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臣野,你竟然如此粗心!他懊悔地捶着方向盘,心急如焚,束手无策。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很快接了满盆,老板娘叹了口气,才端着塑胶盆走进院里,沿着木制楼梯爬上阁楼,这里虽然狭小,但已经是这间小店唯一的房间了,另外一间太潮湿,那孩子不能睡。
然而阁楼实在太窄,除了一张床和两只小板凳,别无长物,老板娘只好把水盆放在地板上,又拧了条湿毛巾,走到床边把那孩子额上已经温热的毛巾取下来,换上新的。店里没有冰箱,所以没有冰块,只能这样。
老板娘挨着床沿坐下,心疼地看着洁伊瘦得可怜的脸颊,滚汤沸热地烧了一整夜,几次难受地醒过来,都只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她心里明白,那孩子是体贴她的经济状况——店里的收入只够维持日常开销,去医院?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孩子,孩子——”老板娘摇摇她的身子,“醒醒,把药吃了再睡——”
洁伊迷迷糊糊地张开眼,老板娘见状大喜,急忙扶着她起来,把药喂到她嘴边,“来,吃药。”
她却没有清醒,苍白的嘴唇只是发抖,似乎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老板娘只好把药片塞进她嘴里,苦涩的药片滑进咽喉,她皱眉,身子一颤,又吐出来,沉重地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只是喘。
病成这样,再不吃药,可怎么行?情急之下,老板娘索性捏着她的下颌,强行喂她吃了药,又灌了几口水,她似乎想挣扎,却没有力气,只由着老板娘灌了药,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老板娘这才松了口气,把她额上的毛巾换下来,用冷水重新浸一遍——
正忙着,身后忽然听到“咕咚”一声响,接着听“哇”地一声,老板娘急忙回头,一眼就看到洁伊伏在床沿上,不仅刚刚喂下的药吐了出来,连不久前喂她吃的半碗稀饭,也一并吐了出来,身体瑟瑟地只是发抖。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老板娘把她抱起来,摸了摸,热度非但半点没退,人也完全陷入昏迷,怎样喊也没反应,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对……对不起……”她闭着眼睛,“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对不起……”
老板娘擦擦眼睛,“傻孩子,我又没有怪你。”
“我……没事……”她又说,“……不用……去医院……老板娘……我没事……”
老板娘摇头叹气,把湿毛巾覆在她的额上。
“……什么……时候回来……”她在枕上辗转反侧,“……臣野哥……我……好想……”
她这样不安稳,老板娘只好用手把毛巾固定在她额上,孩子,你快醒醒吧!
“……不要……回家……我……”她难过得撕扯着胸口的衣裳,好像那里有什么强烈的束缚,“……不要……嫁人……”
“孩子?孩子?”老板娘急得没法,双手合什,“菩萨保佑,这孩子这样年轻,心肠又这样好,万一有个好歹,可让人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一颗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滚下来,“……臣野哥……我……好……”又一颗眼泪滚下来,“……妈……妈……”
“菩萨保佑啊——”
“……不要……”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来,“……留下洁伊……一个人……妈妈……”
这孩子——会死吗?老板娘心里怕到极点,连看也不敢看她。
正没办法,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板娘没好气地叫:“今天盘点,不开业!没看到门关着吗?”
“开门!”那人把门敲得山响,“快点开门!”
“老娘今天不做生意!你聋——”
“洁伊!洁伊你在里面吗?”那人高声叫道,“洁伊,你快开开门!”
是这孩子的朋友?老板娘大喜,急急忙忙地跑下阁楼,拉开破旧的板门,“你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生着一张太漂亮的脸。
来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急促的呼吸:“请问,余洁伊——她在这里吗?”
“你是谁?”老板娘冷静了些,洁伊那孩子似乎有难言之隐,可不能让她被不怀好意的人带走。
“我是田臣野——”他不安地往里张望,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洁伊,她在这里吗?”
“你就是那个臣野哥?”
“她在这里?”田臣野大喜,握住她的肩,“快,让我见见她!”
“她在阁楼上,你来得太好了!”老板娘忍不住就要掉眼泪,“那孩子正病得厉害,你快去看看她吧。”
他不及多问,拔脚往楼上冲。
老板娘到水台边,胡乱洗了把脸,正要上楼,就看到田臣野紧紧地抱着洁伊往下走,边走边小声安抚着怀里的人:“……嗯……我在这里……我带你去医院……没事了……没事了……”
老板娘惊奇发现,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也说了一整夜胡话的洁伊,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烧得火红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仿佛她不是昏迷,而是置身于某个美妙的梦境之中。
“多谢你照顾她。”田臣野走到老板娘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改日再登门拜访。”
“不、不必——”老板娘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再不耽搁,抱着洁伊往外走,老板娘急急地追出去,看到门外泊着一辆漂亮的银色跑车,不知是什么牌子,想来价值不凡。
他把洁伊放在后座上,让她躺平,又小心翼翼地盖好毯子,怔怔地凝视她半晌,才回到驾驶座,一阵马达声后,他们就去远了——
那个叫臣野的男孩子,他很喜欢洁伊呢!老板娘放了心,终于松了口气。
第7章(1)
“爱臣小姐——”青松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冰敷一下比较好。”
田爱臣接过裹着冰块的毛巾,却没有敷,怔怔地想了半天,又放下,“青松,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做错?”青松愕然,“不,爱臣小姐的决定没有错。”
“你真的这样想?”田爱臣抬起头,望着忠心耿耿的下属,“不是因为我是田爱臣?”
青松垂下眼皮,“没有分别,在青松心里,爱臣小姐的决断永远不会错。”
“你呀——”田爱臣失笑,复又叹气,“只可惜,臣野他不会这样想。”
“臣野少爷以后就会明白——”青松沉稳地说,“爱臣小姐是为了他好,而且,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应该这样任性,向爱臣小姐动手!”
“是啊——”田爱臣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冰毛巾敷上热辣辣的脸颊,又痛得皱眉,“算了,他是孩子脾气,又一时冲动,你们就不要追究了。”
“不行!”青松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不能动手打爱臣小姐,就算臣野少爷也不能!”
“冲冠一怒为红颜——”田爱臣慢慢地站起来,“他打了我还是小事,我也体谅他急着想要找到那丫头的心情,可是——”她蹙起眉,怔了半晌,又说,“那丫头生在哪家不好,偏要生在余成海那只老狐狸家里,万一余成海利用臣野对那丫头的感情——”
“爱臣小姐不方便的话——”青松平静地说,“就让青松为爱臣小姐解难。”
田爱臣缓缓摇头,“不行!”
“不到万不得已,不走那一步——”田爱臣慢慢地垂下眼皮,“那个女孩子我见过,她是真心地爱着臣野,我只希望她能在余家和臣野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如果她做得到,我会祝福他们。”
修长坚毅的身影,默然凝立——
“少爷!”下女小菊走到他背后,“杜医生来了。”
“在哪里?”他转过头,“快请他进来。”
“是!”小菊答应着去了。
田臣野站在山坡上,远远看到有人沿着小径慢慢地走过来。
“田少爷!”杜医生也看到他,笑道,“你在这里等我,倒叫我怎么当得起?”
他微微一笑,等杜医生走过来,与他肩并肩地往屋里走,“怎么当不起?前天多亏了你,我心里感激,都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那些都是举手之劳,我份内该做的。”杜医生不禁感慨,“也难怪田少爷这样说,前天的事情的确凶险,差点就回天乏力了。”
他叹了口气,远处阳光耀眼,山青草碧,“她还是没有醒。”
“没有那么快。再等等,她现在只是太虚弱——”杜医生眯起眼睛,“昨天晚上,没有再发烧了吧?”
田臣野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昨天晚上很好,一直很安稳,好像只是睡着了。”前些天一到晚上就高烧不退,看着那样瘦弱的她在昏迷中徒劳地挣扎着,他的心都要碎了。
“您应该这样想——她本来就只是睡着了。”杜医生微微一笑。
田臣野推开西侧的卧房,“请。”
杜医生除去鞋子,换了软底拖鞋,才往里走。这里他已经来过很多次,每次都忍不住惊叹:房间并不算大,但一整面玻璃墙把窗外的青冈山变成了最好的装饰,柔和的阳光,一望无际的绿草地,零星的野花……视野延伸到无限。
洁伊安静地睡着,呼吸匀净,恍若误坠红尘的精灵。
田臣野带着杜医生走到床边,凝视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舍不得移开目光。
杜医生俯下身,拿出听诊器,闭着眼睛听了半天,又翻起她的眼皮看了看,慢慢站起来。
“怎么样?”
“不用担心,她恢复得非常好,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杜医生微笑着回答,“看来以后我不用每天都来了。”
田臣野眉峰微蹙,“那怎么行?”
“您只管放心,有事给我打电话。”杜医生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
田臣野轻轻点头。
“论理,我不该问。”杜医生走到门口,想想,又转过身,“可是,这位小姐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迹象,田少爷,她不是府上的女眷吗?”
田臣野若有所思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洁伊,神情黯淡,“不是。”
“那就难怪了——”杜医生叹了口气,这种病例,他见得多了。穷,虽只是一个字,然而其间的苦楚,只有身在其间,才能明白。
送走杜医生回来,洁伊仍然睡着,田臣野在床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柔和地抚过她温热的脸颊,“傻孩子,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
沉睡中的她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像是做了个好梦。
“快快醒来吧,不要让我等太久,”不要再伤害自己,等你醒来,所有的一切,我都依着你,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苍白无力的手指,细微地颤动了下。
洁伊醒来的时候,眼前摇晃着细碎的阳光,她眯起眼,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立在窗前,像是已经陷入了沉思,一径地出神。
“臣野哥?”她试探地开口,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微弱。
那人闻声回头,阳光照亮了他的背影,却黯淡了他的面容,他几步走到床前,洁伊有些恍惚,又叫了一遍:“臣野哥?”
他停了一停,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似的,隔了很久,才勉强开口,“是我。”声音晦涩干枯。
“二哥?”洁伊这才看清他的面貌。
余莫忘在床沿上坐下,阳光映着他的脸,那样清瘦苍白的,洁伊吃了一惊,“二哥,出了什么事?”他的二哥,本是那样一个健康的青年。她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