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出去了。”不知道何谓客气的龙腾手指门外,低喝了一声。
铃木信一看到龙腾那对美目散发出敢死队也不敢惹的锐利眼神,马上一脸受伤地啾了他们一眼。
“我出去了。”
“你别理他,我认为这是一间很有意思的餐厅。”蓝天天忍住笑,对他说道。“阿里阿多!谢谢你!”铃木信的白脸发亮,日语脱口而出,加上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看起来更像艺妓了!
包厢门才关上,蓝天天马上趴在桌上、拍着桌面狂笑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啊……”她的嘴巴好酸,可还是止不住笑。“我没见过这么尽心尽力想演吸血鬼,偏偏还演得这么不像的人。”
“我没见过这么不怕吸血鬼的人。”他定定地望着她。
“因为吸血鬼原本也是人,只是因为永远不会死,才被称为鬼啊。”她一耸肩,嘴角忍不住又上扬了。“哈,说得好像我真的和吸血鬼很熟一样。”
龙腾握住她的手,脱口问道:“你会想成为永生不死的吸血鬼吗?”
蓝天天揪起眉,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来。
龙腾的指尖刺入掌心里,气愤自己竟败给了私心。
“我不想成为吸血鬼。”蓝天天斩钉截铁地说道。
龙腾心一凉,蓦低头望向两人互握的双手。明知就算她愿意成为吸血鬼,他也不可能会转化她,但听到那样的答案,还是很让人心碎。
“人类因为有生灭,所以才会珍惜时光。如果生命里没有无常,好坏永远无法改变,我认为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不想成为吸血鬼。”她说。
“没错。”他勉强自己说道。
蓝天天捧住他的脸庞,眼也不眨地望着他美丽杏眸―他的眼神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因为看尽了几百年的岁月,于是什么也不再留恋了。
她忽而张开双臂用力地抱着他,害怕他会像《竹取物语》里的公主一样,衣袂一扬便飘然而去。
“怎么了?”他揽住她的腰,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
“没事……想到要分别……难免会有些情绪。给我三秒钟,我就没事了,我不要把剩下的时间拿来哭哭啼啼。”她用力地眨去泪意后,用一种特意装出的轻快神态说道。
“你有没有什么事想问我?难道真的打算等比赛结束,就任由我离开吗?”龙腾的内疚逼着他一定要问出这些话。
“我的人生只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什么事是可以强求的。如果你真心待我,能让我知道的事情,不用我问,你也会自己告诉我。”她给他一个露齿的微笑,表示自己真的有够豁达。
龙腾心一痛,倏地将脸庞埋入她的双手之间。
她把指尖探入他光洁如丝的长发里,用手掌记忆着这种触戚。
“我有问题要问你,你才三十多岁,可是‘Dragon龙’已经成立快二十年了。你很年轻就创业了吗?”她必须不停地说话,否则会没法子挡住心里的悲痛。
“我活几百岁了。”
“是,活了几百岁才碰到我,我们还真是相见恨晚。”她皱皱鼻子,已经很习惯他的黑色幽默。
“你是特别的。”他说。
特别也没用,再过五天,比赛揭晓的那一日,你还不是要离开。蓝天天挤出一个笑容,却没有响应这个话题。
是她自己同意即使只有不到两个星期也要与他相守,现在就不可以伤春悲秋。“我今天早上完成‘永生’了。”她正经八百地说道。
“怎么没拿给我看?”
“你也是老板,还是不要影响比赛公平性吧。”她皱了下眉,却还是忍不住想听听专业意见。“我很担心量产的问题,因为很多细节不适合。”
“如果真的入选的话,会采取限量方式出产。我们公司会对每一个模具作品进行试烧,最后才打样。所以,你的作品是不是出色,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我跟你说,我的作品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颜色元素,是取自于我爸爸以前的一组创作‘喜上眉梢’―雀鸟站在枫树间,光是鸟喙、枫红那几种不同层次的红,他就进窑烧了五、六次。”
“那件作品确实相当精采,鸟喙的颜色是我至今见过最璀亮的红。”他点头同意她的话。
“是啊,还有杯缘上头那颗宝石珠子……”蓝天天笑着接话,声音开始发抖。
她望着龙腾,后背顿时升起一股凉意。
龙腾玉容也顿时一沉,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作品?”她问。
“因为……当你开口时,我的脑子自然就浮现……”他声音僵硬地挤出话来,并别开了眼。
“你在说谎。”蓝天天手指深陷入他的肩膀,全身都因为莫名的恐惧而发抖。
“你看过我爸的那件作品,对不对?”
龙腾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回望着她。
蓝天天望着他绝色脸庞,整个人突然一阵昏眩。
“你就是仙女。”她起了一臂鸡皮疙瘩,更加把脸逼到他的面前。
龙腾想后退,但蓝天天不肯放手。
她的指尖随着目光一寸寸地抚过他每寸脸庞及轮廓,却无法在上面发现任何岁月的痕迹。
“为什么你的样子一点也没变?”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德古拉套餐来了。”铃木信兴高采烈地推了一台餐车进入包厢。“套餐还附赠一杯新鲜的梅子西红柿汁,帮助消化解油腻。龙腾,这是你的血……你的西红柿综合果汁,美容养颜喔。”
血!当这个字眼刺入蓝天天的脑中时,那些他白天不出现、睡在棺木里、不变的美貌等等关键,全都连结成一个讯息。蓝天天的指尖刺入龙腾的肌肤里,而他只是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
“呃……你们请慢用。”铃木信察觉到气氛不对,马上敛起笑容,退了出去。
蓝天天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脑中与心里同时闪过许多画面,逼得她不得不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却还是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这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你是吸血鬼。”她说。
“对。”龙腾望着她脸上的惊慌,简直想为这场荒谬剧大笑一场―如果他笑得出来的话。“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说这句话了。”
“我……早知道你是吸血鬼了?”蓝天天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下,用力地摇着头。“不可能!如果我早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
“因为我催眠了你,让你忘了那晚的事情。”
“天!原来我那一晚不是失忆,而是被你催眠?你知道我那个杯子是要送给你的?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她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气,蓦然后退数步,直到后背抵到墙壁为止。“因为你待会又要催眠我!”
“原谅我。”龙腾站到她面前,俯首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里没有恐惧,有的只是让他椎心的痛苦。
“不要催眠我,你知道我今天晚上有多快乐,我不要忘记这一切!”她抱住他的颈子,把脸庞埋入他冰凉的颈间。“你是吸血鬼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怕你啊!让我留下这段记忆,不行吗?你原本就是要离开的人,你没有资格剥夺我仅有的……”
蓝天天的话戛然而止,她蓦抬头看入他黑冰眼眸里。“你是因为自己是吸血鬼,所以才要离开我?”
“是。”
他点头承认,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了。
龙腾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任她哭得凄凄惨惨凄凄。
几百年来,他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谁也不理、谁的人情也不欠,谁知道却揽背了这样一场情债,让她受苦了。
“为什么你是吸血鬼……”她吸着鼻子,扁着嘴问道:“我想,这一句我也说过了,对吗?”
“对。”他专注地望着她,淡淡地笑了。绝色如他,这一笑绝对倾国倾城,可他笑容里的不舍及眼里的忧伤,却让蓝天天的泪愈流愈凶。
他用手盛着她的泪水,那温热在他掌间流动着,像银色火焰焚烧着他的肌肤,灼热到他甚至以为自己又开始有了体温。
“那你怎么办?我活一辈子,死了就死了,而你还要一个人承受这些情绪多久……”她握紧拳头,就连说出这些话都觉得心疼。
“傻子,这时候就只有你还会顾得到别人。”他揉揉她的发,突然觉得日后的悲伤也值得了。对一个心如死水的吸血鬼来说,有感觉也算是好事吧。
“你该怎么办?”她抓着他的手,不放心地要问。
“时间会淡忘很多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有一年,我会忘记你的。”他抚着她的脸,黑晶般眼眸开始慢慢地变为焰红,锁住她的眼。“遗忘对你也好,我不要你怀着对我的内疚过一辈子。爱上一个人,比爱上一个吸血鬼简单得多……”
“我不想忘了你的任何点滴,包括你是吸血鬼一事。”蓝天天被他红宝石般灿美的眼神吸引,她眼也不眨地想看得更多。龙腾望着她清醒的眼神,他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回还是无法成功催眠她。
“答应我,不要催眠我,我不想遗失今晚,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但我以后还是会好好过日子,我从来就不是那种沉陷在回忆里的人。没人比我更务实了,你知道的,对不对?”她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要他一个保证。
“我不该答应你。”
“但是你会。”她激动地紧握着他的手。
他抚着她的脸,终究还是点了头。
人总归还是自私的,他怎么会不希望她记得他们之间欢笑的点滴呢?
“我们回去吧。”他说。
“我想把这份特餐吃完,他是那么认真地在经营他的事业。我的天,他……他该不会也是吸血鬼吧?”她恍然大悟地睁大眼。
“对。”
“他演得还真不像个吸血鬼。”蓝天天破涕为笑地说道。
“就是这样,所以才不会让人起疑心。”龙腾也笑着说道,虽是第一次和常人谈起族里的事,却因为是她而不觉得有任何不自在。
蓝天天拉着他的手,挨在他身侧,满心的好奇一旦脱口而出,就停不了嘴。
“告诉我,我之前被你催眠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已经活了多少年了?台湾有很多你们的同类吗……”
为了回答她无止尽的问题,龙腾这一晚的说话量,约莫是过去十年的总和。
但他丝毫不觉得累,因为她正聆听着、因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这个女人不知道在吸血鬼面前睡着,是一种自杀行为吗?
半夜三点,龙腾才离开一会儿去帮蓝天天拿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她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
她原就不是习于熬夜的人,今晚又发生了太多事。回到家之后,她又问了那么多事,掉了那么多泪,不累才怪。龙腾在她身边坐下,她像是感觉到他的到来,侧身抓住了他的衣袍,然后唇角一弯,又继续作她的春秋大梦了。他抚摸着她的脸庞,知道他们其实还可以再相守个一段时间,不一定要急着在比赛揭晓时便要分手。
但是,愈多的相处只会让人更加难分难舍。
龙腾的指尖滑到她的颈间,掌心感觉着她颈动脉的跳动,体内的男人及吸血鬼本能都在咆哮着想拥有她的欲望。
感觉到他的注视,蓝天天幽幽睁开眼,握住他放在她颈间的手。
“你想吸我的血吗?”她望着他转为酒红的双眸,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那是我的本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