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击掌为盟,谁若违背此誓,就遭天打雷劈,直到劈死为止。兰草,你过来跟罗大人击掌。”
“我?”
邵开春白他一眼。“是谁要讨老婆?不是你击掌,难道还是我?”
邵兰草看着他,半晌,点点头。“你说得是。虫害去不了,是我的错。”
邵开春见他上前与罗家兄长击掌为盟,又瞧见罗灵琇的目光微微落在自己身上,他向她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来,道:
“虫害要除,简单,我去;但是世上并没有真正的奇迹,虫害除了,兰花还是在垂死边缘,要养活它,需要多久的时间?”
邵兰草微想了一下,答:
“我没见过那兰花,但起码也要几个月。兰花本来适合无人之地生长,强移植它处供人观赏,不小心翼翼是不行的。”
罗家兄长见这邵家兄弟像合作无间,一个除害、一个养兰,十分有把握似的,他不由得再问一次:
“你们到底是谁?”
“我?”邵兰草露出傻笑,道:“我只是一个喜欢兰花的普通人。”
邵开春也答道:
“而我,却是兰花的害……”
话未完,邵兰草立刻打断他的话,接续道:
“咱们兄弟都是爱兰之人,是不是?开春。”
邵开春呆了一下,俊颜微微起了抽动;他缓缓转头,看着邵兰草良久,才轻声道:
“这是打雷之后,你第一次叫我开春。”
“咱们是兄弟,叫你开春,有什么不对?”邵兰草理直气壮地说道。
“当人……真有趣啊。不过是短短的十七年……”邵开春喃喃说道。不过是十七年的失忆,竟然会弄到这样的下场。虫不虫、人不人的,到头来仍是屈服了十七年来的兄弟情。
邵兰草当没有听见他的自言自语,更不愿戳破除去兄弟外的身分。他拉过罗灵琇,高兴地说道:
“我们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什么?”罗灵琇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一直是我的梦想啊,成了亲、生了小孩,制造一堆小家人!”他开始傻笑。
“二哥……你的梦未免跳得……有点快吧?”
“这也很难说。”邵开春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小子一认真起来,就会埋头苦干。”他睨一眼邵兰草,取笑道:“何况,兰花开过,是很‘虚’的,需要花七八天的时间来补呢。”
罗灵琇有些听不懂,在旁的邵兰草间言,却已是满脸通红,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今天是咱俩的生辰之日,以往我没送东西给你过,这次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开春……”邵兰草虽感动,还是忍不住说道:“你送过。七岁那年元旦,你将爹的宝贝花瓶打破,将责任推给我;十二岁那年元旦,你又将池塘里的鱼活活弄死,说是被我弄死的;十五岁那年元旦,我在桥旁,你故意推我下河,又故作英雄跳河来救我,让我这不识水性的可怜人躺在床上好几天……这都是你送我的礼物,我不会忘。”
“你都还记得啊……因为我的本性就是如此,不是吗?”因为是天敌,所以对这小子一向就只有欺负之心;而兄弟之情偶尔让自己救他一把,搞到最后,到底哪方的心思占了多一点,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是兄弟嘛。”邵兰草傻笑,对着罗灵诱说道:“你瞧,这种兄弟不错吧?”
“呃……是不错。”
“所以等你嫁进邵家之后,就会多了一个处处陷害你的兄长,他也会是你的家人。家人百百样,你可别吓了就跑。”
“我不会。”她用力摇摇头,说道:“我不会,我想要。就算是很平凡的家人,我也要,只要他肯对我付出一点点的关心。”
邵兰草闻言,将她滑到耳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拉进怀里。
邵开春瞧见了,只觉这种平凡的幸福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若不是兰草喜欢,他才懒得理这些呢。
“这种小儿女的恋爱,我可玩不来。”他咕哝道。一个堂堂的天上花神,到头来竟然沉迷在人间这种少男少女的恋情里,说出去,只怕也是丢神现眼的。
尾声
我于乡间曾向一对年少夫妻借住一夜,当夜因饥饿难耐爬起身,原要上厨房去寻食,却误走回廊,不巧瞧见那对年少夫妻在花园中谈心。
我自然不好意思出面打扰,但厨房在哪儿,我也不知,只好呆呆站在那里,忽然听见那头大的青年对着妻子提到兄长之事。
兄长似乎叫开春,前几年离开此地,不知何去。因心中觉得有异,便将当时这对年少夫妻的一字一句记下。
“开春大哥不知何时会回来?”大头青年之妻道。
“他爱外跑就让他外跑吧,咱们成亲过后,他虽然随咱们住了一阵,但我总觉得他心里有事,他本来就不像我一样,习惯了平淡的生活,也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何况,他还欠着那引魂使者一张脸……”话未完,大头青年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脸,会让开春大哥藏着不还呢?”
“我虽看过那引魂使者。但我始终不知他是男是女,自然猜不到开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迟疑了一下,大头青年道:“我永远也不会问他这些事,我只想与他当邵姓兄弟,其它的我也不想管了……他临走前,问过我一句话──”大头青年之妻并未开口说话,像是知道大头青年什么事也不会瞒,便安静地聆听下去。
“他问我,我要是过了百岁,该怎么办?”大头青年微微傻笑:“我告诉他,我想陪着你过活,如果没有过百岁而在人间死了,我再回天上覆命,参加那百花宴会;如果我过了百岁还活着,我不回去也罢。他告诉我,我要是不回去,他就顶我之名……”
接下来的话多属夫妻间恩爱的私密话,如大头青年睡觉时头易歪掉状如死尸等……不便记载,当时我心里觉得恐惧万分,乡野传奇甚多,狐妖、山鬼、人鬼都是可怕的异类,我没有想过我会遇见,那这对夫妻是什么妖?
我见他们聊着聊着,大头青年突然往我这里看来,我一时心神俱裂,不知该何言以对。他问我是不是饿了,才会在半夜走来?我只能点头称是。
他便笑着说要跟妻子上厨房找东西给我吃。
吃……不会是吃人吧?我心里害怕,也只能偷偷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神情极为快乐地走在月下聊天……如果他们再快乐点,只怕会忘了有一个空腹的书生等着饭吃。
我亲眼瞧见他们走进厨房,妻子煮了素面;我再偷偷跟着他们回厅时,路经方才的花园,只闻兰花香气一阵扑鼻……我错愕万分,瞧见那小小的花园中各时节的兰花皆不分彼此地盛开,忽然想起在某个城镇里有一个小小的传闻──
传闻中,在某一年,该城镇于新年夜里兰花全部盛开,不合时节的……我心里微讶,后来半夜心惊胆跳地与大头青年边吃边聊,发现此人老实保守又极疼妻子,不似妖鬼之人;后来再谈,又觉此人个性温和,虽没有惊世骇俗的想法,却隐隐有独立于人外的个性。
兰……是兰妖吗?我心中不由得将他与兰花重叠,相谈直至天明,大头青年以及其妻送我到门外。
我脱口问大头青年的姓名。他答姓邵,其妻娘家姓罗……
我心里想起那城里某一罗姓大官便是藉着兰花飞黄腾达……我一时哑口无言,看着大头青年牵着其妻慢慢走回屋内。
他的背影不似长相,身形……让我想起兰花的四清之说──气清、色清、韵清、姿清。若只是普通人,如何解释夫妻俩之间的谈话?若是兰妖,会有这般高贵的身姿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便要出发,鼻间一股绿草味道,让我猛然惊觉一出邵门,昨晚的兰花香味便消失于门外……但昨晚与大头青年彻夜而聊时,却不觉得有特别的花香之味,种种的疑团让我心中隐觉有异,却不愿再回头打扰那对年少夫妻。心想,无论是妖是人,都无伤人之心;既然没有伤人之心,又何必苦苦再追根究底?
“同龄,你的记事,我朋友看过了,他极有兴趣,问你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陆同龄微微抬起头笑道:
“你说呢?”
“若是真的,咱们决定要一探究竟,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人是鬼?不如就由你再带我们去一次……”
“我忘了。”
“啊?”
“连我都忘了是真是假,怎么还会记得那地方呢?”
-全书完-
番外篇《醒》
当人,其实都是很可悲吧?
每个人都会背叛人,每个人都会被背叛,到头来,人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
她不想当人,只想一直一直地睡下去。
曾经有神试图叫醒她,她不理。她讨厌当人,更恨神!
神是什么?
拥有千岁的生命?拥有长生不老?拥有慈悲心肠……真的有慈悲心肠吗?
如果真的有,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自称有仙骨的人,抛妻弃子前去寻道?
她的爹……也是寻道中人啊。他骗她!骗她!骗她!
为什么要骗她?骗她会回家,到头来却成仙去了!这种人也可以成仙吗?娶妻生子,某天忽然开悟了,所以决定去寻求仙道……她是他的女儿啊!难道亲情比不过求道之心吗?
“好久不见了……”暖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夏衣,透到她的身躯里。她皱起眉,心想又是那个孩子来了。
那孩子到底是怎么靠近自己的?为什么不停地打扰她的睡眠?
“那个……也不能说是好久不见了,咱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但是你却没有瞧过我的长相,我也没有瞧过你的……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要见你的脸哟,我只是想,若我还是小孩也就罢了,偏我快十七了,我读的书虽然没有开春来得多、也没有他聪明,但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我是很清楚的……每次我一作梦,便会到你这里来……”他的声音极小,几乎是非常地不好意思了。“这样不好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不妥,你……你又没穿衣服……”
她闻言,有点想笑。
这孩子真可爱。从小进到她久眠的世界里,从来不管她能不能说话、理不理他,他只一迳自顾自地说着,说着他可怜的遭遇、说他的头有大多、说他的脸又丑、说他多可怜,说开春欺瞒众人欺负他,那开春,是他嘴里最常提到的。
是兄长,她知道。有这样的兄长……并不是说一定会是坏事。她注意到他的兄长与他虽是双生子,境遇却截然不同,那叫开春的极爱欺负他,她却觉得这样的兄长虽谈不上很好,但……至少并非如陌路。
就像她与爹。
在娘重病时,爹已有离去之心;在葬了娘之后,又诳骗她,让她站在山下一直等、一直等……等了那么久,他却潇洒离去得道成仙,成为天上的一个神。
她没有办法为他高兴,他既然有心成仙,为什么要在人间娶妻生子?她怎么办?生下她,只是在人间留下他的姓,留下他的后代吗?那么娘怎么办?只是他留下后代的工具吗?留下能让人间记住他的后代之后,就拍拍屁股成仙去了?
“大姐姐……”
这孩子又来了。到底过了几载春秋呢?靠在她背上的这孩子似乎长大了,漫漫地,他的肩从她的腰靠到了比她的肩还高的地方,再这样下去,他的年纪会比自己还大的。他成天叽叽喳喳的,好想叫他闭嘴,但他似乎也是一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