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真可惜了你一身病骨,若你全心潜佛,来世必有大格局。”无咎半是叹息,又是可惜。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是想服侍欢哥哥而已。”幸儿潋滟的水眸眨也不眨。“无咎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无咎浅吟了会,哑声开口。“丫头,你可知道你欢哥哥要是情绪大动,大悲大痛便会发狂?”
“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
“六年前在茶肆时,我发觉到欢哥哥的不对劲,但并不以为意,一直到欢哥哥从边关回来,面容扭曲如恶鬼,杀气横生,连我都吓著了,而你喂他喝血,他便静了下来,那时,我就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你没睡著?”他微讶。
“睡是睡了,但总是不安稳,半梦半醒瞧见了那一幕,还以为是鬼差上门了呢。”顿了下,像是微恼他转移话题,不悦扁嘴,说:“无咎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功力不够深,才会教无咎哥哥三言两语打断,她还得再磨几年吧。
“……丫头,若我说,术士之言为真,你心里有何感想?”
“没有感想,我知道那是真的。”她很怕死怕被抛弃,直到现下,依旧害怕,但她还有更怕的,就是当她死了,欢哥哥会发狂。“九岁那年,若不是无咎哥哥和欢哥哥,幸儿早已命丧黄泉了。”
“你不怕吗?”
“怕,很怕,更怕你说的孤死。”一个人孤单死去的滋味有多难受啊。“但是,不能为了要救我而让欢哥哥牺牲这么大,我知道欢哥哥的眼睛是因为我才受伤,而且他是存心的。”
“是我动的手。”懒懒说出,接收到她不满的目光,无咎也只能无奈道:“唯有我伤的,他的伤才不会痊愈,也唯有我的血才制得住发狂的他,我和他……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分身吧,他等同我失去的一部分,而我守在他身边,就是在等著收回那部份。”
幸儿攒起眉。“难道……欢哥哥天生异于常人,是因为……”
“没错,我原是半妖半仙,而后藏身在佛前的红烛修行,前世他寿终时,我不小心在他身上滑下一滴泪。”他指著宇文欢的眉心。“必须等到他寿终正寝,我才拿得回。但其实也是有其他的法子,好比杀了他……丫头,别瞪我,我并不想那么做。”
幸儿闻言,眉头狠狠地打了个死结。打她初识这两人,便觉得他们绝非常人,心里不怕是因为她只怕死怕被抛下,对于救她的人,哪怕是妖是鬼她也感激,没有害怕的道理。
“欢哥哥知道吗?”她可以平和接受,不代表欢哥哥能够妥协。
难怪无咎哥哥说,欢哥哥即使死后也不见得会在黄泉路上与她相逢,只因他们原就不同道!
“当然不能让他知道,他会杀了我的。”他呵呵笑著。“前世的他,为情抑郁而死,我原以为今生的他该是薄情寡义之人,岂料他骨子里依旧情深意浓,也对,他还得修上世未修完的课题,我可以陪他慢慢走,然而遇见了你,所有的命盘都打散了,他想救你,我就帮,他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所以,为保我性命,你点醒欢哥哥注意我的阳寿欲尽;为保我性命,你带我前去边关;为保我性命,你让欢哥哥在边关大开杀戒,从边关一夜奔回;为保我性命,你让欢哥哥戳瞎了眼,好找个理由下杭州寻神机;为保我性命,你假装成神机,给欢哥哥留住了一线生机……无咎哥哥,我的命不值钱,别为我如此费心。”她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原来要供养一条生息,不只是要花钱,还要花费心神和心力,她何德何能,让他们爱之疼之惜之入骨?连爹娘都不要她了,他们为何如此珍惜她?费尽心思,耗尽心力,竟只为求她活下去。
“丫头,若是哪日我和你欢哥哥有难,你也会千里赶来的,是不?那感情绝不只是恩情的,是不?”
“我对无咎哥哥是亲情,情比手足,对欢哥哥是情爱,是无法割舍抛下的爱……我还是怕死,怕得要死,但我更怕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欢哥哥怎么办?”她泪流满面,抿嘴忍住抽噎。
“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他轻声安慰著。
“来世吗?”
“对。”
“如果我忘了他呢?”
“你会忘吗?”
“不会,但是我怕有些原因让我给忘了。”
“那就由我负责让你想起吧。”无咎笑得轻松。“这么吧,若来世你俩有见面的机会,我必引领你俩前来,让你们回到天竺再坠一次崖,让你俩记忆重叠,忆起这世,从此两人热情相逢,你觉得如何?”话到最后,几乎在打趣了。
“好。”
无咎敛起笑。“你不怕摔死?今儿个是有爵爷在,才能保你一命呢。”他随口说说,她回得这么随性潇洒啊,一点都不怕?
“有无咎哥哥在,我不怕,你会保护我。”
他微顿,而后摇头笑得很愉快。“好,我答应你!我保护你,也保护他。不过,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别多想了。”这生都未过完,谁知道来世会如何?
“无咎哥哥,我知道你法力无边,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说。”
“若哪日我走了……别这样瞪我,人生自古谁无死?终究得走上这路子,但若我走了,能否也让欢哥哥可以走入黄泉?我怕我走后,他找不到我会发狂的。”顿了顿,她缓缓勾起唇角,展露教人心碎的笑。
“你要告诉欢哥哥,要他慢走,不准偷跑,我会在黄泉入口等他,我承诺要牵他过黄泉的。如此一来,也许、也许下辈子我们会再重逢,下辈子……就算擦身而过,也会记得些什么的,就算不能再续前缘,情谊还是在的。”
她知道,方才无咎哥哥只是随口应付她而已,他说过,欢哥哥进不了黄泉。进不了黄泉,走不进轮回,怎么会有来生?
无咎深深地看著她,哑声道:“是什么样的深情让你们这么傻?”
宇文欢本就可以入黄泉,只不过在她小时候他故意诓骗她,要她对宇文欢生怜,由怜生爱,想不到她竟一直惦记到现在。
幸儿笑得眉儿弯弯唇角弯弯。“无咎哥哥,你当年流下了泪,却还不懂吗?若你无情,欢哥哥此世不会为爱发狂,若你无情……你不会为我哭泣。”纤手轻轻地抹去他的泪。
无咎哥哥的泪,温温的,沉重的,包裹著他不自觉的贪嗔痴……
拉回心神,幸儿叹口气地看着窗外盛放的红梅,却没心思欣赏那悔的冷傲神韵和扑鼻清香。
大年初九……还有几天呢?
扳指算了下,还有十天。无咎哥哥说她有救了,要她别怕,但是真的吗?
无咎哥哥说,命运掌握在手里,有心要变,没有更动不了的道理。
她也想变,但她怀疑,真能斗得过天?
思忖著,视线里窜进了人影,仔细一瞧,是侯爷府统管奴婢的李大婶……欸,怎么她口中念念有词,还外带一脸怒气和不愿呢?
这护国公府里头的下人绝大部份是从侯爷府调度过来的,每个她都熟得很,但她却发现即使过年,大伙儿的脸色还真不是普通的臭,真不知道是忙过火了,还是中了欢哥哥的毒。
除夕呢,年节气氛浓厚,怎会臭著脸?她待在侯爷府那么多年,每回过年大伙儿都是喜气洋洋的,怎么这会儿有点像是在办……嗯,那个字秽气,不提也罢。
“良儿。”她轻喊。
“奴婢在。”
“为何大伙儿这么不开心?”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视线却追逐著每张不愿的脸。
“……忙吧。”良儿努力地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是她的技能,正使力发挥中。
“这么忙吗?”她眯起眼,突地发觉有个人手上拿著古怪的红帘。
“小姐,雪冷,关窗吧。”良儿见状,正打算阖上窗。
“慢。”她扬手制止,微坐直身子,对著外头喊。“你!对,就是你,来!”
那下人闻言,赶紧快步向前。“小姐?”面色有点诚惶诚恐,外加惊惧骇怕。
幸儿不自觉抚上脸,心想她的气色有这么差吗?有这么吓人吗?真是太太太没规矩了,怎么可以这么怕她,她又不是欢哥哥。
不睬他的惶恐,她迳自问:“这是什么?”看著他手里拿的红绸。
良儿面无表情地瞪著那下人,目光之邪恶,更冷地上雪三分。
那下人开始抖抖抖,说:“这是、这是……”
“缓口气,我不吃人的。”唉,要改要改,肯定是她有时太严肃所致。
“小姐,这是要挂在大厅上的红绸,过年,红绸喜气。”良儿难得多言。
“喔喔,我明白我懂。”红绸嘛,过年时挂在大厅堂上,正确不过,只是……“上头怎会是个双喜字?”
她印象中,应该是个福字吧?再不,也是一些恭贺新禧的吉祥话,怎么轮,也轮不到个双喜字。
“喜字,吉祥。”良儿硬著头皮硬拗,谁要那拿红绸的下人已经吓得快要口吐白沫?李大婶下令了,全府封口,不得让小姐知道这件事,就这笨蛋,竟将红绸给拿到小姐院落前晃过。
“确实是吉祥……”幸儿垂下眼,似笑非笑。“良儿,替我找李大婶过来一趟,就说我要问,谁要成亲。”
“小姐!”窗里窗外不约而同地惊呼下跪。
胸口有道气息在乱窜,这代表著什么,她实在是太清楚了,垂下眼,她努力地咽下那浮躁之气,说:“良儿,我是病著了,可没瞎,双喜字代表什么我会不懂?这儿是护国公府,可千万别跟我说是庆哥哥要成亲。”
言下之意,是在问,欢哥哥欲和谁成亲?
她知道,不会是她,否则大伙儿的脸不会臭到这种地步,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确信自己颇得下人爱戴。
换言之,欢哥哥是要另娶他人。
为什么?又是为了她吗?
思绪翻转,想起无咎哥哥假扮神机,提起西域千蛛红在宫中……
为了救她,欢哥哥还要再失去什么?
“小姐!”
心思模糊了,耳边是良儿杀鸡般的鬼叫声,而喉头是一道腥涩难咽的热流,张口欲阻止良儿,岂料张口瞬间,鲜血跟著喷洒……别、别要惊慌,她没事的,没事的……
“为什么教她发现了这件事!”
除夕夜,夜雪铺天盖地而来,护国公府里灯灿如昼,恼怒的吼声响彻全府,和府邸外的爆竹声相映。
“爵爷,是奴婢错了。”良儿跪在偏厅前已两个时辰。
“一句错了就能算了?!”宇文欢怒狂了眼,目皆尽裂,恨不得将一个个跪在堂下的人都就地正法。
这几日他忙里忙外,所以杂务全都交由下人张罗,可瞧瞧,张罗出什么好事了!他尽力护住幸儿的心脉,就等著公主交出千蛛红,结果她竟又呕血昏厥,那他在忙什么?究竟在忙什么?!
混帐!全是一些混帐东西!
“是爵爷不该瞒着小姐。”良儿面无表情,冷声指责。
“……你说什么?”眯起的黑眸危险得教人发颤。
“爵爷明知小姐的心意,却瞒著她要迎娶公主,这……我不服。”尽管惧他几分,良儿依旧带头披荆斩棘,后头的声援不断。
“你不服?”声音轻滑得透著诡谲。
新任总管李大婶赶紧将她推到一旁。“小姐宅心仁厚,娴淑良善,虽无显赫家世,但咱们都服她,如今爵爷瞒著小姐成亲,咱们一个个都干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