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痴痴地望着,告诉自己,从今夜起,他也是脱掉旧壳的蝉。
他将展翅再飞。
“阿晴、阿雷,起床了。”
秋霜温柔的声音叫唤着,温软的双手轻推两个小孩。
“霜姑姑,人家要睡……”阿雷半闭着眼,抓住了那软绵绵的柔荑。
“阿雷,你不是要当乖孩子吗?”秋霜伸出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发。“要不要帮爹腌糖桃子?”
“要……”阿雷迷迷糊糊地爬起,揉了揉眼睛。
阿晴已经掀被坐起,犹茫茫然不知在什么地方,只记得今天起床后要做的事情。
“霜姑姑,阿晴要洗衣服……”她望见站在床边的萧辰,忽然住了口,忙往秋霜身边挤去。
阿雷也看到父亲,更抓紧了秋霜的手掌,畏怯地缩在被窝里。
萧辰心里感叹,这几年他对孩子一向严厉,昨夜又不分青红皂白责打他们,也难怪孩子怕他了。
秋霜笑着搂抱孩子。“肚子饿了吗?快起来跟爹一起吃饭吧!”
她先帮阿晴穿衣服,正要扎上腰带,萧辰触上她的手道:“让我来。”
那一触让秋霜立刻缩手,脸蛋无端红了起来,不发一言转身帮阿雷穿衣。
阿晴低垂着眼,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萧辰一边为她理好衣服,一边道:“阿晴,爹知道阿晴是个乖孩子,你会帮爹收衣服,照顾弟弟。可是昨天爹赶路回来有点累,没有问清楚就打你们,是爹不好……”
阿晴惊讶地看到父亲眼中的泪光,使劲地摇摇头。
“是爹错了,你是爹的好女儿,爹好爱阿晴,爹要跟阿晴说对不起。”
阿晴没见过大人还会认错,几乎要惊慌失措了。
萧辰又转头向阿雷道:“阿雷也是爹的好儿子。阿雷,爹不该打你……”
阿晴急着举起小手抹拭父亲脸上的泪水,她的泪珠儿也掉了下来。“爹,不哭,不哭!”
阿雷伸手环住父亲的脖子,哭道:“爹,是阿雷顽皮,爹不要哭,”
“你们屁股还痛不痛?”萧辰心疼地抚着两个小屁股。
“痛!爹,好痛!”最会撒娇的阿雷放声大哭,却是紧紧抱着父亲不放。
“阿雷!”萧辰拥住了一对儿女,有着失而复得的欣慰。
看到父子三人相拥而泣,秋霜的眼眶也湿了。
萧辰抹了抹孩子们的泪水。“阿晴、阿雷,我们今天到山上去,我们去跟娘说再见!”
不只是两个孩子,连秋霜也瞪大了眼,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霜儿,一起来吧!”
“不,你们一家人……”
“你是我的妹子,我们也是一家人啊。”萧辰诚挚地看着她。
秋霜的脸又红了,原来他也当她是一家人。
吃过早饭,一行四人来到桃树山上,萧辰从怀里拿出蓝布小包里,蹲下来要阿晴阿雷碰触。
“阿晴、阿雷,这是你们娘亲的骨灰,你们的娘已经死了,知道吗!”
阿晴摸着那细碎的骨灰,点头道:“娘死了,到天上当仙女,不回来了。”
阿雷仍是似懂非懂。“霜姑姑说娘像蝉一样飞走了,爹把她的壳留着。”
萧辰露出微笑,打开了蓝布巾,双手一抖,任那骨灰飘扬四散。
“现在,娘她要飞到天上了!”
“哇!”孩子发出赞叹的声音,那洁白的骨肩如同细雪般,轻轻扬起,飘飞在绿树间。
阳光照映细雪,闪耀出点点光芒,晶亮纯白,有的雪点向远处飞去,有的雪点则缓缓地沉落泥土,化做了大地的一部分。
“娘飞到彩虹上去了!”
今晨下了一场小雨,对面山谷出现了一弯彩虹,阿晴和阿雷追逐着雪花,惊喜地看那细雪飘进了虹桥深处。
“彩虹好漂亮喔!”阿晴开心地拍手。
阿雷也大声道:“我知道了,娘用彩虹帮花儿涂颜色,看到彩虹就知道娘在天上忙了,霜姑姑,是不是?”
秋霜含泪点头,想不到阿雷仍牢记她所说的花神故事。
碧绿溪的山头上,白雪轻舞,彩虹如梦,还有两个逐梦飞翔的孩子,这极美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秋霜。
萧辰望着她。“霜儿,你不介意我在山上立一块碑吧?,当做是婵娟的墓碑。”
“没关系的,这样大哥和孩子就可以上山来看婵娟姐。”秋霜微笑拭了泪水,满心答应。
“霜儿,多谢!”
认识她至今,他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谢”字,是她的灵性为他和孩子带来新生。
萧辰展臂望看山下的秋水村,顿觉心胸开阔。大地有情,这片广袤土地已经承受他曾有的伤痛了。
晨曦流光移动着,萧辰觉得脸上暖烘烘的,转头一看,秋霜细致灵秀的脸庞也笼罩在光辉之中,是出尘无瑕的美。
秋霜正好抬眼看他,目光一接触,投以他羞赧的一笑。
萧辰满足地喟叹着,因为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值得珍惜。
而身边的秋水伊人,也将是他要永远珍惜的。
第五章
度过平安温馨的新年,驱走寒冷的冬天,秋水村人人期待着春暖花开,准备下田播种,迎向崭新的一年。
萧辰的学堂停了几天课,让大人小孩一起翻上插秧。这天早上,他则帮秋霜在屋后新开一块菜圃。
卷着衣袖裤管,萧辰的手脚沾满泥巴,每一次的锄头掘下,便翻起了湿软肥厚的黑土,散发出扑鼻泥香。
难怪秋霜种的青菜味道清甜。土肥、菜香、人更甜,萧辰心想着。
“大哥!”秋霜从屋内出来。“我才进去洗个碗,你就出来挖土了?”
“吃饱饭要活动一下筋骨。”萧辰掘起一块黑土。“霜儿,你不陪伯母?”
“喔,我爹陪着她,他们要到大田哥哥那边看阿晴阿雷插秧。”
“这两个小子!”萧辰一提到儿女,不觉绽出了笑容。“昨夜他们兴奋得不得了,忘了去年插秧的辛苦,今天不用我叫,倒自个儿起床呢。”
“是呀,瞧他们刚刚吃饭急得什么似的。”
秋霜也是开心地望着萧辰。
她发现自从去年他为婵娟在山上立碑后,原本沉郁的面容日渐开朗,笑容也变多了,而且常在吃饭时候说笑聊天,逗得两老两小开怀不已,而两个小孩也更喜欢亲近爹爹了。
大哥笑起来真好看呢!那张脸跟秋水村的村人不一样,娘说那叫做英俊。再看他的眼睛,好像是天上的星星呵!既遥远而深邃,她怎样也触不着他的眼眸最深处;还有他挺拔的身形,就像可以保护她的羽翼,大而温暖……
“霜儿,我脸上沾了泥吗?”萧辰见她望着自己,遂有此一问。
“没……没有!”秋霜蓦地红了脸记起了正事,她伸手在口袋掏了掏,拿出几块小碎银。“大哥,这些银子还你,娘说以后你不要再给我们银子了。”
“这是给你们的菜钱。”
“家里自己种菜,哪需要去买菜?而且我们和村人拿肉拿米,都是拿家里的青菜桃子去换,很少用到银子。还有大哥也常打野味回来,加上教书的束修,这些都不需要菜钱啊!”秋霜一一数着每天做菜的来源。
“总要到城里买些面粉杂粮吧。”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秋霜将碎银摊在她小小的手掌上。“更何况每次大哥到城里,又是让你出钱买东西,也帮娘买药,我们都还没付钱给你耶!”
她手上的碎银闪着光芒,阳光似乎要穿透她的手掌,那柔软的手心仿佛变得透明温润。萧辰盯住她的手,突然明了什么叫做“纤纤玉手”。
秋霜却以为他在看银子。
“大哥,你手上脏,我帮你放到口袋去。”说着就上前要把碎银子倒在他的口袋。
“哎!”萧辰挪了一下身子,不让她放钱。“都是一家人了,谈什么钱的?你先收起来吧。”
“可是……”唉!爹娘怎么交代她这个‘艰难’的任务啊!秋霜仍不死心地往前一步。“娘说一定要还你,大哥来这里两年了,以前没用到的银子都存下来了。”
萧辰伸出泥手摇了摇。“你收起来,继续帮我存着吧。”
“可这是大哥的钱……”
“谁的钱都一样。”萧辰拄着锄头,慢条斯理地剥掉手上结块的泥巴,想了一下才道:“大哥有了钱就花,不会存钱,以后我还是会每个月给你几块碎银铜板,就当做是帮阿晴存嫁妆吧。”
“阿晴才八岁耶!”秋霜不可置信地道。
“姑娘家长得快,如果阿晴长到十四、五岁有合适的对象,大哥就准备嫁女儿了。”萧辰笑笑地盘算着。
“说得也是!”秋霜想到村里的姐妹们,好多都是十五岁就嫁人了,唯独她舍不得离开爹娘……“不过嫁女儿之前,一定要把妹子嫁掉。”萧辰笑着凝望她。
“哎呀!”秋霜的脸蛋又红了,她扭身背对萧辰。“大哥又在胡说什么啊!”
“霜儿,又有人来提亲了,你也十七岁了。”萧辰提醒她。
“我不要!我不要啦!”秋霜耳根都红了,忘了手里还揭着准备归还萧辰的碎银,一溜烟地躲进屋里。
怎么她老改不了害羞脸红的性子?萧辰忆及认识秋霜迄今,每回她见了他,仍是像初识时一样地腼腆,动不动就脸红,除了去年夏末那一夜……
那一夜,她勇敢地指责他,也以似水柔情安慰他,在那个时候,她不是年幼的妹子,而是一个成熟懂事的女子吧!
萧辰痴痴地想着,如果他不是带着两个儿女,如果他没有一段不欲为人知的过去,如果他不再当她的大哥……游思至此,萧辰猛然用力一摇头,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他又举起锄头,更加卖力地锄地。
过了一会儿,秋霜从屋子出来,脸上恢复了自在的神情。
“大哥,我帮你把钱收起来了,我藏在我房内……”
“霜儿,不必说,我又不会到你房里去。”萧辰虽在秋家来来去去,却始终严守分际,从不踏入秋霜的闺房。
“这是你的钱,你该知道的……”
“霜儿!”萧辰定定望着她。“不要再说你的、我的,我们是好兄妹,是不是?”
“嗯!”秋霜低下头,轻轻地回应一声。
她说不上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从一开始,他就是她的大哥,他教她念书写字,也照顾她秋家的生活。两年来,无论在屋檐下也好,大柳树下也好,她已逐渐习惯陪伴在他身边,好像只要闻到他的气息,她就感到安心自在。
去年那一夜真的很特别,她听到了一个深情男子的告白,就在他们彼此互拥时,她不解世事的心眼开了,从此,她开始用心去了解他。
但是,他们毕竟只是兄妹之情啊!而大哥心里也有个婵娟姐……
秋霜心头突然莫名一酸,她赶紧摒去了杂念,拿起手上的盘子,以手指分拣着里头的菜籽。
萧辰问道:“霜儿,你要撒种籽了吗?”
“对!”秋霜注视着小小的、细碎的各式菜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上面。“这是去年夏天开花后留下来的,每年一定要记得留,隔年才能种出同样好吃的菜。”
“还是霜儿细心,我们光看漂亮的花儿,怎会想到把种籽留下来呢?”
秋霜蹲下身,在萧辰掘过的土地上撒下菜籽。
“是啊!大哥教我、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倒是想花儿那么漂亮,折下来一下子就枯萎了,不如就让它热热闹闹地留在枝头,只要记得在花心刮下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