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容貌、资质的歧视,她自小感受特别深,也释怀得较人快。她不在意,只要偶尔能和阿错哥哥来上一盘围棋,她就满足了,虽然她的棋艺依旧糟糕。
忽尔,一辆高速而来的改装摩托车在行经校门口的公车站牌後,以著一百八十度的甩尾逆转而来,在湿泞的柏油路上激起一阵水花。
冯拾翠还来不及赞叹那惊险又漂亮的动作,摩托车已经停在她面前。
「上车。」沉哑的嗓音命令著。
她推推眼镜,不可思议的瞪著头戴安全帽的人,一脸茫然。
犹豫当下,又一辆改装摩托车呼啸驰来。
她面前的陌生骑士骂了句粗话,「该死——」见她依然迟疑,他只好脱下安全帽,露出她所熟稔的面孔。
「阿错哥哥……」她惊呼。
张错前天刚从日本参加升段比赛回来,她根本还来不及跟他说上一句话,更遑论与他下一盘棋,因为他早被棋院里的人团团包围,无法脱身。
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出现在她眼前!而且是以他回然不同於棋院时的率性姿态出现。
「上来。」他眼神带著放肆的狂。
「阿错哥哥,你今天不用上课?」
「大学生有跷课的权利,快点,阿龙那家伙超越我了。」他把安全帽扔给她,「这给你。」
「可是……」她仍处在惊讶万分的状态,「万一阿错哥哥被认出来怎么办?」她拱手推回去。
就在两人推辞著安全帽的归属时,另一辆摩托车踅了回来,眼神带著挪揄。
「路边就搭讪起来啦?」阿龙不可置信的扫看著他俩。
阿错啥都会,唯一不会的就是跟女生搭讪,他们认识许多年了,就是没见过他跟路边的女学生搭讪,而且还是跟个长相尔尔的女孩搭讪。
喔不,她分明是长得很抱歉。
「她是拾翠。」张错解释了他的疑虑。
「喔。」他莞尔的点点头,当作打招呼。
「阿龙,你後座那个吊挂的安全帽拿来。」
阿龙倒是乾脆,解下後,使劲抛给他,「待会赢了我,这帽子的租借费就省了。」
安全帽在张错手中啪的落响,他笑道:「死小子,你保护费收得那么凶,这点小钱也要跟我计较。」
「现在不多索讨一点,难不成等你去日本,永远当个日本鬼子时才跟你讨?呿,我又不是呆子。」他嘲讽一笑。
冯拾翠听见阿龙的话,心头一震。
去日本?阿错哥哥不是才从日本回来,难不成他以後将不再回来了吗?
那她怎么办……
「发啥愣?快上来!阿龙这种人不教训教训他,他还当没人车技撂得倒他。」张错的口吻有别於在棋院的翩然稳重,而是一种斗志勃发的率性。
她连忙戴上安全帽,不安又期待的坐上这改装的摩托车。
「小妹妹,把重心压低,靠在阿错背上,要不然你们两个会摔车的。」阿龙说完,就抢先一步飞驰而去。
「抱紧了,拾翠。」张错将她的手拉来环在自己腰际,油门一踩,跟著追逐阿龙的速度。
留在棋院几年,这是冯拾翠第一次见到御风奔驰的张错,当然也是第一次搭上他的摩托车。张错的衣服是湿的,透著一股疏离的凉意,风在耳边呼啸,车身左倾右摆的穿梭车阵中,她死命的抱住他的腰,紧紧的。
她多害怕阿龙说的是真的,害怕张错一去了日本就不再回来。
大雨下得滂沱,淋湿了两个人,然而他的速度不减,整个车身宛若飞行似的飘荡在柏油路上。
「会怕吗?」张错问。
「不怕。」她紧紧的环抱著他。
如果可以,她情愿就这么跟随他的路,不管多寂寥,她都心甘情愿。
张错安全帽下的面容泛出一抹笑,加足马力,陷入一种疯狂邪放的追逐,挑战著台湾的交通。
直到返回棋院後方的树林,冯拾翠都还在兴奋著,虽然她的身体因为雨水而冰凉。
「拾翠,踩著车子翻墙会吧?」张错问。
「翻墙?」她愣了半晌,眼睛瞪大。「阿错哥哥不回去吗?」
「晚些,我跟阿龙还要去撞球场。」
翻墙啊!这件事儿她可是破天荒遇上,翻不翻得过去实在没个准,况且她还穿著裙子欸。
「可是我……」她的脸逐渐弥漫著红潮,不安的拉拉裙子。
「哈哈,小妹妹,我对你的小裤裤可没兴趣,除非你是穿蕾丝的。」阿龙秽笑著,「偷偷告诉我,是不是?」
「别胡说——」她脸红得更是泛滥。
「阿龙,别闹她。」张错出声解围。
「好、好,不笑就不笑,这年头说实话都不被欣赏,幸亏我马子不是你这种乖宝宝高中生,要不然我一定会因为禁欲而亡。」阿龙催油门准备先行离开这片树林,「欸,我在巷口等你。」
只剩她和张错两人,冯拾翠看看围墙,一脸无奈。
「别怕,我扶著车子,不会倒的。」他努努下颚,催促她行动。
骑虎难下,她只好拎紧裙摆,极其狼狈的踩上车子的坐垫,艰困的攀爬起围墙。
「踩上去後,一鼓作气小心的往下跳。」他低头叮咛著,实在是不想偷窥她的白色小裤裤。
「喔。」
她歪七扭八的爬著,一脚构上了,一脚还在围墙下摆荡,他看不下去,只好从她臀上推了一把,好助她一臂之力。
「啊!」孰料,她一紧张,发出一声尖叫,就这样滚下墙的另一方,跌个四脚朝天。
「拾翠,你没事吧?」他赶紧攀挂在围墙上问。
「没事……」她扯著狼狈的笑脸。
没事,只是屁股像是要脱离彼此各自为政的痛。
张错竟然露出夸张的笑脸,「哈哈,没事还赖在地上干么?快进去,记得别说溜嘴喔!」
「知道了。」她赧著脸,滑稽的爬起来,拨去湿黏的发,墙上的人已经消失,伴随著一阵摩托车的声响。
冯拾翠拎著湿答答的书包,若不是屁股还疼著,她真想雀跃的跳回去,因为此刻她的心的确是雀跃的。
行经棋院的长廊,她原想蹑手蹑脚的蒙混过关,却让眼尖的方思咏逮个正著,真可谓是冤家路窄。
「啧啧,这是谁啊?把走廊上滴得到处都是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水鬼来了呢!」
「表小姐。」她无奈的喊。
「呵呵,喔不,水鬼都比你美多了,我看,你分明是一只落汤鸡,而且是成天妄想当凤凰的鸡,可你忘了,麻雀都当不了凤凰,更遑论是一只鸡。呵呵……」方思咏做作的抿嘴低笑。
冯拾翠用著盈满雨水的眼镜看著她,心想,老天有时候是残忍的,方思咏嘴巴恶毒得像利刀,偏偏拥有得天独厚的美丽,每天都妆点得像明星,脚下不是昂贵的高跟鞋就是靴子,一站在她面前,自己什么都不值一哂,唯可评比的,就是人人说的好性情吧!
可她今天不想当烂好人。
「是啊,别人都是鸡呀麻雀的,天知道你是啥?」她带著反抗的意味说。
「冯拾翠,你这话什么意思——」瞠目结舌的看著这朵小雏菊,方思咏巴不得赏她一巴掌。
她手臂高高扬起,凑巧有人出现,免去冯拾翠又一次的皮肉疼。
「拾翠,你怎么淋得湿答答的?」张士杰由邵恩新推著轮椅出来。
「雨伞坏了。」
「呵呵,人家的雨伞都不会坏,怎么你的消耗量特别快?拜托,这不过是下雨天,又不是台风天,你会不会太扯了点,我看你是把雨伞拿去典当换钱了吧!」方思咏口吻极其轻蔑。
「方思咏,你少多嘴,这年头雨伞值多少钱?」邵恩新不悦的瞥了她一眼。
「是值不了多少钱,但有人就是连那一点钱都没有,才会在这死命的赖活著,以为巴著表哥的腿博得了同情,就可以吃饭念书。拜托,也不瞧瞧自己是啥尊容,想当童养媳会不会老了点、丑了些?」
「如果当给表小姐,你会给我多少钱?」冯拾翠难得任性的问。
听到她这么说,不单方思咏脸色丕变,就连张士杰与邵恩新都有些吃惊。
前年,她的父母在美国发生意外双双过世,经济来源骤然被斩断,差点连念书都不成,幸亏还有奶奶支撑著她的生活。
「哟,刁钻了。」
冯拾翠抿抿嘴,不想再跟方思咏争论什么,她明白,方思咏也不过是藉著欺负她来平复自己长年的不平衡,因为,方思咏自己也只是仗势著亲戚关系,寄养在张家的外人。
「思咏表姊,你别欺负拾翠可以吗?当心我告诉大哥。」张士杰出声阻止。
「欺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她往前靠近冯拾翠,轻蔑的说:「我知道你喜欢表哥,但是你不够格。」
「我是喜欢阿错哥哥,但是,喜欢一个人并没有资格限定。」冯拾翠不知打哪来的力量,或许是受到今天跑车速度的刺激,喜欢的字眼就这么脱口而出,但是她不在意,她已经喜欢阿错哥哥很多年了。
「拾翠……」张士杰惊讶的喊,一旁的邵恩新则是了然於胸的蹙起了眉。
「喜欢又怎样,这也不代表你们能拿表哥压我,表哥还是疼我多过疼她的,况且……」
「况且什么?」冯拾翠问。
方思咏语带神秘,描绘得宛若巫婆的眼死盯著她,「况且表哥这座靠山就要走了,藤田师父已经向舅舅提起,希望三个月後就让表哥跟随他到日本去,届时表哥就要在日本围棋界经营他的人生,表哥也许会成为十段赛最年轻的霸主,而你还是个笨丫头、丑八怪,连在表哥婚礼上当端菜的都嫌糟糕呢!」
日本、婚礼……她的脸色刷地惨白,「阿错哥哥要结婚了?」
「当然,对方可是藤田师父的亲侄女,别说是容貌了,就连棋艺也叫人赞叹,跟你这么一比照,我终於明白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方思咏,你别这么可恶行吗?」他巴不得一掌打去这讨厌的面容。
「邵恩新,你管不著。」
情况一如往常的陷入争执,忽地,一名女子在仆人的引领下,款款的走来,那姿容真是美丽得羡煞旁人。
「悦子,你来了。」方思咏兴奋的迎了上去。
「阿错在吗?」她朝著大家颔首而笑。
「去上课还没回来。走,悦子,我们去厅里等表哥。」方思咏搀著她的手,睥睨的看著冯拾翠苍白的脸。「这就是表哥的未婚妻,怎么样?漂亮吧!」
「思咏,还不是啦!你别这样。」悦子羞怯的阻止她说得如此坦白。
「还害羞,以後我可要唤你一声表嫂了。走,去吃些点心。」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热络,讥笑著冯拾翠苍白的脸孔得意的离去。
长廊的空气凝窒得骇人,张士杰默默的看著冯拾翠,半晌,「我回房去。」他转著轮椅跟著离开。
邵恩新不发一语的看著她,看著她蹙起了眉,看著她眼眶凝聚著泪,看著她咬白了自己的唇。
须臾,她笑了起来,「好漂亮,我真的差太多了。」越过他,她准备离去。
「拾翠——」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就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你……」她错愕不已,眼角的泪花滚落。
「拾翠,我喜欢你,虽然大家老是说你不漂亮,但是在我的心里,你比谁都漂亮。」语罢,他低头吻去她的泪水,夺取她的吻。
她挣扎著,「不要这样——」然而邵恩新却围困著她,让她的唇一再被掠夺,她难过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