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对于那个相貌清丽的商绿羽竟然可以一入宫就破例受封,庄才人自然立刻将她列为首要敌人。
“哦,竟有此事?”花贵嫔脸色阴晴不定。
“就是她,也不知容貌是何等绝艳娇美,我见犹怜的,听说皇上连见也未见过她,就封了才人。”庄才人火上浇油。“娘娘那时恰巧随皇后到大云佛寺祈愿,不在宫中,难怪您不知道这事。”
花贵嫔脸色越来越难看。
庄才人看着她的脸色,心下一喜,随即叹了一口气。“唉,不过婉儿虽是瞧见了晶才人行止鬼祟,可苦无证据。贵嫔娘娘,您素来宽容大度,想来是不肯随意处置人的。”
好一个以退为进,借刀杀人。
其它嫔妃与昭仪、才人不禁内心起了警惕,数道神色复杂的眸光纷纷望向庄才人。
庄才人不管不顾,她看似诚恳温顺的眼儿只是直直望着花贵嫔,像是无限崇敬,却又深深为之抱不平的样子。
花贵嫔不是不知道庄才人并非真心为着自己,只是想藉她之力铲除异己。居于后宫这许久,若是连这点子计谋都看不清,她花翩翩又如何坐得上这贵嫔之位?
“庄才人说得是,这事没真凭实据,我倒也不好处置。”她强抑下隐然怒气,抿唇一笑。“师出无名嘛,到时冤枉了好人,话传到皇上和皇后耳里,倒是我花翩翩善妒,轻易不得容人的。”
闻言,庄才人脸上恳切柔顺的笑意瞬间一僵。
“不过你为本宫的这片心,本宫记下了。”花贵嫔笑道,“不如这桩事就交由你去办,我信得过你的,你说好不好呢?”
庄才人这下子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接下这等烫手差使,又得亲自出力,弄得一个不好还担下恶名……
庄才人暗暗咬牙切齿──这贱人果然厉害,难怪其它苑里主位的贵嫔没人敢轻易明刀明枪地挑衅于她。
这回是她大意了。
庄才人思及此,姿态伏得更低了。“既是贵嫔娘娘有令,婉儿自然一千个肯一万个肯;不过仔细想想,像娘娘这般心地良善泱泱大度,本意都不愿将此事闹大了,婉儿又怎么能够强出这个头,为娘娘惹来不必要的纷乱呢?”
“意思是……你不愿意?”花贵嫔嘲讽地扬眉。
庄才人心头微微一紧,暗恼自己何必多事冒出尖来,现下非但陷害不着晶才人,反倒为自己惹火上身。
“贵嫔娘娘言重了,婉儿怎敢不愿意呢?”她故作瑟缩样,语气柔弱至极。“若娘娘坚持,婉儿当然会‘奉命’去办得妥妥当当的,半点也不敢有违。”
奉命?
花贵嫔戴着镶金指套的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敲得在场诸芳心下怦怦惊悸,尤其是硬着头皮被迫与她杠上的庄才人。
“庄才人,若说是‘奉命’,那就大可不必了。”半晌后,花贵嫔终于开口,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咱们今儿只是闲谈,你就毋须太认真了。练练,给诸位主子看茶!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多贵人主子茶杯都空了,都没看见吗?要你们这种不长眼的奴才做什么?成日就是卖弄那张嘴皮子,连点小事也办不好。”
“奴婢知错了。”她的贴身侍女练练忙对其他宫女使眼色。
庄才人笑意仍挂在脸上,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水晶阁
尽管是皇宫内院偏安一角的幽居,平时除了罗罗和一名在小厨房里烧菜的厨娘外,倒也没有其它闲杂人等会来。
若是真能这样不受打扰地住上一辈子混吃等死,那还算是前世烧了高香的。
最怕的就是像今天这样。
偏偏有人不愿日子过得太清闲,一早就上门来踢馆了。
“你就是晶才人?”
被一名趾高气昂的年轻太监通知下跪迎拜娇苑苑主的商绿羽微微抬起头。
“是。”她冷冷地道。
一旁伏跪的罗罗暗暗倒抽了口凉气。
糟了,主子怎么面对娇苑之主还是这副不讨喜的冷冰冰态度?这是要吃亏的呀。
不过,罗罗急归急,却也不敢扯动自家主子的衣袖稍作提醒,她怕手指会结冰。
“大胆!”花贵嫔只一眼,就心头火起。“见着本宫不请安,竟然姿态如此倨傲,你可知罪?”
嗤。商绿羽心中冷冷一笑。
“绿羽不敢。”
“不敢?本宫倒要说你敢得很呀!”花贵嫔越看她清艳脱俗、白若凝脂的容貌,越感到深受威胁,怒气陡升。“入我娇苑半年了,竟然没先行向本宫跪拜请礼,本宫今日亲自前来,你还惹本宫生气……”
“贵嫔娘娘息怒。”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罗罗再顾不得了,急忙爬行向前,忙叩头赔罪。“我家主子初初入宫,还不懂这宫里的规矩,请贵嫔娘娘高抬贵手──”
傻子,人家是存心来这儿立威风的,又何苦撞上这刀尖去?
商绿羽眉头轻蹙,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好大的狗胆!你一个奴才也敢擅自插嘴,顶撞本宫?”花贵嫔正愁没借口发飙,闻言二话不说,怒斥道:“来人,把这不分主奴的贱婢给我押下去打五十大棍!”
“是!”太监们轰然应道。
“贵嫔娘娘饶命啊……”罗罗吓得魂飞魄散。
白痴。
商绿羽闭了闭眼,再睁开一双晶眸,反手恶狠狠地抽了罗罗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地一声,罗罗被猛力打得跌坐在地,错愕地捂着热辣辣的左颊,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泪水泉涌而出。
这突如其来之举令众人不禁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主子……”
“闭嘴!”商绿羽玻鹚郏淅渚娴仄沉寺蘼抟谎郏婕醋吠蛘〉幕ü箧桑烦鲆欢湮⑿Α!肮箧赡锬铮庋就返笈壑饕膊皇峭芬辉饬耍绞被拱眨伤袢站钩粤诵苄谋拥ǜ叶プ灿谀彩锹逃鸸芙滩恢芩拢蘸蠖ɑ岫耘琶茄霞庸苁朔筒桓矣欣凸箧赡锬锒嗨研牧恕!�
花贵嫔这才回过神,心思玲珑精明的她登时了然商绿羽此举为何,不由得暗自冷笑,面上故作领此情面。
“也罢,既是晶才人的奴才,就由晶才人好好管教才是,别主子奴才瞎搅一气,个个养得无法无天乱七八糟的,到时别说是冲撞了上层主子,就是得罪了本宫,也别想着能像今日这样善罢罢休,听见没有?”
“绿羽受教了。”她低低敛眉,不动声色。
花贵嫔眼露满意之色,在狠狠打下马威之后,这才得意洋洋地率领着太监宫女们去了。
水晶阁里鸦雀无声,唯有听见罗罗忍着痛,低低哽咽的饮泣声。
“去抹药吧。”商绿羽回头瞥她一眼,淡淡地道。
罗罗捂着红肿的脸颊,泪水走珠儿似地滚落,她抬起头,纯真的眸光盛满了深深的恨意。
“为什么?”
商绿羽冷冷地迎视她充满责难怨恨的目光,不发一语。
没什么好解释的。
如果她在宫中连这点曲里拐弯的事都想不通,看不明白,那么往后的苦头还有得吃。
“难道奴婢忠心为主也错了吗?呜呜呜……”
“那当然。”她微挑柳眉,“而且是大错特错。”
罗罗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后宫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想明哲保身就别胡乱出头充作好人。”商绿羽面无表情的说。
她的话登时让罗罗心一凉。
“主子,你……你……”
商绿羽深深看了她一眼,别有涵义地道:“一记巴掌教你个乖,很便宜了。”
难道不比五十大棍好受?
“主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罗罗忍不住又哭了,自觉委屈极了。“亏奴婢这半年来尽心尽力服侍主子……”
“做好你该做的,别妄想与主子交心,”她没有说出底下的话:只要主子一倒台,第一个牵连的往往是忠心耿耿的奴仆。“那是毫无意义的。”
做什么好人?当什么忠仆?
只是死得快罢了,连这点都不懂?
“……奴婢以后知道了。”罗罗勉强忍住泪水,低着头,咬牙愤然道。
商绿羽轻弹开衣襟上的一片落花瓣,“明白就好,你可以下去了。”
罗罗捂着剧痛依旧的脸颊,眸底恨意更深,随即转身奔进了屋。
商绿羽伫立在原地,嘴角微微上勾的嘲弄明显极了。
“小姐,您又何苦树敌呢?”厨娘朱大娘悄悄绕柱而出,不赞同地看着她。
“我有我做事的方法。”意思就是少多管闲事。
“‘大人’知道会生气的。”朱大娘劝道。
“你可以照实禀报,”商绿羽讽刺地睨了看似平凡朴素的朱大娘一眼。“说我不服管教,惹是生非,恐误大事。”
“小姐……”
“我去走走,再待下去,我怕我会想吐。”
朱大娘脸色微微一变。
商绿羽不管不顾,径自走了。
第二章
皇宫辽阔得像一个失迷的世界。
心下烦厌不已的商绿羽,花了一整个午后的辰光,尽挑幽静无人的地方走去,兜兜转转,已然迷了途,来到一个开满不知名小黄花的绿茵草原上,四下无人,却还是被环绕在那堵无所不在的朱墙之内。
累死人。
不只是脚酸身疲,连素来生性淡情的她都被一次又一次的挑衅给撩拨得厌恶难当,真想腋下生翅,飞出这高高的宫墙。
不过半年辰光,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已像具沉重的黄金枷锁,套得人喘不过气,尤其是后宫里众芳争宠斗妍的嘴脸,更是令人望而生厌。
“这宫里,美女坏,宫女蠢,简直没一个正常人。”她顿了顿,恼怒地低咒了一声,“包括我在内。”
她已经后悔当初答应进宫之举了。
可是她的人生,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谁教她生为女儿身?谁教她偏有花容月貌?谁教她的一切都受制于他人手上?
一股难抑的烦躁冲上心头,她忿忿地拔下头上累赘的玉簪、金步摇,随手掷于地,披散了一头长长如瀑青丝的商绿羽仰头望着那无所不在、照得人眼花的日头,热汗直流。
该死的!
那可恨的阳光,如影随形,迫人而来,就不能稍稍有一刻放过她吗?
她骨子里固执的牛脾气登时发作,恨恨直视金乌。
谁说天下只有一主,世人顶上只有同一个太阳?
谁说女人天生就得听命于男人,永世无翻身之日?
她偏偏不服、不认……
金光灼灼,毫不保留热烈却又无情地直直照射入她的眼里……尽管双眼被灼疼了,浮起痛楚的泪雾,日光照射得她眼前白花花,再不见其它,她依然满脸不甘,不退缩……
就这样瞎了吧!
瞎了就再无用处,盲了就能鞠躬退场,把这一切远远抛在脑后──
“喂!你这笨蛋在干嘛?”
一个浑厚大嗓门直直劈破那片灼热疼楚,商绿羽还不及反应过来,视线一黑,一只温暖微粗糙的大掌已紧紧覆盖住她双眼。
剎那间,恐惧混合着陌生的心慌陡生──
“放开!”她冷斥。
“我干嘛听一个脑袋不清楚的家伙的话?”那浑厚低沉却飞扬的声音不悦地在她头顶响起。
他很高。
惊恼之余,商绿羽模模糊糊感觉到这一点,随即怒意更盛。
下一瞬,手肘闪电般往后重重一击!
“噢。”头顶低低传来的呼疼声,听来一点说服力也无。
反倒是她自己的手肘爆开一阵剧痛,手腕未痊愈的伤势也惨遭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