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领路。”
“在下深感荣幸,钱兄请。”艾文慈客气地说。
钱宏才在前领路,孙茂盛伴同艾文慈并肩而行,经过不少厅堂房舍和花径院落,进入一间除了一座书架以外,只有一案一几的大型书房,看上去大而无当,不像是书房,倒像是仅供通行分隔内外的穿堂。
只有一名书童打扮的小厮迎客,书房内并无人影。
仆人传话说主人在书房立候,事实却不见有人。
“请稍候,书房有内间,主人在内间候客,即将外出相会。”小书童极有风度地说,口吻完全像是成人。
艾文慈的目光,本能地打量房中的布置。一个亡命之徒,到达一处可疑的地方,他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留意退路,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前后门大开,但老江湖从不考虑由门脱身。共有四座明窗,窗门是内开式的,外面的窗格是十字格,每格约尺半见方,徐以绿漆,橡是木造,格条极仅半寸,禁不起一踹,脱身自无困难。其次是房顶,顶有木制的朱红色承尘,隐可看到木板的纹理。按常情论,承尘该是三分板,不会太厚,厚则会塌坍。如果时间许可,弄破承尘打毁屋顶脱身该无困难,最后是墙壁,在未用手敲试之前,很难查出是砖是石,但看窗户便可知道厚薄,通常对墙壁不寄予希望,只是稍加留意而已。
他心中一宽。真有危险,两道门四座窗,困不住他。
可是,他必须先看看,便离座信步走向第一座窗。
没有让他接近窗口的机会,书房的后面履声橐橐,鱼贯进入九名老少。第一个进入书房的人是个大牯牛似的中年人,也像一头巨熊,粗眉大眼,满脸横肉,生了一对招风耳,大眼中凶光暴射,大脑袋项门油光水亮。
第二人正好相反,又瘦又小,穿了绿猴子团花罩施,一双老鼠眼眼神下定,留了八字鼠须,尖嘴缩腮,猥琐得令人在看便心中厌恶。
其他七人皆是相貌平庸的人,年纪在三十至花甲之间,全是短打扮,衣内间显然带了短家伙,有三名居然佩了暗器囊。
所有的目光,全向艾文慈集中。
钱孙两人离座相迎,刚抱拳行礼,牯牛般的中年人已哈哈大笑,上前叫:“那一位是艾文慈,久仰久仰。”
艾文慈一看这些人物,便知不是善类,油然生起戒心,举步上前说:“在下艾文慈,兄台即是……”
“我,秃龙李甫,咱们幸会。”
钱宏才上前向瘦小的中年人行礼,欠身道:“三爷,客人已到了好半天……”
“我知道。
三爷挥挥手,向艾文慈咧嘴笑道:“区区姓魏,名健,排行三,本城盛昌钱庄是区区所设银号;幸会幸会。区区在朋友家中有事,来晚了,尚请海涵。”
“哦,原来是魏三爷,久仰久仰。小可这次行脚贵地,多承三爷派人关照,感激不尽。小可与三爷素昧平生,而三爷却错爱派人……”
三爷不住奸笑,接口道:“好说好说,区区并未派人关照,而是李爷主待其事。”
艾文慈向秃龙李甫行礼,谢道:“李爷错爱,小可心感……”
“哈哈哈……”秃龙用笑声打断他的话,抢着说:“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不劳言谢,老弟这些日子来,落脚何处?”
“赣州。请问李爷,但不知李爷奉谁之命相助?请明示,小可当于面致谢意。”
秀龙又是一阵任笑,笑完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是个粗人,有一句说一句,首先告诉你的是,咱们要你入咱们的伙。”
“入伙?”
“李爷是宁王府一等把势,其他七位有三位是二等把势,四位是一等打手,其实,把势打手的名义只是对外的称呼,对内,他们都是宁王殿下的护卫。”魏三爷得意洋洋地解释。
艾文慈吃了一惊,暗叫不妙。天下间除了当今皇上,谁不知宁王要造反?这件事早几年已经传遍天下,可说是天下汹汹,目下江西的官民,携疏告变的公差定不出江西,便会被宁王的爪牙所擒,从江西到京师,沿途爪牙四伏,信差以八百里急促传递消息,叛谋传不到京师,朝廷的大官有一半是宁王买通的爪牙,其他的官吏谁也不敢告变,即使告,皇帝已不会相信。但不论军民,知道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
他定下神,不动声色地问:“李爷的意思,是要在下投效宁王,就任打手。”
“哈哈!宁王殿下爱才如命,不会委屈你做打手,在下敢保证你任一等把势,与在下同等地位。”
“呵呵!在下恐怕难以胜任哩!”他也强作镇定的笑容。
“不然,想当年,阁下在山东响马旗下,地位虽低,但骠悍之名却有口皆碑。江彬奸狗派了八批高手散布天下捉拿于你,你一而再摆脱他们,三年来依然快活逍遥,岂是没得虚名的人能够办到的?别小看了自己,老弟。”
“这个……恐怕不方便吧?宁王殿下敢收容我这个叛逆?”
“哈哈哈哈!”秃龙放肆地狂笑,又道:“你放他娘的一千万个心,进了宁王府,你便等于从十八层地狱上了三十三天。”
“这……”
“只要你点点头,江西一路缉拿你的差人姓岳的小尉官,注定了他肝脑涂地的命运,死定啦。”
“姓岳的来了?”
“他们敢来?”
“宁王不是与江彬有勾结吗?”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那狗东西目下有一脚跨两条船的阴谋,所以宁王殿下明里敷衍他,暗中已严加防范他坏事。”
“哦!原来如此。”
“所以姓岳的不敢进入江西,目下逗留在南京的安庆府附近,在未获宁王殿下允许入境之前他只敢用金银买通一些江湖走狗暗中前来活动。老弟,只要你……”
“在下目前不能接受。”他一字一吐地说。
“为什么?”秃龙李甫不胜惊异地问。
“恕难见告,目前在下不能替宁王效力。”
“什么?你……你居然不识好歹拒绝了?”秃龙不悦地问。
“不是拒绝,而是无法……”
秃龙一声怪叫,吼道:“你坚起耳朵听了,今天不由你肯是不肯,不肯也得肯。”
“笑话,你不能强迫在下入伙。”他冷然地说。
“江彬狗贼行文各府州县,克期捉拿于你,你可说等于坐在刀口上,步步荆棘,命如去卵,朝不保夕,目下有了稳如泰山的庇护所,日后封候拜将前程似锦,却……”
“人各有志,不可相强。”他抢着说。
“你是决意不肯?”秃龙厉声问。
“正是此意。”
“那么,咱们捉你领赏。”
艾文慈早就有所准备.一声长笑、身形一闪,便到了窗口。
“给我躺!”秃龙怒吼,两手齐挥,两把飞刀破空而飞。
艾文慈突向下一伏,“得得”两声暴响,飞刀声中窗台,没有火星溅出,贯入墙壁三寸左右有石粉散飞,是石墙,飞刀的劲道可怕极了。
天龙与七名打手一拥而上,声势汹汹。
艾文慈奋身一跃,“蓬”一声响;飞跃上窗,猛撞窗格。
糟了,外窗格不是木制的,而是半寸粗的铁枝,窗不但不破,反而将他震得向窗下滚。
砰砰两声大震,前后门落下两座铁栅。那位魏三爷在铁栅落下的前一刹那,从后门溜出外面去了。
“让我独自擒他,看他凭什么敢在太爷面前发横”秃龙怪叫。
众人急向后退,艾文慈已挺身站稳,点手叫:“你来好了,老兄。”
魏三爷站在后栅门外,摇手高叫道:“且慢动手,李爷请勿冲动,有话好说。”
“把他弄服了再说,这小子骨头生得贱。”秃龙大声叫,但不再前冲。
“艾爷是明白人,让我说明利害好不好?”魏三爷不死心地说。
艾文慈心中冷笑,秃龙用硬的,魏三用软的,软硬兼施,一唱一和,用意极为明显。旦看他们还有什么把戏好耍,冷笑道:“三爷有何高沦,在下洗耳恭听。”
魏三爷眨着鼠眼,奸笑着说:“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目下只落得天涯亡命,担惊受怕随时有性命之忧,除了沦落为黑道痞棍之外,可说毫无出头之日,往日雄风安在?往事不堪回首,成者为主,败者为寇,刘家兄弟揭竿起事,称王道霸自称元帅,曾几何时?他们不幸败亡皇天不佑,到头来,当年举事的人全成为山东响马贼,天下无处容身,如果你们事成,阁下岂不是开国的元勋?大丈夫不以失败而灰心丧志,再接再励何患谋事不成?阁下可说是天赐机缘,何妨东山再起,咱们共图富贵,岂不胜似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涯?”
魏健以为可凭三寸不烂之舌,打动艾文慈的心,以为对方显然意动,大喜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目下朝廷君昏臣庸,民生凋敝,四海汹汹,正是豪杰扬眉吐气之时.大丈夫求功名取富贵的良机……”
“可惜在下不是英雄豪杰,也不是大丈夫。”
“你是……”
“在下只想苟全性命,不想瓦上霜似的富贵荣华。”
“艾爷,你明白你的处境吗?”
“在下自然明白。”
“恐怕你仍然糊涂,我不得不指出你的错误,指引你一条明路。江狗官目下把持朝政,敢与他相抗的人见如凤毛鳞角,目下已行文至江西全境,出重赏必欲得你而甘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不想捉你领赏?
宁王殿下并不知阁下的底细,只有李爷几位英雄知道你的大名,在宁王殿下面前极力推荐阁下的才能,因此宁王下谕命咱们邀请阁下入伙。
如果你答应,不但保障你的安全,并可保证你回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禁止姓岳的狗官入境,甚至可派人前往安广割取他们的人头回报。假使你不答应,眼前你就是我们的赏金,身入牢笼,推死而已,生机全绝,死路一条。你是个聪明的人,不会愚蠢得轻视荣华富贵,不投生而寻死,是吗?”
秃龙也大声接口道:“造反一次是杀头,十次也是杀头,你已造了一次反,两次又有何不可,咱们珍惜你的才干和武艺,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好意邀体人伙,你岂能如此自暴自弃,甘愿弃生就死?你难道怕再次造反不成?”
“在下不是怕再次造反,而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他淡漠地说。
“珍惜性命?哼!你本来也只有一条死路好走。”
“在下如果入你们的伙,活不了六十。你们的好意,在下敬谢了。”
“什么?你………”
“在下不想多解释,放在下离开,在下欠你们一份情,容图后报。”
“废话!”
“一句话,在下恕难从命。”
“你真不想活?”
“正相反,在下想活得紧。”
“那你……”
“不能入伙。”
“小子可恶,天生践种,李某成全你,接招!”秃龙怒叫,快步抢人,‘毒龙出洞”拳攻上盘,大拳头劈胸攻到。
他向侧一闪,并未反击。
外面的魏三爷仍不死心,叫道:“且慢动手!艾爷,务请三思。”
“在下多谢好意。”他冷冷地说。
‘机会不可错过,稍纵即逝,生死两途,不可自误。”魏三仍然相劝。
“其实都是死路,在下选死得慢些的路走。”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话。”他低声答,突然前冲,猛扑严阵以待的秃龙。
魏三爷仍想说服他,不远处的精舍房门徐开,门内白影飘动,有人低叫:“够了,你无法说服他。”
魏三爷疾起门外,向门缝恭敬地行礼道:“请示该如何处理,小的无能,主人恕罪。”
“按计行事。我已安心,你已经尽了力。”门内人低声说,门缝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