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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左桀的母亲是那种傻大姐性格,想见孩子还是会跑到学校去找他,要儿子跷课陪她到校门口吃碗判冰,管他什么狗屁切结书,他们母子一直都有联络。
“想见就叫他来啊!”左桀嗤笑了声,转过身面对崔宛慈。“你不是不准我踩进你们家那间豪宅?”
“他住院了,在台大。”
左桀手上的烟顿了顿,随即走向窗边,吐了口烟。“喔,还没死吧?”
“你——你这个畜牲——”崔宛慈怒斥。“也不想想谁把你养得这么大,你现在居然咒他死,你有没有一点良心,要不是我,你——”
“什么病?”左桀冷冷地问了句,不想再听她说“如果不是她好心,他现在还跟他的妓女妈妈过着低贱的生活”的那一套。
崔宛慈倏然停嘴,说了也是白说,低贱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跟畜牲没两样,听不懂人话。
“肝硬化……已经是末期了……”提到丈夫的病,她的声音明显颤抖,毕竟做了三十几年的夫妻,丈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一个女人,膝下无子,未来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欺压,那时,就再没有人替她出气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算了!”崔宛慈本想马上载他到医院,但是,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她决定放弃。
老实说,她有点怕他,这个孩子很怪异,两岁时接他回来,安排他住到郊区的一间公寓里,请了个保母带他,保母说他从来不哭。
国中时,左桀变得很叛逆,每次崔宛慈到学校、警局带他回来,拿起棍子往他身上打,他总是站得直挺挺地任她打,死死地盯着她的眼,一声不吭。
后来,她收敛了,只是嘴上念念,她怕左桀有天会杀了她。
她挟紧皮包,扭身走下楼梯,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一辈子都不必跟他碰面。
崔宛慈离开后,左桀关上屋里的灯,坐在墙边,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
他爸?
黑暗中,他咧开嘴角,国小毕业后,他就没再叫过左康生爸爸。
若是跟崔宛慈比起来,左康生对他算不错了,供他吃住,每个月汇十万元给他花用,补偿他因为忙而无法尽到父亲的责任,不过,也因为对自已的妻子有着愧疚,默许崔宛慈暗地里恶言、棍棒侍候他。
除了会赚钱之外,左康生是个失败的丈夫、失职的父亲,一个令所有人都痛苦的始作俑者。
手指伸进烟盒里掏了掏,没烟了。
他将纸盒捏扁,扔向墙角,起身走向一楼。
“阿桀——”温怡芬唤住他。
刚听许树茵提到的那辆黑色宾士车和贵妇,温怡芬猜想是左桀的家人,她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只知道他跟家里的人闹得很僵,每次那辆宾士车出现,左桀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
左桀停下脚步,挑眉问:“什么事?”
“你……还好吧?”温怡芬谨慎地问。
“什么好不好?”他佯装不懂她的问题,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小煤炭,下班喽,走,唱歌去。”
许树茵也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
“没关系……你们去,店我来收。”温怡芬因左桀明显地拒绝她的关心而有些落寞,硬扯出微笑,让许树茵提早下班。
“可是……”许橱茵接过温怡芬塞到镶里的包包,又被推出店门口,可是……她要参赛的设计图还没……
“走吧!两个小时后放你回去赶作业。”左桀大手往她肩上一揽,刚好一百六十公分的她在他臂弯里像只被老鹰叼住的小鸟,只得往前走。
KTV包厢里,左桀根本不唱歌,将两支麦克风都塞给许树茵,自己一迳地闷着头喝酒。
“点歌啊!”他将遥控器、歌本全都推到她面前。
许树茵再怎么粗线条也知道他心情不好。
她不敢问,知道他也不会告诉她,他像是那种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包得密不透风,可以接近他的人,但走不进他的心。
她无意识地翻着歌本,一页翻过一页,一页又翻过一页。
“找不到想唱的歌?”左桀移到她身畔,也盯着歌本。
“没有山歌……”她没精打采地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一点。
“啊?”他以为自己听错。
“采茶姑娘都嘛要唱山歌。”她随口胡诌。
“哈哈——”他被她的无厘头给弄笑了。“唱阿妹的‘站在高岗上’啊!”
“你确定想听?阿妹的KEY我唱起来会像杀猪的喔!”他终于笑了。
“我尽量忍耐。”
“好吧!既然来宾那么热切地希望我唱,我就勉强献唱一首。”她找到号码,拿起遥控器输入。
只要他开心,她是可以不顾形象的,反正,在家里,她也是负责扮开心果的,朋友说她有天生的喜感,意思是,她整个人很好笑就是。
歌曲播出,许树茵拿着麦克风站起来,对左桀说:“来宾请先掌声鼓励——”
说完,她自己也拚命鼓掌助阵。
“哈哈——”左桀一边大笑,一边鼓掌,这小煤炭原来这么会耍宝。
“连绵的青山百里长呀!巍巍耸起像屏障呀喂——摇铃,摇铃!”她将摆在桌边的摇铃递给他,要他打拍子。
“青青的山岭穿云霄呀!白云片片天苍苍呀喂——还要合音——”
她唱得很忙,左桀也很忙,忙着配合她宛如巨星登台的各种要求。
她POSE很多,一会儿仰首望向天花板,一会儿超低音低到要蹲下来,不时还伴着很“耸”的土风舞,内心却哀鸣着,真的形象全无了啦!
唱到最后一句时。“我俩相爱在高岗——来喽,高潮来喽……”她预告。“在——高——岗——”咚!尾音失败,严重破音,许树茵摆出跌跤的样子。
“好啊!”左桀够意思,很捧场,站起来用力鼓掌叫好。
“献丑、献丑……”许树茵弯身致谢,在喜欢的人面前如此耍宝,内心其实紧张得都快吐出来了。
坐回沙发后,她将歌本推到左桀面前。“一人一首,换你唱。”
“你点啊,点什么我唱什么。”他的心情确实因为许树茵的牺牲演出而转好。
“唷,这么臭屁,那我点杨培安的,也让你破音。”她嘟起嘴巴找歌,心情不好时就是要靠鬼吼鬼叫来抒发。
“随便。”
音乐自音箱流泻而出,左桀将烟按熄,拿起麦克风。
许树茵没想到左桀的歌声这么好,好到她为他疯狂,忘情地拚命鼓掌,忘情地叫:“安可——安可——”
“难得来宾的叔叔也来了,那我就再‘沙毕思’一首。”他拿起遥控器输入几个数字。
“咯咯……咯咯……你这个‘菜英文’,我叔叔哪有来!”许树茵的独门笑声又出现。
两个人在包厢唱歌,也能唱到疯掉,这是左桀始料未及,他望着许树茵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唇角绽出一抹打自内心而来的笑容。
有她,真好。
第三章
两人在KTV唱了三个小时,虽觉意犹未尽但喉咙已经唱到沙哑,左桀送许树茵回住处,搭车前往台大医院。
15C头等病房里,躺着一个头发已掺着花白,脸色暗黄,腹部肿胀的老人,左桀静静地在病床旁坐下,注视着老人的面容。
现代人注重养生,六十五岁实在还不算老,只是,人一旦病了,整个气势、精神都迅速凋萎,再怎么能呼风唤雨的强人,也无法阻止死神一步一步地靠近。
左桀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和左康生虽然是父子,但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硬要说有什么亲情,是太牵强了。
他早就不在乎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家庭温暖这种鸟事,在离开那间囚禁他十八年的小公寓时,他也连带着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可是,面对快速衰老的生父,突如其来的震撼,令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确实与这个人有着相同的血缘。
坐了一个小时,他悄悄起身,准备离去。
“阿桀……是你吗?”
背后虚弱的呼唤拉住了左桀离去的脚步,他转身又回到床边坐下。
“找我什么事?”他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缝,不愿正视左康生。
“我每个月汇给你的钱,够不够用?要不要再多汇点?”
左桀顿了顿,扯开嘴角笑。“当然愈多愈好,有人嫌钱多的吗?不然你干么那么拚命赚钱。”
一句话,不小心流露出他的关心,他一直不知道累积那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赔上健康,忙到没空享受,有必要吗?
“这是我的命……”左康生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说:“我们每个人的命,从出生时就注定好了……”
左桀没有接话,他想反驳却无话可说,他自己的命不也是任由这些人随意地决定了吗?
“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虽然妻子瞒着他,但是左康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我希望……你到公司上班。”
“不要。”他断然拒绝。
“如果你是担心你大妈……”
“我没担心什么,就是不想。”
“你这样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真的好吗?”
“那你这辈子够忙了吧,你觉得很好吗?”左桀呛他。
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是啊,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要用什么标准来断定呢?
“我不勉强你,你想来的话,告诉我,我会帮你安排。”左康生无法拿出父亲的威严命令儿子,因为他确实没有尽到一天父亲的责任,他甚至不知道左桀是怎么长大的,只知道学期末学校寄来的成绩单底下,加注的评语通常是——“成绩优秀,操行不佳”,从妻子口中听见的是左桀又闯了什么祸,记了几支过,他们父子,一直不曾坐下来好好聊聊。
以前是因为逃避家庭的争吵将心思全放在事业上,后来,是儿子不愿再给他机会。
“没事的话,我走了。”左桀起身,这种父子间的谈话,他很不适应,对左康生迟暮将至才想修补两人的感情也不领情。
“阿桀……”左康生又唤他。
“你快睡吧,肝不好还那么啰嗦。”他不耐烦地回嘴。
“你大妈……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她对你,没有恶意的。”
“我无所谓。”他耸耸肩。
“以后,万一我……帮我多照顾她……”
左桀吸了一口气,梗住,没有答应他,拉开椅子就走了。
左康生失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这辈子一直很忙,做了很多事,匾额、感谢状摆满了整间办公室,到头来发现,最重要的……他却忽略了。
一个月后左康生出院回家了,左桀也就不再半夜到医院看他。
他的生活依旧放浪、我行我素,平日靠打麻将、玩柏青哥、撞球,偶尔帮戴光荣修修电脑,虽然颓废却也不愁吃穿,再怎么穷,他都不想用左康生的钱。
父亲汇给他的钱,他大都以左康生的名义捐给慈善团体了,他是这么想的——老爸奸商干久了,帮他做点善事,免得祸延子孙,他不幸的刚好是他唯一的儿子。
“喂……小煤炭,等等下班去吃宵夜,阿达今天神秘兮兮地,要我一定得带你去吃面,又想请客了吧!”左桀近来愈来愈喜欢耗在花茶店前找许树茵聊天。
她的笑点超低,随便胡诌两句就能引出她的独门笑声,笑到左桀也忍不住跟着笑,真的很宝。
“不要吧……人家辛辛苦苦赚一点打工钱,还让他请客,上次他领薪水已经请过了。”许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