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晋儿自知藏身十年,死罪难逃,临死之前只盼能为秋水村的村人做点事。”
“你为他们做事?就不为我做事了吗?”
“晋儿应当冲锋陷阵,以报爹的养育之恩,可是……晋儿自料军法难容,义父深恩,晋儿只有来世再报。”萧辰说完即拜伏于地。
“来世?”杨浦凄凉地笑了。“我只有两个女儿,原来是指望你这个义子继承衣钵,谁知你就这样带走婵娟,这是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吗?”
“晋儿罪无可赦,如今只求速死。只是临死前,愿见五王爷一面。”
几名将官闻讯赶来,一起跪下道:“请求大将军开恩!当年小将军战功彪炳,练兵精良,我等都是小将军一手调教,没有小将军,就没有我等诸人,求大将军免了小将军的死罪。”
“不可原谅!”杨浦指着萧辰。“这十年来,他到哪里去了?你们苦守边关,他躲到什么地方?”“小将军他……”
“什么小将军?杨晋早已被我除了军籍。你们谁再求情,也一起接受鞭刑!”杨浦语气严峻。“还有,不准你们向五王爷通风报信!”
萧辰转向那群熟识的将官微笑道:“多谢你们,是我该死。”
杨浦道:“还不绑去地牢?”
萧辰知道无望亲见五王爷,又恳求道:“爹,婵娟的一半骸骨也在秋水村待了将近四年的光阴,那是一个好地方。晋儿最后只求爹向五王爷代为说情,放秋水村一条生路。”
见兵卒已拿绳索铁链前来,萧辰再度深深拜下。
“晋儿叩别义父,”
杨浦拂袖转身,听到铁链叮当的声音,痛心不已,克制十年的老泪不觉汨汨而下。
大营的校兵场上,积雪早已清除,朔风如刀,一万士兵按阵排列,围住场中的一个高台,全场静默无声。
萧辰双手被高高地缚在高台粗木支架上,他的上衣被剥掉,袒露出平滑结实的背脊。风沙打在他的脸上,他仍然挺直身子,双眼直视前方,毫无惧色。
杨浦全副武装,手拿皮鞭,大声宣告着。
“所有大营的将士们看到了,这就是叛逃的下场。不管你是兵、还是将,也不管你逃了五年、十年,这个杨晋,就是你们的榜样。”风声猎猎,杨浦指着萧辰道:“当年杨晋身为军中副将,不知表率,今日鞭笞三百,以彻效尤!”
鞭笞三百!众人暗自抽了一口凉气。一百下的鞭刑就可以致死,三百下的鞭笞,不就将人给打烂了?更何况杨晋是杨浦大将军的爱子,
杨浦已是愤恨至极,一鞭往萧辰背部抽打下去。
“你这个不孝子!前十鞭让本将军亲自教训你!”
痛彻心扉由背部传来,萧辰没有叫喊,只是道:“爹……手劲弱了,晋儿不孝……没能亲侍身边。”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杨浦又颤抖着挥下一鞭,却再也无力举鞭,将长鞭交给行刑官。“给我打,狠狠的打!”
一记又一记的鞭烙,在萧辰背上割出血痕,他咬着牙承受应有的酷刑。在剧痛中,眼前的风沙卷起,黄澄澄地像是秋水村丰收的稻禾,而在阡陌中,站着那柔情似水、殷殷期盼的霜儿,她还在等他……
“霜儿……霜儿……”他喃喃唤着,只有自己听到。
行刑官打得手软。都已经鞭打五十下了,眼见这个杨晋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却还是站得笔直,不喊一声,换做是常人,早就昏死过去了。
“打不下去了吗?换人!”杨浦命令着。
又是猛烈的鞭笞,萧辰背上的血淌了下来,染红了裤子。,他在不停歇的扬鞭声中,使力喊道:“爹,求你……帮帮秋水村,求你……”
杨浦转到他身前,冷言问道:“到底秋水村有什么?要你这样舍命相求?”
萧辰脑海先是浮起秋霜嫣红的脸颊,然后是两个嬉笑的孩子,以及那群善良的村民。
他忍着撕裂的痛苦,颤声道:“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杨浦冷笑道:“婵娟死了,你又再娶,生小孩了?”
“不……他们……是婵娟的……孩子。”
“你和婵娟有孩儿?”杨浦心头为之大震。“你为什么不说?”
“我怕……爹责怪,爹既不见容于我,我怕孩儿……”
“你怕我杀了你的孩儿吗?”杨浦的声音变得苍老无比。
“晋儿死而无憾,只求爹协力保住秋水村,让孩子能在秋水村……好好长大……”萧辰气息已弱,眼皮也无力地闭了起来。
“爹!爹!”
远方传来两个至亲儿女的叫唤声,悠悠缈缈地钻入萧辰的耳朵里。
是幻觉吧!他就要去见婵娟了,她会不会责怪他没有将儿女拉拔长大呢?唉,只是负了霜儿。他什么都无法给她,还累得她照顾他的儿女。
“爹!爹!”
那声音更近了,萧辰的心在鞭打中也一块块地撕裂了。
众军士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孩和一个小姑娘跑进了整齐的军伍里,在行列间不断奔跑,而带他们来的高羿则碍于军令,反而肃立军伍之外,不敢贸然进入。
秋霜已经看清楚台上那个血人儿,竟然就是她日思夜想的萧辰,只见他动也不动地被绑着,不知是生是死,她忍不住泪水直流,全身几乎虚软无力,脚步也颠踬了。
阿晴和阿雷则是惊惧不已。他们看到父亲就要被打死了,又是害怕又是难过,但爹爹冒死救秋水村,他们这次就是来救爹爹!
阿雷加快脚步,却被地上石头绊了一跤,秋霜赶过来扶起他,哽咽道:“阿雷,快,快去救你爹!”阿雷不顾手脸的擦伤,赶上了姐姐阿晴,仍是哭喊着:“爹!你们不要打我爹啊!”
没有人阻止他们的奔跑。
执鞭的行刑官已经打了八十鞭,眼见杨浦神色有异,又见小孩哭着爬上高台,为免误伤孩童,于是自作主张停下鞭刑。
杨浦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两个小孩跑上前抱住萧辰。
“爹!”阿晴哭得满脸通红。“你不能死啊!我不要你死啊!”
“爹!爹!”阿雷死命抱着父亲的腰,脸上沾满了血。“爹啊!你还要教阿雷武功,我们还要帮霜姑姑摘桃子啊!”
“阿雷、阿晴!”萧辰在朦胧中睁开了眼。不是做梦,果然是他的孩儿,
他垂下两行清泪。上天何其眷顾他呵!让他临死前还能见到孩子。
“放开我爹!”阿晴四顾张望,虽是泪眼模糊,但语气十分坚定。
杨浦呆呆地看着阿晴。“这女娃儿……好像小时候的婵娟……”
“放开我爹!”阿晴看着眼前的老者,又是毫不畏惧地喊着。
这就是婵娟!杨浦的手掌微微颤抖。她身体不好,是他宠坏她了,她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所以一旦她要追求真爱,她就义无反顾地走了……
风沙中,只有孩子的哭声,还有他老泪纵横的吸气声。
高羿冒着受惩的风险奔到台前,与几位同僚一见状,立即互使眼色跪下求情。
“属下斗胆,杨大哥协助属下剿灭乱贼有功,还请大将军饶了杨大哥,也让大将军一家祖孙团圆。”
杨浦深吸一口气。早先几年,他还盼着义子偕婵娟归来,岂料竟收到一个骨灰坛子,这教他情何以堪啊?偏生二女儿婵媛嫁与五王爷十年,亦是膝下犹虚。多年来,他一人孤苦,不就渴望儿孙满堂吗?
十载悠悠,眼前一身傲骨的年轻人,仍是他视如己出的儿子,也是他的女婿啊,而他们有了孩儿,那是他一个老人最大的寄望啊!
“叫……爷爷!”萧辰身上血流不止,意识逐渐模糊,拼着力气道。
“不要!”两个孩子哭着抱紧父亲。“他是坏人,不是爷爷!”
杨浦心头一紧,长长叹了一口气。“放杨晋下来,着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过府治伤,孩子……也一起回去吧!”
在萧辰被扶下时,他瞥见了台下的秋霜。突然之间,他觉得好安心,所有的痛苦挣扎都消失了,好像又回到碧绿溪的大柳树下,与她共听水声淙淙,同看垂柳交舞,是无比恬适的身心安顿。
霜儿!他默默地唤着她,终于晕了过去。
大将军府的大厅上,秋霜紧揽着两个孩子,局促不安地打量这间大屋子。
她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也没有看过这么多衣饰华丽的人,更不懂那一套套繁琐的礼仪,以致五王爷夫妻驾临时,她也不知道要跪迎。
阿晴握紧她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身边,阿雷则是警戒地到处张望,三个人皆是一身尘土血污,心里仍挂念着送进里头疗伤的萧辰。
“王爷王妃来了,还不下跪吗?”一个丫环在旁边喊着。
秋霜吓了一跳,更是不知所措地抱紧孩子。
“不必多礼了。”婵媛王妃微笑走过来。“这就是我姐姐的孩子?”
见她有着和阿晴一样的笑容,秋霜不觉放松了心情。
“是,他们是婵娟姐的孩子。”
“你叫阿晴?你叫阿雷?”婵媛俯身看着孩子,语气温和地道:“我是你们娘亲的妹妹,你们多大年纪了?”
阿晴将一张小脸埋入秋霜的怀里,而阿雷也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看这位美丽的贵妇。
“叫阿姨!”秋霜有点窘迫,轻轻推着阿晴。“要回话啊!”
阿晴和阿雷还是不叫,他们把这里的人都当做是欺负爹爹的坏人了。
婵媛仍是笑着。“孩子怕生,没关系,相处久就熟了。”
秋霜只好帮孩子代答:“过了年阿晴九岁,阿雷八岁。”
秋霜打从心底喜欢婵媛王妃。她不只长得好看,人也和气,大概婵娟姐也是像她一样漂亮吧!婵媛转向秋霜,笑问着:“请问你是……”
“她是霜姑姑!”
阿雷大声地回答,连在大厅另一边议事的五王爷和杨浦也为之侧目。
“阿雷,小声点。”秋霜脸蛋浮起红晕。“王妃,我……我叫秋霜,大家都叫我霜儿。”
“霜儿,是你带着孩子赶上京城吗?”
“不,是高大哥带我们来的。”
“高羿那粗人怎会打理小孩的生活呀!这一路恐怕是多亏你了。”婵媛轻笑道:“我也很难想象晋哥哥一向纵驰沙场,竟能独力带大两个孩子。阿雷,你爹会烧饭给你们吃吗?”
“爹才不会烧饭呢!都是霜姑姑做饭,然后我们吃饭!”阿雷仍是大声地说话。
“这孩子真像晋哥哥,讲话自信又大声。”婵媛仍是笑得很开心。
秋霜听了一楞,那是他们所认识的小飞将杨晋,她从来没有见过萧辰自信大声说话,她所认识的是一个沉稳安静的萧辰。如今,他回到了京城,他将会选择哪一种身份呢?
婵媛见秋霜神情落寞,以为她是担心萧辰的伤势。
“霜儿,别担心晋哥哥,他自小锻炼得一身钢筋铁骨,而且大夫正在疗伤,不会有事的。”
“你不能再叫晋哥哥,要改口叫姐夫了。”五王爷笑着走过来,亲密地握了握婵媛的手。
“姐夫也好,晋哥哥也好,都是亲人嘛!”婵媛娇笑着。
看到这一幕,秋霜竟又红了脸,想到萧辰临去时的紧紧一握。
五王爷望了秋霜问道:“你是秋水村的人?”
五王爷长得高大威严,秋霜不由得畏怯地低下头。“是。”
“方才岳父已经提过秋水村开矿的事,既然是杨晋舍命陈情,本王一定仔细查明再上奏皇兄,绝不让你们秋水村有任何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