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巨侠一身长衫,别无他物,只腰畔系着一把剑。
剑鞘上贴有大理寺发出的印符。
——有这种印符,平民百姓,方才可以配剑带刀地大街小巷到处走,除非是一些特殊人物,要不然,多半早就给截下来了。
当然,谁敢截住巨侠要他缴械?
自然,也没有谁能截得住巨侠。
只不过,巨侠依然守法,那把剑,已跟他闯荡江湖、冲锋杀敌、生死相依、荣辱不分多年,剑的气与人的命已结成一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她”,他也放不下“她”。
“她”是他的。
也许,“她”就是他。
剑就是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为了要寻道。
道以剑相觅。
道就是剑。
剑以成道。
所以他就是剑。
他的剑名“金红”。
他的生命亦曾发出金红色的光彩。
他曾在风波江湖上惊天地而泣鬼神。
曾在险恶武林中惊鸿一瞥。
这是他。
他就是巨侠。
他身上只有一把剑。
他的随行者身上却有一口褡裢。
就这样,一个巨侠别着一把剑,连同一位肩上有一个小褡裢的弟子,直入京师,经过黑衣染坊,到了紫旗磨坊,一路上都有不少平民、百姓出来看他、喝彩、叫好。
公道自在人心。
形象其实人情。
巨侠得人心。
巨侠有人情。
——这样的侠者,自是人人喜欢。
但看在巨侠心里,却油然起了一股辛酸:
——父老弟兄那么看好我,我真该为他们多做一些事才对得起良心!
——可是这危颠覆没之际,上为奸佞所据,下为恶霸所侵,自己一人之力,如何还能扭转乾坤?
——只希望小看能够有向善之心,运用他近年在朝在野统合收揽之势力,好好为人们做一些事,为国家做些好事。
方巨侠只觉心里有些惨淡:
这地方大家都需要一个英雄。
——需要英雄的地方不是个好地方。
至少,不是个太平的所在。
他本不想当英雄。
英雄何太苦。
他只想做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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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需要的是一个英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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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菊祭重阳。
他不怕死。
但他更希望好好地活着。
——可是,当他刚刚听说人们都向他诉苦:谁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的时候,他自己又岂能安心乐静地独善其身一个人偷偷地活下去?!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热血,他自问还是在的,只不过,到了这年纪,只常以淡然来表达。
他决定这次来京师,要为人们百姓做些事才走。
做些好事才离开。
不能空手而归,辜负大家。
——与其姑息养奸,苟且偷生,不如了决生死,轰轰烈烈。
不惜怒犯天条。
更不惜以一人敌一国!
纵然有高小上喝道,但大街小巷的人群依然没有散去,聚集在路前、道旁探头看他,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忽而,大家都分两旁散开。
千百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这时,离不戒斋大概还有一里路有余。
巨侠已不必到那儿了。
因为他已不必去了。
他去不戒斋,是为了要见他的义子方应看。
他要见这个人,劝他改邪归正。
——这儿的人们需要一个英雄。
方应看有绝对足够的条件成为英雄!
——小看又何苦偏要做小人、奸佞。
他要告诫他,要是劝不了他步向正道,至少,说不定在必要时也会先挟他离京再说。
——一旦离开京城,小看顿失羽翼,谅他一时再不能为恶,自己再来慢慢导引他走向善途。
他相信以小看那么天质聪敏的人,迟早都会幡然觉悟,回头是岸。
想当年,小看如此聪明、可爱、伶俐、机敏、一片孝心,加上一番诚意,逗得晚衣对他何等疼爱,何等心喜。
想起晚衣……
他心头一酸。
也心里一黯。
同时涌上心田的,是多少悲欢聚散、爱恨离合,多少心许、心醉与心碎……
啊,晚衣。
他入京的第二件事,便是因为晚衣。
因为他接到消息:
消息是近日居然有了晚衣的消息。
——晚衣不是已逝去多时了吗?
为此,他只觉热血填膺,激情沸腾,一路赶来赴京。
众多弟子,他只带一名随从!
巨侠入京何所求?
为妻。
——觅妻。
为子。
——劝子。
如此而已。
其实巨侠也不过是凡人。
本来侠情也不外是人情。
可是他现在已用不着赴不戒斋去见方应看了。
因为方应看已经来了。
红布街的尽头,一个人就以额叩地地跪在那儿,一身白衣如雪,看不清面容。
不过就算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巨侠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这原来伶仃、脆弱的小小身躯,正是他和爱妻一手带大的孩儿啊!
他的眼眶一热,忍不住唤:
“孩子!”
长街那头一声呼应,充满了子思父的无邪之情和孝念:
“爹爹!”
然后才能强抑大悲狂喜,语音略似弦丝在高音处轻颤不已:
“孩儿不孝,在此恭迎义父驾临,悖逆之处,听凭责罚。”
这个跪下的白衣男子,正是京师里、武林中,人人谈之色变,人人闻风而走避的大魔头、小煞星:
“神枪血剑小侯爷,翻手风云覆手雨”,又名“拾青才子”的方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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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是真正的英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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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他一个人跪着。
还有两人,陪着他跪。
这两人就跪在他后面。
—— 一老一少。
老的白发苍苍,躬背贲筋,全身震颤不已;少的比方应看还年轻一些,跪在那儿,就这样看去,也觉得他比方应看更卑屈一些、更虔诚一些,也更惶恐一些。
除此以外,还有不跪的人。
一个男子,年轻,年轻本来就是一种美,而在这年轻人的身上,仿佛美得还会发亮、发光,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不动的时候,要比鸡蛋寂寞;一动的时候,像风吹翻过一页书扉;要是笑的时候,令人看了心一痛神一怡,不必动手就可击倒了你……
巨侠没有再看。
至少不再细看。
他一眼就看得出三件事:
一,这是个女子。
而且还是个女扮男装的绝色女子。
二,这女子很出色。
不但出色,而且难惹——只怕要比上午那一干意图拦截自己的武林好汉:“笑脸刑总”朱月明、“残花败柳任平生”温壬平、“阴晴圆缺邀明月”温子平、“放火王”雷踰求、“饭王”张炭、“伶仃刀”蔡小头、“五虎断魂刀”彭尖、“银河火星剑”何梵,以及躲在暗处一直没露面的“蜀中唐门”高手(现在至少还有两名依然追踪着他)……这些人加起来还更不好对付!
三,这女子很奸诈,但她却不但很清、很秀,而且还是一个处子。
巨侠也没有刻意要去观察这女子,只因他曾修习过“一气贯日月”的内功心法,而且已练到了一个从心所欲的境地,内外家功法都达至登峰造极之地步,所以就这么一眼看去,就察觉出:
这女子是一位处女。
他也没特意去感觉。
可是直觉就这样告诉他。
他知道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一向来,他的内功愈高,武功愈强,也不知怎的,直觉就愈灵,灵感愈是强烈。
或许,武功、内力修习,其实就是一种开启心灵力量、天生禀赋的要诀,人本来就有用之不尽、超乎想像的潜能,只是大多数的人都未找出要害和窍门,不得其法、不懂运用而已。
一旦练成了,入了门径,不但个人武功会强大起来,潜力一旦激发,连同直觉也敏锐了起来,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听不到、嗅不到、感觉不到的东西。
譬如说地震。
他总能预知。
比如风雨。
他能预测。
又如杀伐。
——他不但为自己成功地躲过了几场狙杀,昔日连圣上避过一劫,也是靠他这种过人的触觉。
是以,他马上感觉到:
那是一个清亮、难缠,但却仍是处女的女子。
发觉这一点,巨侠好像有点宽慰、有些儿放心。
——她既然仍是处子,自然没跟小看发生过什么关系,一旦要严正处理她的事,也比较没有顾忌。
巨侠听说过这个女子,也听说过他和她的离奇关系。
江湖皆风传小侯爷和她早已混在一起做尽苟且之事了,其中还有一个小看将要面对的问题,只怕非常不好处理。
不过,现在看来,事实却有出入。
巨侠也希望传闻有误。
他知道这女子不但不好对付,而且还是个专以出卖人为乐的杀手:
她很有名。
她以前叫“郭东神”。
——那是她还在“金风细雨楼”的时候。
她也叫“雷媚”。
——那是她正潜身于“六分半堂”的时期。
听说小看对这个女子有个昵称:
“阿蚊”。
叫她阿蚊,可能是因为他疼她,也可能是因为她身段灵巧、身材纤小的缘故吧。
不过,“有桥集团”的人在身前,都只敢唤她作“小夫人”。
——小侯爷的夫人,当然是“大夫人”,不过,还没正式娶过门,先叫着“小夫人”,也准对八成了。
巴结要及时。
阿谀得趁早。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不算真的是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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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是真正的英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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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巨侠已一早得悉了,不过,今日才真的见着雷媚这个女子。
当然,方应看却绝不可能知道一向远离京师不问世事的巨侠竟然会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得那么详尽。
——连不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十分详细。
不跪的人,还有一个。
那是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很高大,样貌好像很慈祥,但有时又变得极威严,有趣的是,下颏居然还飘着几绺稀疏的黄须,使人联想到他是否净身得并不“干净”。
从他服饰便可知晓:他是太监中的头领,能在宫中出入自如,而且深得皇帝宠信的那种。
所以他不能跪。
他只能对天子下跪。
——但除了“跪地”之外,他毕恭毕敬,已对巨侠表达了一切由衷尊重崇敬的态度。
只不过,巨侠还是察觉了一点:
敌意!
——这神态恭谨至极、在宫中地位极崇高、在江湖辈分也极为重要的老太监,同时也是“小看”主持“有桥集团”最大强助的老太监米苍穹,毕竟,还是对他有敌意。
不过,只是敌意。
并非杀意。
只有一个人对他是完全没有敌意的。
只有亲情!
——子对父的孝亲之情!
那当然就是方应看!
这片孝思,最是动人情!
也打动了巨侠的心!
他大步走过去,扶起了方应看。
“孩子,你先起来再说……”
方应看徐徐立起,巨侠就看到了令人震动的情景:
泪光。
“义父,”他语带抽泣,“我好挂念您。”
亲情,毕竟大于一切。
——再奸再诈,他也是自己的孩子。
巨侠与方应看相拥,充分地感觉到他孺慕的激情与诚意。
一下子,巨侠几乎已完全原谅他了。
不过,在大原则上,巨侠是决不轻易改变的。
他向米苍穹点头回礼,看到小看那千言万语的眼色,便道:“有什么事,回去再叙吧……你在京师是个名人,也是个领袖,这样让人见了不好。”
他是为方应看着想。
没料方应看却说:“父亲,我们不要回‘不戒斋’,好吗?”
“我之所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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