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遥听完,禁不住浅浅笑开来。
这教香织不禁追问起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夜遥没回答,只是笑着摇头。
虽然还不晓得究竟有没有效,但是她一定会找个时间试一试他说的消除吻痕的办法。
在夜遥还是少女的那个年代,由于政府法令严格规定禁止在电视广播放送日语单元节目,所以尽管老早有一大票青少年疯狂迷恋日本漫画,动画偶像明星,却始终只在地下默默进行。直到近几年,法令解除,日式商品大肆入侵台湾,社会学家将这批憧憬日本文化的狂热分子解释为哈日族——孰知早在开放之前此番疯狂现象已然存在,只是未浮上台面罢了。
现在的哈日族算是幸福多了,不但有线、无线电视大力播放日本动画、戏剧,日本明星也三不五时频频造访宝岛,连漫画都有正式版权,不但印刷精美,而且翻译详尽。
哪像夜遥从前哈日的时候,只能买到盗版的偶像录音带和因拷贝多次而画面显得粗糙的音乐录影带;如果遇到友人去日本,便死求活求地要求对方帮忙带回梦寐以求的真品。到最后甚至索性发奋图强勤练日文,直接交个日本笔友,一有需要立刻请求对方支援,来个平行输入。唉!现在网际网路如此发达,年纪轻轻的小哈日族肯定无法领会当年地下哈日族的辛酸血泪了,唉……在夜遥还在念国中的时候,她还曾经天真地幻想过要横越海峡直接游泳到日本去呢!可惜她是个旱鸭子,这件事最后只能摇头作罢。
她的哈日症头想是没药治了,好不容易熬到专科毕业,夜遥便迫不及待投入就业市场,努力地存钱;等有了一些微薄的积蓄之后,她便买一张到东京的机票,就这样潇洒地飞了过来。
其实已经不是迷恋哪一个偶像的缘故。都过了一字头的岁数,当年迷得死去活来的歌手,如今也行踪成谜;决心来日本,只为了圆一场少年时的美梦,满足昔日的憧憬罢了。
“像个笨蛋一样……”每天早晨面对镜中的自己,夜遥都要忍不住数落一番。
这种漫不经心的生活态度,连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这样虚掷下去,幸好后来遇见了香织。
从来不觉得自己美,只是在遇到满街钓美眉的登徒子死皮赖脸搭讪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惊人的魅力。
她真的有这样出众吗?怎么男人见到自己都像蚂蚁嗅到蜂蜜一样,密密麻麻地黏了过来,甩都甩不开?真伤脑筋哪。
“小姐,跟我们去喝杯茶吧?我们有车,还可以载你到海边兜风哟!”
那天不过晚一点回家,在路上就被这几个奇装异服的小瘪三给团团围住。老天,他们的打扮真的很糟糕,居然有人在耳朵上挂上两串风铃还得意洋洋自认为帅气十足,夜遥真是差点没昏倒。
“不要!我不喜欢喝茶!”
她找出空隙,想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却无法如愿,反而让他们将她包围得更紧了。现下只要每个人再向前半个步伐,她便无法呼吸了。
“不喜欢喝茶?那你喜欢喝酒喽?好极了,今晚我们就不醉不归!”
小瘪三涎着脸往夜遥步步逼近,她无路可退,每一个方向都是无缝可钻的死角。
这下子完蛋了啦……她闭上眼感觉到对方强硬地拉过她纤细的手腕。
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意料下一秒听见的居然是小瘪三凄厉的哀号,而不是自己哽咽的呐喊声。
“人家都说不要了,你们听不懂是不是?要喝酒就去喝酒,要不要大姐我陪你们去?”
不过两三秒光景,那群小瘪三便跑得无影无踪,脚程快得吓人。
夜遥想都想不到这是什么一种情景!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名身材玲珑娇小、笑容甜美灿烂的日产辣妹,她披着一件改良短和服,大胆露出她的亮橘色比基尼上衣和完美的胸线,满面笑容,手里还得意洋洋甩着一颗晶灿的风铃。
咦?这风铃的图案,跟那个奇异装扮小瘪三耳朵上的简直一模一样嘛……不会吧?
“你猜得没错,这是我从那家伙耳朵上顺手扯了下来。笑死人了,那是什么怪打扮?居然把这玩意挂在耳朵上?”
夜遥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串风铃,心想那个小瘪三的耳朵现在肯定痛到没知觉了吧?
“想想看,万一遇到风大的时候,他不会被耳边的铃声吵死吗?真不晓得他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竟然做出这种驴事!”
此刻忽地刮起一阵风,那枚风铃于是大肆鸣放,让夜遥和日产辣妹禁不住抱着肚子狠狠地大笑特笑起来。
真的很蠢,哈哈……
“我叫浅川香织,你呢?”
就这样,香织闯进了夜遥的世界。不过,她为夜遥带来的改变并非阻止她恣意的堕落,而是带领着夜遥往更疯狂无秩序的世界前进。
第二章
还是同一班列车。周末午夜最后一班山手线,拥挤依旧,夜遥迟疑了一会,才步入车厢。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同车厢的人群,直到确定这节车厢里没有状似熟悉的背影,一颗悬宕的心才缓缓落下。
这一阵子,她总是这样,下意识地在茫茫人海之中搜寻他的身影,即使只是一款类似的发式,都会令她心悸。
为了什么?她没办法遗忘那脱序的一夜,她恣意狂奔在大街、他执意脱掉她的厚底鞋,还有他深邃诱人的眼眸……
夜遥自己也弄不明白,她是期待,抑或害怕他会再度出现眼前?
唉,她果然不是块搞一夜情的料!不过一时糊涂上了陌生人的床,却从此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真是逊毙了!香织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她蠢。
夜遥叹口气,看看表。都几点钟了,香织居然约她出来跳舞,还特别加重语气说今晚会有一名神秘嘉宾,要她务必出席了,否则铁定后悔莫及。
实在有些倦了,夜遥按着额头,将身子轻轻倚在扶杆上,闭上眼,稍事休息。
“你不舒服吗?”亲切温暖的问候语气,让夜遥的心漏跳了半拍。
骗人!不会吧?
“是我,你不认得了吗?”
濑户悠朗一张笑意朗朗的脸孔瞬间填满了夜遥整个视窗。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以至于对他热切的呼唤全然充耳不闻。当真再度相见了,他就这样真实地伫立在她的眼前?老天呀!她甚至还未盘算好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呢!
夜遥垂下眼睑,像个鸵鸟似的逃避现实。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以为他会识趣地离开,没想到他却斜倚在扶杆上饶富兴味地瞅着她瞧;他燥热的目光令她浑身发烫。
上天明鉴,如果他再继续这样盯着她看,她肯定会中暑昏倒。
夜遥思索了半天,还是只问得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我刚才在隔壁车厢,从窗口望见你上车的影像,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和你说说话,所以就过来了。”
夜遥打量悠朗凌乱的发丝,证实他的确是排除万难穿过重重人群才来到她的身边。看着拥挤的沙丁鱼车厢,她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更何况,他手上还捉着一块偌大的冲浪板呢!
“想不到,你真的会冲浪。”她不以为他是那种没事带着一块冲浪板在街上闲晃,只为了达到耍帅目的的肤浅家伙;虽然他的打扮和涩谷那些追女仔如出一辙。
“夏天嘛,就应该要到海边,看看泳装辣妹、晒晒太阳,顺便活动活动筋骨。”他的古铜肤色将他的皓齿衬托得更加闪亮。
忽然之间,她觉得一切好荒谬。她怎会和她的一夜情对象在同样一班列车上相逢,两个人还若无其事地攀谈起来呢?太可笑了,他们根本就不该再见面!
意识到这一点,夜遥突兀地别过头去,独自面对稀薄的空气。
她突来的举动令他错愕,但是他仍然保持一贯的轻松语气:“我想‘你怎么还不走开?’这句话是你唯一想对我说的,没错吧?”
真讨厌,他把她看得那么透。既然心知肚明,干嘛还不快点滚蛋?
“你一定没看到我搁在床头的那张字条吧?那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不要紧,我再给你一次,这一回,请你牢牢记住。”他说完,径自托起她的手,飞快地在她的手背上写下一组手机号码。
“你……”
夜遥来不及挣扎,却一阵惊愕。奇怪,她明明看见他捉着一支笔在她的手背上刻划,可是定睛一看,手背上却无着墨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洗不掉的夜光笔,现在看不出名堂,把灯关掉,你就知道怎么联络我了——啊,别擦,那是白费力气,我都说过这是洗不掉的夜光笔墨了。不过,你也别担心,当然时间久了还是会剥落的,只是最起码在此之前,你都会记住我的。”
他的笑容在夜遥眼底不再灿烂依旧,反而像个坏心眼的恶魔。
他怎么可以如此胆大妄为擅自在她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难道说上次那串过火的吻痕还不够吗?他到底想要怎样?他们不过是单纯的一夜情关系,暖过一次被单就不该再相见,日后即使在小巷里相逢、即使肩碰肩地擦身而过,也不该有任何一方禁不住喊出声来呀!这是铁则!这是定律!而这家伙根本没常识地将这些铁则、定律,完全当成狗屁!
电车减缓时速,靠站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人像流水一样冲向月台。
夜遥还没来得及对他发出怒吼,他便识相地跳下车。
“我走了,以免你在车上就控制不住破口大骂叫我滚蛋。我总得给你保留一点形象,不然就真的——太混帐了。”
他的语气如此戏谑,听入耳只有火上添油的份,对夜遥的坏心情一点帮助都没有。夜遥气得脑袋都快爆炸了,竟然连自己该在这一站下车都忘个精光!
直到几秒钟之后,发车的警笛声窜进耳里,她才赫然觉醒,赶在车门关上之前,惊险地跳下车来。
该死!都是那个冲浪男害的,他竟然害她灵魂出窍地差点忘了要下车;也差点赶不上香织的邀约了。除非她已经被衰神缠上了,否则她不以为他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因为她打算好一阵子都不搭这班山手线列车了。
那么,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吧?
这是什么地方呀?简直是座天堂嘛!
夜遥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地方存在!东京的夜猫子真是幸福。
这是一座复合式娱乐主题馆,才开幕不久,新得像从外太空来的一样。外观造型是一颗炫丽的飞碟,里面除了现在最热门的数位电影院,还有最新的软体游戏机,当然更少不了网罗一流DJ的劲爆舞池,另外还包括全东京最具规模的视听专卖店,以及影视出租单位。
“夜遥!这里这里!”才一入门,就听见香织的大嗓门,她在坐位上起身,使劲地向夜遥招手,示意她快过去。
穿过人群,夜遥步至香织的桌位,才发现香织不止约她一个人;上回在表参道有过一面之缘的风间雾也坐在位置上。
“你好。”风间雾礼貌性地给她一个招呼,夜遥仅以轻轻点头代替回应。
“夜遥,这是你的位置,你坐风间学长的旁边。”香织招呼完夜遥之后,顺手替她点了一杯调酒。
“我坐你隔壁就行了。”夜遥盯着香织身旁的空位。
“不行,这里有人坐了。”香织娇俏地投给夜遥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