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顿时,惊呼声四起,到处响起呼救的声音,有人建议拿长竿子捞人,有人则是已经脱下外衫,准备跳下水去救人。
就在众人忧心焦急的当下,楚非的头猛地窜出水面,一脸狼狈地朝着围观的人喊话。“我没事、没事的!不好意思,让大家受惊了!”
还好她懂得泅水,否则这一摔还得劳师动众地让人来救,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她看了看四周,搜寻到她雇的那艘小船,正打算往那边游去时,忽然瞧见那些在船上探头观望她的人都瞠大了眼,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她落水的书面应该没有那么沭目惊心吧?不过,瞧他们怎么一个个都露出神色惶恐的紧张样啊?
忽地,郝媒婆大喊:“楚公子!小心——”
“小心什么?”她还是摸不着头绪。
一旁观望的人也跟着大声咆哮。“小心后面,快闪开!”
后面?
一旋身,楚非蓦地目瞪口呆。
是一艘船。一艘体积庞大、雕工精美讲究的船。而这艘大船现在正笔直地朝她驶来,如果没有误差的话,再过一会儿,那艘船的船身应该就会直接撞上她的头!
大船上。
“大哥,你这卦象跟以往不太一样喔!”
公孙敏葱白的纤指正拿着拨尺,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米卦拨开,紧接着掐指一算,然后一抹娇丽的笑靥在她的唇畔绾开来。
“嗯?”一身飘逸白袍的公孙凛扬眉,气定神闲地望向自家小妹,发现她正饶富兴味地盯着他瞧。
公孙凛乃皇朝内的一品大官,在朝中担任皇上的心腹幕僚,专司参议朝政的职务。平常他都是居住在京城的府邸,自家弟妹公孙咏及公孙敏则另居家乡的大宅,由于爹娘几年前相继过世,公孙凛本想尽大哥的责任接弟妹来京城同住,但是公孙敏的个性闲逸贪静、与世无争,不肯来京城,而公孙咏则是无所谓,到哪儿都行,所以乾脆跟着公孙敏一起留在大宅里互相关照,因此一整年下来,他们三兄妹之间相聚的时间并不多,通常都是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聚首。
今晚是中秋夜,公孙凛难得偷空,邀了弟妹一块儿游河赏夜景,好不惬意。刚刚公孙敏更是心血来潮,帮他卜了个卦。
“怎么不一样?”瞧她那神秘的表情,倒是勾起了公孙凛的几分好奇。
虽然他不是迷信之人,但是他这个小妹精通卜卦易经之术,而且卜出来的结果都很准,像他这几年顺遂的官场之路,也都和公孙敏卜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
“敢问大哥今晚捻米卦时,心中想的是何事?”公孙敏不答反问。
“与往年一样,想的皆是朝政之事。”
“就这样?”公孙敏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不然你以为呢?公孙凛好看的剑眉轻轻挑起。
“这可不好,依大哥你这卦象看来,下半年在官途上会有个绊脚石出现,而且……”公孙敏沈吟着。“很诡异的是,这颗绊脚石竟然同时也是救命星。”
“绊脚石兼救命星?”说话的人是公孙家的老二公孙咏。“这两个东西怎么会兜在一起啊?会不会太扯了?”
不理会二哥的质疑,公孙敏兀自解说着。“我不敢说这卦象是喜是忧,大哥,你要有心理准备喽!这颗绊脚石恐怕没办法轻易摆脱,而且,怕是会跟着你一辈子。”
她从不曾帮大哥卜出这样的卦来,因为大哥的面相与手相皆是富贵之相,命中注定有官运,而且会一路顺遂显赫。她着实看不透这卦象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就在她低头思索时,耳边传来二哥公孙咏夸张的大呼小叫。“嘿!有人落水了,快看!在咱们的船边啊,就快要撞上了!”
公孙凛和公孙敏闻言即倚到船栏旁,顺着公孙咏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黯黑的河面上瞧见一颗浮沈的人头。
“哪个傻子居然落水了?”公孙咏嗤了一声,一副打算看热闹的模样,不过一撇头,却瞧见公孙敏哀求的眼神,示意他快点下水去救人。
“好啦,我试试看喽!”公孙咏禁不起央求,烦躁地吼了一声。“不过,都快撞上了,等我跳下水也不见得来得及——”
他跨过船栏,正要纵身下水时,身旁的公孙凛已早他一步,足踏船栏,提气跃起,以很完美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如蜻蜓点水一般,仅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刹那,就将落水的人给捞起,然后带回船上。
看到楚非被安全救起,一旁围观的人松了一口气,而负责承载楚非游河的船夫则将小船划到大船旁,急问道:“小公子没事吧?”
公孙咏探出头,爽快地说:“没事,船家,你不用担心,我们等会儿会送他回岸上的。”
船夫闻言,这才放心地将船划离。
看着坐在眼前瑟瑟发抖的人,公孙凛俊眸微眯。
他似乎从河里捞起了一个大麻烦!
刚刚他其实可以袖手旁观的,凭公孙咏一个人就能把人给救起来了,根本不需要他插手。
可是他却出手了,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那双剔透晶灿的眸子吧!
当时,远方适巧有一枚龙炮升空,璀璨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那骤亮的光辉映照在水面上,恰巧照亮了落水者,单单就那么一瞬间,他瞧见了一双乾净无杂质的明透眼眸,不知怎的,心弦一动,还来不及厘清自己这异样的心思从何而来,身体已经不假思索地上前出手了。
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他救了人是事实。
公孙凛原本只是单纯地想救人,但在救起人的那一刹那,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貌似男子的落水者竟然是个女子!
原本他以为对方是个少年,所以拎扯对方的衣领想将他提起,不料却因此而扯开他的襟口,那微露在外的细致锁骨与如凝脂般的肌肤让他一愣,这一个闪神使他松了手,已经救起的人差点又沈了回去,他一惊,改用单手抱住对方的腰身,将她拖离河面。
一抱到那柔软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她纤细、没有喉结的颈项,公孙凛更加确定自己方才并非错看,这个“少年”果真是名女子。
当公孙凛将人救起放在甲板上后,公孙敏和公孙咏立刻趋前关心。
一看到公孙咏好奇的眼光,公孙凛忽地觉得不妥,由于对方的衣物皆已湿透到贴着身躯,再加上方才被他拉扯后微敞的衣襟,这模样……不适合让公孙咏瞧见。
他也说不上来这感觉,很莫名的,他就是想护着她。
因此,公孙凛俐落地脱下外袍,赶在公孙咏靠近之前披到她身上。
“大哥,没事吧?”公孙敏狐疑地看着自家大哥奇怪的举动。
“是啊!没事吧?是哪家的笨小子落水了啊?”公孙咏靠近,伸手想要拉起坐在甲板上、气喘吁吁的少年。
没想到公孙凛竟然凌空拦截,拍掉公孙咏的手,然后扶起浑身湿答答的女子,转头对公孙敏交代道:“敏儿,你带她进船舱里,这儿有风,别让她湿着身体在这儿吹风。”
此言一出,公孙凛立即惊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公孙敏正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公孙咏也愕然,开口问道:“大哥,这怎么对?怎么能让敏儿和一名男子共处一室?”
“这……”是啊,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了,而且还错得相当离谱!方才一心只想着要替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极可能外泄的春光,却在未经思索下脱口说出了这么不合情理的话。
在外人眼里,这名落水者是个男子,要是让敏儿带她入船舱,不就等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儿是女子以外,随行的护卫、公孙咏、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让任何一人带她入船舱似乎也不太妥。
公孙凛沈默地思索着,是否该让自家兄妹知道对方女扮男装的身分?说了,便不用顾忌男女之别,也可以让敏儿来照顾她,但是,依公孙咏那种好奇莽撞的个性,一定会追着对方问东问西,也许对方隐瞒真实身分就是有她的困难处,不方便让公孙咏探问,而且……不知怎么,他竟然不想让公孙咏与这名女子有太过频繁的接触。
当公孙凛还在评量着是否该点明对方身分的时候,公孙咏已经快一步有了动作。
“来!我带他进去。”公孙咏很豪迈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孙凛阻止,不再犹豫,抢先一步扶着女子进入船舱,留下公孙咏与公孙敏面面相觑。
一入船舱内,公孙凛便后悔了。他与她单独处于一个密闭空间内,举目所见皆是她——她因落水而惨白的脸、她微敞的衣襟、纤细的锁骨、以及紧贴着她身躯的湿黏衣物……
公孙凛感到喉头乾涩,他突然觉得这船舱变得拥挤了起来。
撇开眼,他旋过身背对着她,在船舱的座位底下拉出一个木箱,打开后,从里头掏出一件男人衣物。
这艘船是他私人所有,有时他会乘船南北奔波,为了方便让他在船上过夜,府里的家仆总会在船舱里备些乾净的衣物。
公孙凛将衣服放在她身旁,哑声交代着。“先换上乾衣裳吧,省得着凉了。”
语毕,他大步跨出了船舱,并扯下遮蔽舱门用的竹帘,背对着舱门,站在船舱旁的甲板上等候着。
船舱内,楚非明明冷得牙齿直打颤,但是心里头却觉得暖暖的。
她细细思量着这其中的原因,发现好像是因为那位救了她的恩公。虽然她对恩公的背景为人完全不熟悉,但是却隐约感觉得到他方才亟欲保护她的态度,他的眼神深幽内敛但是却很温和,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尔雅非凡的贵气。
说来很奇妙,她糊里糊涂地落了水,糊里糊涂地上了陌生人的船,现在更是糊里糊涂地在这儿更衣了起来。不过,在这陌生男子的旁边,她却觉得很放心。
楚非拿起了那套衣物,摊开一看,发现与恩公身上所穿着的款式一样,猜测这应该是他的衣物。她脱去身上的湿衣服,换上恩公宽大的衣裳。
第一次穿着其他男人的衣物,一股陌生的感觉笼罩着楚非的身躯,那衣料贴蹭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正被这衣物的主人给环抱住似的。
楚非被这弔诡的想法给怔住,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赶紧伸手擦乾了湿漉漉的头发,并且重新束起,走出船舱。
船舱外,夜风徐徐,公孙凛虽然放眼望着河道,但耳朵却不自主地听着船舱里头的动静。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召来公孙敏,要她去准备杯热姜茶来。
公孙敏走后,过了半晌,他听见掀开竹帘的声音,回头,瞧见一张清秀的脸庞,脸颊两旁有几簇微湿的发黏贴着,再往下看去,自己过大的衣裳垂挂在她身上,袖子、衣摆都拖拖拉拉的,像是随时会绊倒她似的。
“多谢公平的救命之恩。”楚非掀开过长的袖子,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谢。
不合身的衣物配上一脸认真道谢的表情,她这模样让公孙凛轻扯唇角笑了,觉得她看起来像是个唱大戏的,有点儿滑稽。
“请问恩公大名?在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公孙凛沈默着,在心里评估是否要报出他的名号。他虽然官拜一品,但因为今天是他和家人团聚的中秋夜,所以他搭的不是官船,身上也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