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越斗越烈,终有一日,因官盐私卖的问题,宁丞相与吴王在朝上对质。吴王指责宁丞相纵容下属私卖宫盐,尤以抹颜冲所管辖的冀州最为严重,宁丞相辩解说,因为洪水泛滥,阻断交通,南方的盐无法运到北方来,致使百姓无盐可食,人民无力干活,国家根基不牢,外敌便会趁机入侵,所以开放官库贩售官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孟如练听到他提起这段往事,心头似被重重一击,手指紧紧扣住桌沿。
枫红续道:“两派人马在朝上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并由此扯出许多陈年积怨,互相指斥。最后皇上站在吴王那边,斥责宁丞相失职,并将他关进天牢,处以满门抄斩,而凡是开放官库卖官盐给百姓的地方官,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贬黜,抹颜氏一族所遭遇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不用我再赘述。”
她冷冷地看著他,“这就是你要讲的故事?和那个宁家公子有什么关系?”
“宁公子本来也难逃一劫,但他当时不过七岁,又是皇太后的干孙,皇太后亲自求情放他一条生路,皇上便下旨将他贬出京城,终生不得返回,如有违抗,就地问斩。”
闻言,她身子一抖,“为什么?”
“怕他长大后回来报仇吧。”
见她低头沉思,枫红问道:“你是否在想,这公子要比你强多了,起码保住一条命,不用受颠沛流离之苦?”
孟如练从齿间吐出讶问:“他还活著?”
“这是什么话……他当然活著。”
“那他如今也已成人,他在哪裹?”
她语气中的急切让枫红愣住,“你急著找他?”
“他与我,有共同的敌人。”
他以手拍额,“你还真是性急,听我把故事说完如何?”
瞧她点了点头,他才又接续下去。
“宁公子被放逐出城时,他的身边原本有一对老仆跟随著,这是皇太后特意关照不杀的府内老人,因为公子年纪还小,需要人照顾,但是这一对老仆还未能尽到职责,就被后来追赶的敌人当街杀死。”
孟如练再受震动,“皇上变卦了?”
“不是皇上变卦,而是宁家得罪的敌人不允许留这么一个祸根在人世,所以赶尽杀绝。幸亏老仆临终前将公子藏在路边一口破缸之中,小公子才逃过一劫。
“失去了全部的亲人,他年纪小又手无缚鸡之力,因此只能沿街乞讨。困了,倒在路边睡一觉,但怕被追兵发现,总不能睡沉,常常是睡上两三个时辰就要起来赶路;累了,就找个能藏身的地方休息,田间路边的野菜他都吃过了,有几次还差点因为误食毒草而送了小命。他一路往南逃,只想逃得越远越好,但在一次经过山林时,不幸被饿狼追逐,因而掉下悬崖……”
顿了片刻,等不到下文,孟如练追问:“后来呢?”
枫红似乎有些失神,回过神后,他笑得有些勉强,“后来他被一个砍柴的老头救了,在茅屋里住了大半年才把所有断了的骨头接好、养好。”
“再后来呢?”
他擦了擦嘴,“后来怎样其实并不重要,我和你说这个故事,只是想告诉你,有人和你的命运相仿,甚或这世上比你悲苦的人多得是,若眼前只看得到自己这点事情,就永远不会快乐。”
她沉下脸,“说来说去,原来还是在给我讲道理。您请吧。”
“不想知道那个宁家公子的下落了?”他勾引似地朝她笑著。
“哼!说不定这个故事是你编出来的,而这个宁家公子若是还活著,八成也是藏在哪个小山沟里不敢见人,不知道也罢。”
“哦?那可就很难说了,说不定他摇身一变,也做个大侠什么的,专门锄强扶弱,名垂千古。”
“大侠?”孟如练嘲笑他的异想天开,“既然有强敌要灭口,他怎敢在外面抛头露面?他若有一身惊动天下的武功,又为何不杀了自己的敌人,为全家报仇?”
枫红叹了口气,“他为何要杀?难道除了杀人和报仇之外,他这一生就不应该有第二条路走吗?”
“有仇不报非君子,他还算什么男人!”
“报了仇就一定是君子,是男人了?”他反问:“为了报仇,送掉了自己的性命,甚至可能连累无数人为此送命,你觉得这样的人生有意义?”
他用手中的筷子轻敲了一下盘子边缘,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你的菜做得好吃那是不用说的了,但是你做菜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快乐?”
“什么?”他说来说去,怎么又说到了做菜上头?
“如果做菜的人心中不开心,做出来的菜会透出一股苦涩的味道,连吃菜的人也能感觉到从菜中传达出的这份苦涩。我每次吃你做的菜都觉得只是口中留香,难以在心中回味。”他顿了顿,问:“你知道你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是哪道吗?”
她瞪著他,听他说下去。
“就是那晚的香酥饺。所以我想,或许你不是感觉不到快乐,而是你强迫自己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因此,即使体会到一点快乐幸福,也本能地将这种感觉摒除在外。孟姑娘,到底是谁在你身上压了这么沉重的一座复仇大山?是你的爹娘吗?还是其他家人?”
“够了!”孟如练夺过他手中的筷子砸在桌上,“不去采寻别人的秘密是对对方的尊重!”
这句话她曾说过,他也没有忘,但是——
“我不是在探寻你的秘密,而是在帮你找到你心中症结所在。否则,就算你杀了皇上报仇雪恨,你一样不会快乐的。试问,你可曾问过自己,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何你会生在这个世上,又为何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够了。”她伸手指向大门,“你滚!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就大声嚷嚷,让王府的人来抓你!”
枫红叹了口气,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孟姑娘,身处这个地方千万要当心。吴王老谋深算,翻脸犹如翻书,要博得他的他的欢心不是单靠挤到美食就可以的。”
顿了顿,再道:“还有,我以后可不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啊?我觉得‘如练’喊起来亲切多了。”
她将筷子狠狠丢到他脚边,“你再不走,我就喊了。”
他摇摇头,“如练,你自己保重。”拉开了门,闪身出去。
待他走后,孟如练跌坐在椅子中,呆呆地看著大门,脑中一片空白。
房门轻响,又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进来。
“你还来干什么?”她抓起盘子再丢过去,可这一次没听到盘子落地的声音。
那人淡淡地开口,“是枫红惹得你如此生气吗?”
她旋即惊醒,“公子,是你?”
那人缓缓走到桌边,点亮了烛火,寒眸中的火焰跳跃,将那张俊美的面庞映衬得妖邪鬼魅,“我以为除了你的亲人之外,再没有人可以让你如此动情,没想到枫红竟然可以,也许他在你心中与常人已有所不同。”
孟如练略微低头,避开这个话题,“公子托我办的事情,我还没有办好。”
“没什么,我早说过这件事不用太急。枫红为人谨慎,对他只能以退为进,你若表现得轻浮,对他亲亲热热的,他肯定退避三舍,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步步追随,对你关怀备至。”
“那日公子是故意刺伤他,然后留我们单独相处?”进入王府之前,在路上她其实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
“总要给你们点时间独处,交情深了才可以做事。只是……”行歌目光如炬地看著她,“对付敌人的时候,交出真心是最大的忌讳,你对枫红已经有所动情,我看这件事你就放弃吧,还是专心做菜地报你家仇。”
“公子,不要!”孟如练猛然抬头,“公子对我恩重如山,我定要为公子达成此事。更何况,我对枫红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公子不必忧虑。”
行歌双眉微颦,“傻丫头,一个人的心里如果住了另一个人,是瞒不住旁观者的眼睛的。我看你,就如同枫红看我的心一样透彻。”
她有些迷惑地望著他,明知他话里有话,却不知道那背后的真意是什么。
“枫红的话很能蛊惑人心,那几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我是谁、谁又是我,听来很有道理,想多了却全无意义,你可以不用理会。”
“我知道,我不会想他的话的。”
“那就好。”行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次来,只是来看你在这里的情况,没有别的事情。吴王与我是忘年之交,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听管家说,王爷已经命我掌管他的膳食。”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王爷在饮食上向来很讲究,能以一顿饭就抓住他的心实属不易,看来我的确没有看错人。”
。
孟如练看到他笑意盈盈的双眼,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枫红所说的话的确很能蛊惑人心,令她差点被说动。那人的笑脸在面前萦绕不散,好像勾魂摄魄的恶鬼……不,是饿鬼投胎。
遇到那个人还被他纠缠,大概是她前世的冤孽,今生来偿吧……
第二天孟如练正在准备午膳,管家忽然匆匆走入。
“孟姑娘,有件大事要你立刻准备。”
。
“楚管家,请问是什么事?”难得见到管家神情如此亢奋,似有什么大喜事,但兴奋中又带了点惴惴不安。
“今晚皇上要驾临王府,所有的晚膳必须丰盛隆重,王爷嘱咐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是说,皇上……”
“是啊,皇上听说王爷府内有几株梅花居然在这时候开花,非常好奇,所以早朝时和王爷说,晚上过府品鉴……来不及说了,我还要去准备接驾的事情,稍后会有宫中御膳房的执事来告诉你一些注意事项。记住,今晚之事不仅攸关你个人,还包括整个王府,若是出了错,你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是,如练知道。”垂下头,努力掩盖住心头那雀跃澎湃的激动心情。
原以为要见到皇上,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个机会居然会来得如此简单容易。到了今晚,她要那个杀害她全族人的凶手付出代价。
将目光投向满屋的食材,她悄悄在心中谋划著复仇之计。
“什么?他们刚刚让我叔父下狱,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到王府赏花?!”同样得到消息的孙延寿怒道:“这是他妈的什么狗屁皇帝!亏我叔父还忠心耿耿地为他镇守边关,我们真是又笨又傻!”
枫红撇撇唇,“皇上有心情看花,总好过天天下旨杀人吧。其实孙将军今日之灾,也是吴王挑拨所致。”
“你也知道是那个老贼,那么为什么上次还拦著我,不让我杀他?”孙延寿对此事耿耿于怀。
“和你说了那么多道理,你是不是都没听进去?好吧,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你不可能杀他。吴王武功之高也许你并不清楚,因为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披挂上阵,但别忘记,吴王年轻时就已被誉为当朝第一武将,昨天他简简单单就挑落了你的刀,难道还不能让你警觉吗?”
“不过是一个年迈的老头……”
他摇摇头,“轻视敌人就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你要是能改掉这个急躁的毛病,肯定能成就大业。”
孙延寿不耐烦地摆手,“好啦,你少在这里说教,后面到底准备怎么做?”
许久的沉默之后,枫红终于做出一个重要决断,“今夜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