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萧辰深深吸进冷冽的空气。“霜儿,谢谢你说了花神的故事,不然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向孩子解释生死。”
“我娘说,万物有灵,人死了还是有魂魄,好人变成神仙,坏人就变成畜生。”秋霜恢复了开朗的神情。“大哥,你看阿晴长得那么好看,善良乖巧,所以我猜婵娟姐一定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她死了你很难过,可是她在天上当仙女,不再有人间的苦恼,她不是更快乐吗?”
萧辰凝望秋霜。她的故事安慰了孩子脆弱的心灵,也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原来,死亡并不全是悲伤痛苦呵!
秋霜又道:“我想婵娟姐也希望你带着阿晴阿雷快快乐乐地生活,这样她才能放心啊!”
“霜儿,你说的好。”萧辰目光游离,由秋霜的柔靥转向朗朗明月,仿佛试图在天际寻找一抹仙子的踪影。“婵娟身子一直不好,活了二十一年,几乎天天病着,也许她去了更好……”
“大哥,你要坚强,做阿晴和阿雷的好爹爹!”
“我会的。”萧辰拉回视线,望向秋霜的明眸,那眸子里也有明月的光辉。
秋霜低下头,玩弄着指头。“大哥,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对孩子很好,但有时候你很凶,他们会害怕。我在想,他们已经没有娘亲疼爱,大哥要加倍疼他们啊!”
“唉!”萧辰一叹。“我是很凶,今晚也吓着你了。”
“不,大哥!”秋霜抬起亮晶晶的眼望他。“你其实不凶,你是一个好人,娘说你……嗯,心事重重……”
心事重重不正是他这七年来的心境写照吗?萧辰不觉又重叹一声。
“大哥,你又叹气了喔!”秋霜微笑着。“阿雷可是会学你哀声叹气,还会学你背着手看天空发呆的模样呢!”
“我常常叹气吗?”萧辰问。他可一点也不希望儿子学到不好的习惯。
“嗯!我本来也没看过你叹气,还以为阿雷胡乱学样,可刚刚你一直叹气耶!”秋霜认真地说着。“真的?我以后不会再叹气了。”萧辰警惕自己。
“其实叹气也没什么不好,爹说这是吐闷气,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呼了出来,你教过我,这叫一吐心中……心中……”秋霜说不下去,脸蛋骤然红了起来。
“一吐心中块垒!”萧辰帮她回答。
“对了,那两个字叫块垒,好难写呵,我还学不来呢!”秋霜轻笑着,柔和月光溶进了她脸上的红霞,衬出她嫩红甜美的秀丽容颜。
她才是天上来的无忧仙女吧,萧辰无法将目光挪开,只是静静望着她。
秋霜又继续道:“我娘说如果有心事,就要讲讲话。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不会哀声叹气了。有时候她身体不舒服,心里也跟着不舒坦,我就陪她聊天,她说每回和我说完话,心头就轻松了。大哥,你不妨也多说说话。”
“我说给谁听呢?”
“我会说给山上的桃树听,也会说给天边的白云听,更常说给爹娘听,大哥可以说给妹子听。”秋霜笑着抬起眼。
这个晶莹剔透的小姑娘!萧辰感受到她的诚挚。
“霜儿,谢谢,谢谢你为我们一家所做的事。”
“没什么啦!”秋霜低下头。
萧辰知道她又脸红了,她的热也烧烫着他,雪地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两人慢慢走着,已经来到了秋霜屋前的矮竹篱。
萧辰道:“你刚才说的神仙姐姐故事很有趣,想不到你的小脑袋有很多故事呢!”
“我喜欢胡思乱想,顺口就说了,大哥你随便听听,不要笑我。”
“我怎会笑你?我才怕你笑我不会当个好爹爹,今天多亏你教了我。”
“哪有啊?大哥又笑我了。”
几片雪花飘落秋霜头上,萧辰为她拂开。
“又下雪了,霜儿快进去吧!”
“大哥也要快点回去,夜里小心不要让孩子踢被,明早我再熬粥送过去。”秋霜仍细心叮咛着。雪花飘飞,天寒地冻,萧辰不觉得冷,因为有一股暖意周流在秋水村,让他这外地来的一家三口备觉温馨,而那片蒙在他心头上的乌云,早已悄悄移开了。
第三章
春暖花开,碧绿溪畔的大杨柳垂下长长的绿柳条儿,与那奔逐的溪水交缠嬉戏着。
秋霜扶着秋大娘到溪畔坐下,解开娘亲的髻发,仔细梳理着。
“娘,你又长了好多白头发、,我知道兰花婶有一种药草,可以把头发染黑。”
“人老了,头发就该白了,别费神去做功夫喽!”秋大娘享受微风吹拂。“倒是你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耽误,你说那个冯少爷不好吗?”
“娘呀!你在说什么啊!”秋霜羞红了脸。“人家只不过来问生辰八字,你就认真了?”
“娘不认真怎么行?娘这个病身子,说走就走,只怕来不及看你出嫁……”
“娘又胡说了。”秋霜蹲到亲娘面前,握着那长期生病而干枯的手。“霜儿不嫁,霜儿要一辈子在秋水村服侍爹娘。”
“女孩子怎能不嫁呢?找个男人嫁了,才是一辈子的依靠。”秋大娘怜爱地抚着女儿细柔的发丝。
“爹娘给我一座桃树山,这就是我的依靠,我才不找男人呢!”秋霜说着又转到秋大娘身后,为她挽起头发。
“小孩儿心思!”秋大娘笑道:“等你再大一些,就会急着要出嫁,留也留不住了,瞧你不是整日说着神仙姐姐会情郎的故事?”
“故事是故事嘛!”秋霜低语道:“我嫁也要嫁给秋水村的人,不然谁来陪爹娘、谁来种桃子啊?”“哎!秋水村没有和你匹配的男人了。”秋大娘略感惋惜地道:“过年前方家老三来提亲,本想娶了你一起带到城里,谁知你一口就回绝,我看那个孩子还满老实的……”
“娘啊!他已经娶了吴家姐姐,还提他做什么?”秋霜也坐了下来,挽着母亲的手臂。“爹娘只有我,我不能离开你们。”
“好孩子!别管我们两个老人家了。”秋大娘又是欣慰又是疼惜。“秋水村的土地肥,稻米香,可年轻男人一个个往城里钻,说是要赚大钱,赚钱哪有守着自己的家园好啊!”
“娘,人各有志嘛,秋水村太偏僻了,大家看其他乡亲在城里发财,自然就往城里去了,谁还肯辛苦种田啊?”
“有人往城里去,倒也有人在这里安居下来了!”秋大娘笑指沿着溪岸走来的一家三口。
“秋奶奶!霜姑姑!”阿晴和阿雷飞奔了过来,一个抢着帮秋奶奶捶背,一个则蹲下帮秋奶奶捶膝盖。
“瞧你们两个小娃娃!”秋大娘笑得乐不可支。“今天不用上学呵?”
“伯母!”萧辰走了过来。“这几天春耕农忙,大家都下田帮忙了,学堂停课几天,我带他们到大田兄的田里学插秧呢。”
“插秧啊?那很辛苦了!”秋大娘拍拍阿晴的头。“今天要多吃一碗饭喔!”
“是啊!”背后的阿雷探出头道:“要站在水田里,又弯腰,又流汗,我看大田伯伯的衣服都湿了!”
萧辰笑道:“阿雷,那你明白一餐一饭,都是得来不易了吧!”
阿晴抢在弟弟之前道:“我知道,所以爹教我们要心存感恩,感谢上天让我们有饭吃。”
秋霜笑着站起身。“既然你们来了,我该去做饭了。娘,我扶你进去。”
“我还想在这里坐坐,就让他们陪我吧。”
秋霜朝萧辰点点头,很放心地把娘亲交给他照顾。她知道,娘亲把两个孩子当做是亲孙子疼,此情此景,多像是一家人呵!
吃过午饭,阿晴和阿雷缠着秋爷爷讲故事,可能是早上累坏了,才听了几句故事,两个孩子就在大床上沉沉入睡。秋结夫妇笑着为他们盖好被子,老夫妻俩也准备午憩了。
秋霜收拾妥当,望看祖孙共眠这一幕,唇畔绽出一抹笑容。她放轻了脚步,推门而出。
萧辰不在屋檐下,也不在树荫里,放眼看去,正看到他坐在溪边的大柳树下。
这些日子以来,萧辰仍是每日午后教她念书,如果逢着下雨下雪,便留在屋内习字,由萧辰看她写字,再一一指点。
“大哥!”秋霜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这里很凉快哩,以后我们就在这儿讲课了?”
“成!”萧辰抓过迎风摇曳的柳条。“好大的柳树,大概有几十岁了吧。”
“嗯!爹说他小时候就有这棵柳树,如今也绿叶成阴子满枝了。”
“霜儿,你才学了这句诗,就现学现卖了?”萧辰笑着放开柳条儿,又让那枝叶继续拂弄清流水。“我只是忽然想起而已嘛!”秋霜扭着指头,低头看到一尾游鱼在水底滑溜而过。
“你还记得我怎么解释这首诗吗?”
“我想看看……”秋霜想了一下,突然胀红了脸,懊恼地道:“这句诗是说,女子已经嫁人,然后生了很多孩子了。哎呀!我一直想成是大树长满绿叶、茂茂盛盛的模样。”
箫辰望看绿柳条。“没错,原诗是诗人杜牧感叹他喜欢的女子已做他人妇。不过,诗随不同的意境,你也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不必拘泥原来的典故。霜儿,现在我考你,你还背得出这首诗吗?”
秋霜立即背念:“自是寻春去太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大哥,对不对?”
秋霜的声音甜嫩而清越,充满了背出全文的兴奋喜悦感,一点也不符合诗里幽伤哀怨的情境。萧辰笑了,她毕竟还是一个不解愁滋味的小姑娘呵!
“背得很好,霜儿很用功。”萧辰望向她。“总有一天,你也是要绿叶成阴子满枝。”
“大哥……”秋霜脸上红晕不褪。“你快讲课吧!”
萧辰仍然没有翻开手上的书本。“霜儿,你觉得冯少爷怎样?”
“怎又提起他了?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秋霜又是习惯性地扭着指头。“别说这个了,一定是爹娘叫你来说的。”
“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啊!”萧辰总喜欢在祝她的红颜,他没有一丝邪念,就是单纯欣赏她的天真纯美。“大哥也关心你的姻缘。”
“我如果嫁了人,爹娘怎么办呀?”
“老伯和伯母在秋水村,有我和阿晴阿雷照料他们,几位大婶大叔也常来关照,你不用担心啊!”萧辰努力游说着。“那冯少爷就住在邻镇,家境不错,祖父是秀才,冯少爷人品也好……”
“门户不相当!他们只是找个会干活的媳妇,我才不嫁去让人欺负哩!”秋霜振振有辞地道。
萧辰失笑道:“你是故事听多了,不见得有钱人会看轻村子里嫁过去的媳妇。”
“不,霜儿是穷人家的女儿,我知道自己的本分,也清楚自己想过的日子。”秋霜依然是一脸自信。
“说来听听。”
“嗯!就是陪着爹娘,守着桃树林,种出好吃的菜,然后……然后和一个愿意和我一起在秋水村的……”秋霜又红着脸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萧辰明白秋霜所指为何,那也是天下女儿心,就是与心爱的人厮守一世啊!
她那细白的颈项低垂着,像是一截白润的玉如意,萧辰闻到了她身上的清淡幽香,不觉深深吸闻,神思竟为之恍惚。
是怎样幸运的男子,才能得到这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呵?萧辰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虽是为嫁妹子而喜悦,却也难掩一丝惆怅。
此刻他的心情是否也像诗人一样,无法把握住伊人,就任她嫁做他人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