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少华好歹也是开镖局的,在江湖中行走多年,怎么可能不知晓她的价值?
自小到大,她被众人争相讨好,宝贝着、宠爱着,所有人见了她莫不争相讨好,只有这阴少华不同,看她的眼神像怪物,一点也不买账,真是公主落难了,她想。
瞧她神色既嗔且怒,说不清的复杂,阴少华不由觉得好笑。
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被宠坏的娇娇女,富豪人家总有那么一两个,并不少见的。
“出门在外,凡事都得忍让些,在远东镖局,没有人会对你毕恭毕敬,你最好看清这一点。”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龙玦有些气恼。
“彼此、彼此。”阴少华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远东镖局的大门,“进来罢!”
龙玦望了望四周,很想走进去,奈何脚步沉重。
“还不进来?”阴少华回头。
咽不下那口气,她就是举步不前。
“好罢,那你就站在那里。”阴少华甩了甩手,径自走开去了。
“你……”才到口的埋怨,立即又被她活生生吞了下去。
她怎么可以向他求饶?骄傲可是她的骨血。
秋老虎的威力慑人,龙玦才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昏,眼睛酸涩不已,汗水自额头滚落,粘湿了一身。
她不禁想念起爹爹,想念起龙家堡,想念起自个儿的房间……
从来没想过她也有这么一天,从小到大,她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落魄”,龙家堡是富裕而强大的,历代以来均是西莞皇室的重要支柱,打仗时,龙家将们一马当先;国计困窘时,龙家粮仓通国库。虽然龙家历代在朝廷之中不曾有过官位,然而他们的功勋彪炳,天下人一致敬重,要不是当今皇上近来卧病在床,昏庸到不行了,竟宠信起不知打哪来的江湖方士,还任命其为国师,龙家堡的声势是不会下坠的……
最惨的事当然不止如此,龙家堡本身就不平静,龙昊天已年迈,加上只有龙玦一个女儿,后继无人,底下人物一个一个都想出头。要知道,龙家堡一向不以德服人,而是论实力讲武功的,也因此,下头对上头往往也很难忠心,向来与爹爹不合的就是曾老六了,偏偏此人在堡中势力庞大,想除去他还不是简单的事,龙堡主见近日来曾老六渐渐坐大,表面不说,心中却是暗自焦急,于是拟定了计策,将龙玦先送往安全之地,待肃清反贼后再行接回。龙玦虽了解这是父亲的一片苦心,但到底还不是真的很明白父亲要面对的事情会有多么险恶,只想着如果能出来瞧瞧新鲜也好,只是遇上了阴少华这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也就算了,竟还要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想到这儿,她就头痛脚痛眉毛痛,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没错,她后悔了。她应该跟爹爹并肩作战的,而不是当个临阵脱逃的懦夫,站在这儿跟这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阴少华赌气,到底算什么?
龙玦有些头重脚轻,白花花的太阳照得她头昏脑胀,意识虚浮,突然脚一软,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她一定会摔到地面,头肿出一个大包吧……龙玦正这么想的当儿,有人从后头已一把托起了她,她就这么顺势地滚入那人的怀里。
“阴少华?”龙玦只是晕,还没昏倒。
“大小姐,你还真娇弱哪!”阴少华道。
原来他刚才并不是真的走进宅院里,只是拐了弯攀上围墙,坐在上头观察龙玦的一举一动。这小姑娘脾性太倔,不过身体却不怎么听使唤,标准的外强中干。
“你一直偷偷注意着我?”龙玦抓着他的袖子问。
阴少华没回答,却一把抱起了她。
“你……”龙玦羞恼,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奈何手软脚软,丝毫无反抗之力,“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我下来!”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阴少华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再说,我不会对小孩子感兴趣。”
“你说我是小孩子?”
“会为了小事斗气,难道不是小孩子?”阴少华一路将她抱进了远东镖局大门内,一入镖局便见着一棵参天大树,枝桠错结,为镖局带来了良好遮蔽,即便在猛烈秋阳下都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你家活像鬼屋。”龙玦嘴皮子不饶人,下了评语。
“谢谢赞美。”
阴少华说着,脚下仍未停,将她抱进了大厅里,才欲放下,里面便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年龄与阴少华差不多,身形却比较瘦高,龙玦愣愣瞧着他,只觉这男子面貌俊雅,但阴柔之气过盛,说他斯文,眉宇间却又隐着一股煞气,看着挺阴森的,嗯……与这间镖局果然相配。
“少华,她是谁?”那男子见着龙玦,细细地看了看她,充满敌意。
“她姓龙,是我这次保的镖。”阴少华道,半开玩笑地。
“开什么玩笑?人也能保?”瑞冷嗤了一句。
“其实我是代为保护,数日之后,任务便能完成。”
那男子一脸不屑,“这算什么,你去告诉他们,这买卖不做,快快把这丫头送走,少在这儿瞎耗时间。”
“生意是我接的,我来决定做不做。”阴少华冷冷地看了那男子一眼,“瑞,我看你是热昏头了,远东镖局从没退人买卖的事,你最好清醒清醒。”
“对啊。”龙玦在一旁伸手扇凉,“阴少华已收我爹爹十万两银票,拿了钱就想翻脸不认账吗?”
“十万两?”瑞睁大眼睛,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没错。”阴少华点点头。
瑞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地道:“那好吧,就让她留下来,咱们要用钱,只得接这笔生意。”
十万两,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爹是什么狠角色,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十万两呢!可以整修门面,让大家知道城里还有这么一间老字号,搞不好还可恢复远东镖局当年的盛况,远东镖局近年来押的镖银最多不会超过九千两,这种超级小镖的酬金非但少得可怜,跟同行相较起来更是脸面无光,况且还不经常有,阴少华全然不在意也就罢了,他可是看见账簿就发愁呢!不过现今有十万两银子入袋,一想到这里,瑞就忽然觉得,让这看来碍眼的小丫头留下来也可以忍受了。
碍眼,没错,他用这两个字来形容第一眼见到龙玦的感受,总觉这小姑娘伶俐太过不似同年女孩儿,说话更是半点不客气,既然非接这笔生意不可,瑞便打定主意要排挤她到底。
“我要住哪里?”龙玦问道。
“瑞,你去安排。”
正当瑞暗自窃喜,打算把龙玦踢到最荒凉的院落里去时,阴少华又加了一句话,“就让她睡在我隔壁的房间吧!”
“什么?”瑞跳起来,“那是我的房间!”阴少华的房间紧邻通道底,隔壁也就那么一间而已,被龙玦霸走了,难道要他打地铺去?
“你让出来就是了。”阴少华不予理会。
“我不要!”
“我也不要!”龙玦马上说,“谁要睡臭男人的房间!”
“由不得你决定。”阴少华没看龙玦,只是注意到瑞反常的语气,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那就好。”瑞松了一口气。
“人会认床是难免的,你不搬的话我搬也行,西院那里有两间相邻的房间正合适。”
“什么?”瑞双眼一瞪,又跳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意见吗?”阴少华道。
“没有。”瑞讪讪不语,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了些,只得这么回答。
“那好。”阴少华语毕,对龙玦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龙玦背着手走在后院回廊之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凝思。
龙家堡的庭园大概是这里的三倍,草木欣荣、繁花争妍,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哪像这儿,安静得只听得见脚下的声音,更别提什么花啊、树的了……
“这儿真小。”她摇摇头。
“对我而言够大了。”阴少华跟在她身边,俯视着她。从上往下看,最入眼的莫过于龙玦长而浓的眼睫与小巧挺直的鼻梁,她其实很漂亮,漂亮得有点过了头。
“嘻……”龙玦忽然笑出来。
“你笑什么?”阴少华有些莫名其妙。
“我笑那个叫瑞的男子。”龙玦道,“他的模样活像个大醋桶,换句我爹爹讲的话,娘们儿似的,好好笑。”
阴少华闻言,嘴角不禁一勾,“瑞要是听见你这么说,非把你骨头拆了炖汤不可。”
“他敢动我?”龙玦挑了挑眉,“他是你什么人?怪里怪气的。”
阴少华本不想交代,但想到龙玦今后也要住在这里,镖局里的人事她也该知道一些,“瑞与我情同手足,真要论的话算是结拜兄弟吧,或者你也可以解释成合伙人。”
“这么大的镖局里就两个人?”她以为镖局里应该有很多手下的。
“我们镖局里人员很简单,除了我跟瑞以外,还有一个小妹子叫莲青,只是她住在外头的水月庵,两三天才回来一次。对了,瑞的脾气比较特殊,你最好少惹他,他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软弱。”
“什么?”龙玦听不懂,阴少华却将话题岔开了。
“这里就是西院厢房,你睡左边这间。”
“噢……”龙玦低应了一声,东看看、西瞧瞧,这儿的摆设自是不能与家中相比了,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是生活环境一夜之间落差太大,对她而言当然有些冲击,家中暖帐香炉鸭绒被,这儿却是硬板床配一袭薄褥子,她掀起来看了看,还有股湿味儿扑鼻而来,许是这情景触动了她少女易感的心,一时之间,她竟觉得好不凄凉……
阴少华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噘嘴,脸上还偶尔流露出好奇的表情,完全不懂得隐藏自个儿的心绪,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或许她是在比较,阴少华心想,便走到门口,靠在墙柱子上,盘着双手,敛眉等待。
“阴少华。”
“什么事?”
阴少华回头,与她对视,直望入她的眼瞳之中,敏锐地觉察到里头有一闪而逝的不安。
是陌生地方的关系吧?他想。
“我就在你隔壁。”他说道,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真能相信他吗?龙玦望着眼前的男子,心里不禁有些郁闷不安。
爹爹是武林中最具威望的人,龙家堡更可谓集武学精华于大成,堡中高手如云,龙玦自小身处在这种环境之中,老早训练了一副好眼力,谁有非凡骨、谁资质平常,这都是一眼能判断的事,但就只有这人,她竟猜量不透,也无法解释为何爹爹选择了他。
犹疑只是一瞬,脸上即刻又回复了原先的表情,龙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从不在他人面前表现软弱。
“阴少华,你知道吗?”龙玦道,“我爹爹常说,其实真正的敌人并不远,就在附近。”
“你这是在损我吗?”
龙玦不语,嫣然一笑,颊边的两缕长发轻轻甩动,露出耳际间一道银色,光芒耀眼,阴少华不由得一愣。
注意到他的失神,龙玦索性伸手拨开头发,让他看个清楚。
“好看吗?这在别处可买不到。”
那是一个纯银的龙形耳环,雕工精细、看来珍贵而独一无二,戴在龙玦耳上,恍如银龙攀在她耳际张牙舞爪,霸气非常。
“如何?”龙玦观察他的表情,别有深意地问。
阴少华挺直的剑眉微微一蹙,淡道:“不像一般女孩家戴的饰物。”
“